黄昏的余晖斜斜地透过窗棂,洒落在官房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昏黄斑驳的阴影。
李奕归拢好桌案上的文书,刚准备起身舒展一下筋骨,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却见向训大步走进屋内,同时也带来了两则消息——
其一,吴越国派去攻打常州的军队,在晋陵城下被南唐援军击溃。
吴越军主将、衢州刺史鲍修让被生擒,中直都指挥使罗晟战死,监军的右丞相吴程只身逃回杭州。
其二,出兵鄂州的武平节度使王逵,被其部下潘叔嗣袭杀。
王逵所率攻打鄂州的军队,已全部从南唐境内撤离,鄂州之围也由此不攻自破。
乍一听到这两件事,李奕不免微微愣神,心底涌起一种“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感觉。
因为确实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但问题是……不该出现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线上吧?
向训脸上的神色略显凝重,眉头微微拧紧,道:“据说王逵之死先于吴越兵败,镇守潭州的周行逢得知消息,这才遣使来东京上奏,一来一去便耽误了好几日。”
“而吴越兵败之后,钱弘俶第一时间便遣人来报,速度也更快些。两份奏报便这般凑巧的几乎同时送抵御前。”
李奕邀请向训入座,又让人奉上热茶,这才询问道:“向兄,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竟致于吴越兵败、王逵身死?”
向训叹气道:“据吴越钱弘俶所奏,其命吴程等人率军攻打常州,本已攻陷了常州外城墙,俘获伪常州团练使赵仁泽。”
“然伪右卫将军柴克宏领兵援救,用帐幕蒙在船上,将士卒藏匿其中,并诈称前去迎接出使吴越的中书舍人乔匡舜回国复命。”
“吴越军的巡逻士卒将此事上报,但身为监军的吴程却未细察,直接让人放行。以致于唐军能顺利登岸,趁吴越军不备而攻破营寨。”
“钱弘俶上书言称:因战事失利,吴程部溃败,其担心唐军乘胜进犯,已命另一路攻打宣州的路彦铢部退回了吴越境内。”
说到这,向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后,又继续道:“至于王逵身死之事,周行逢的奏报中则语焉不详,只说是王逵的部将潘叔嗣,私自率麾下人马从鄂州城外撤退,准备返回驻地岳州。王逵便连夜带人去追,谁知半路遭了潘叔嗣的伏击,在乱军中摔下马而死。”
“但依范相等诸公推测,或许是因天气酷寒,武平军的将士不愿作战。加之我朝暂缓进军的消息传去,王逵的部将们必定都心生退意,这才酿成了祸事。”
李奕听罢,若有所思道:“这确是不可忽视的缘由。无论是荆楚,还是吴越,皆是协助我军攻打伪唐。其军将部卒见我朝都已偃旗息鼓,他们自然也再无求战之心。”
“若是将士们不想再打下去,难免会生起懈怠抵触之心。如此一来,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向训点头赞同道:“正是此理……不然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生变?”
李奕指尖轻叩桌案,斟酌道:“这两个消息,都不太好。如今王逵突然死了,武平军内部必定生乱。想让他们帮着牵制唐军已无可能,只希望能不给咱们添麻烦就行。”
“而吴越的钱弘俶,他先前愿意出兵助战,一来是不敢得罪我朝,二来则是唐军主力被我军牵制,他所要承担的风险小了许多。但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怕是会因此起了退缩的心思。”
向训的目光落在端坐于案前的李奕身上,突然轻笑道:“贤弟倒是把事情看得透彻!难怪官家如此信重于你,此次郊祀委以“权判卤簿使”。贤弟的这份才智见识,确实当得起此等信重。”
他这话并非恭维,而是真这么想的。
在向训看来,这位新晋崛起的年轻大将,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并不只靠在战场上搏命得来。
从最初关于整饬禁军、根除积弊的建言,到推行“灭佛”以充盈府库的言论,再到改建龙津街市、提振商贸的奇思……这一桩桩、一件件,绝非普通武夫所能虑及。
当此乱世,弓马娴熟、能征善战的将领并不在少数。
但既能挥戈跃马、披坚执锐于阵前,又具有不俗眼光、独到见解的武夫,着实是凤毛麟角。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瑕疵,那或许就是在对方身上,难免会有少年人的通病:不会藏锋敛锷,年轻气盛了些。
比如今年攻蜀之战时,曾先后两次立下军令状:一次是在皇帝面前,另一次则是面对西征主将王景;又比如前不久在枢密院,提出“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的军略。
但正所谓瑕不掩瑜,对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接人待物,都还算得上沉稳持重。
让人很难能想得到,那等卑微的出身下,竟能濯洗出这等眼界和见识?
果真乱世多英雄,不必问出处……向训不免心下慨叹。
他觉得今上着实眼光毒辣,去年才刚继承大统,便从禁军中发掘、拔擢了这般人才。
想当初今上亲征北汉回来,在上蔡驿时就曾提及联姻,想让皇后的妹妹嫁给李奕。
不过后来没了下文,大伙儿就没放在心上,以为是皇帝随口说的玩笑话。
谁知等年初整顿完禁军,联姻的事情竟成了真……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不正说明皇帝慧眼识珠,早就瞧出了这位的潜力?
李奕一脸谦逊道:“向兄谬赞了,小弟我也只是瞎琢磨而已。至于这“权判卤薄使”的差事……唉,不瞒向兄,其中的千头万绪,委实令小弟焦头烂额,清闲的日子也没了。”
向训瞪目道:“一般人想求这份差事还求不来呢!贤弟倒好,嫌起麻烦来?你可知道,卤簿使乃南郊大典的五使之一,虽是临时的差遣,但却意义非凡。”
李奕半开玩笑道:“向兄不也被官家委以大典的礼仪使?可比小弟这“权判”之职要尊崇的多了!”
向训爽朗一笑:“为兄熬了这么些年,才混出点样子来,可比不了贤弟升迁的速度。当年我如你这般年纪,还只是太祖身边的小小押衙呢!”
两人相视一笑,又闲聊了几句。
末了,向训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为兄这便先行一步。贤弟也要早点歇息,明日郊祀大典诸事繁复,务必养足精神应对。”
李奕立刻也随之起身:“向兄说得是……”
二人携手走出温暖的官房,晚间的凉意立刻包裹上来。行至廊前,李奕拱手致意:“多谢向兄特意跑这一趟,亲自过来告知。”
向训摆了摆手:“无妨!这些事情最迟明天你也会知悉,为兄也只是顺路过来提前说了而已。”
目送着向训离开,李奕独自负手立于廊下,并没有立刻回屋。
他仰望着昏暗的天色,心头思绪转动——吴越兵败在晋陵城下,王逵身死于潘叔嗣之乱……这两桩事的结果,与他所知的历史一样。
然而,事件发生的时间节点,以及过程和起因却有所不同。
这究竟算是证明了天命难违,还是应该说历史因自己而变……又或者是两种情况互相影响下的结果?
念头在脑海中纷乱、碰撞,片刻沉寂后,李奕收起了思绪,轻轻吁出一口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于他而言,把眼前的事情办好才是首要,就比如明日一早的郊祀大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