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阁内,铜鹤香炉吐着细缕青烟,檀香淡淡,却盖不住阁内透着的肃杀之气。
“豫州凡六郡国。”卢植东向立,站在那一副被悬挂起的巨幅舆图前,手执木殳在豫州划了个圈,随着话音挨个点向各个郡国,道,“除陈国外,颍川郡、汝南郡、梁国、沛国、鲁国,这五国各有郡国兵3000人,毗邻陈国的沛国、颍川郡和汝南郡各领千人随军,其余梁国、鲁国各领2000人随军,如此便是5000人。”
言罢,卢植略顿片刻,木殳转向兖州方向,拂开袍袖,点在兖州的各郡国上,道:“兖州凡八郡国,毗邻陈国的陈留郡、济阴郡各领1000人随军,东郡、东平国、任城国、泰山郡、济北国、山阳郡各领2000人随军,兖州便可出兵14000人。”
作为帝师太傅,出兵一事自然是提早与卢植通过气,许多细节他早已在私下与太傅府群臣反复推敲斟酌,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统摄全局的威仪,不着痕迹地主导起了这场军议的走向。
“大司农署先行将蔬菜、肉食及其余副食运往尉氏城,此地转运便利,由黄门侍郎逢元图(逢纪)掌文书,黄门侍郎朱君理(朱治)掌调度。”
逢纪与朱治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见天子微微颔首,方才起身离席,应道:“唯!”
卢植并不介意逢纪与朱治二人的小动作,反而对二人的态度很满意,侍中寺便是要有对天子的绝对忠诚方才称得上阁臣。
而后卢植又看向郑玄,道:“康成,在《大汉邸报》历数叛贼刘宠诸般大逆之罪,并广邀天下名士檄文,共行声讨!”
舆论战,对于一个封建时代永远是先于刀兵的无声战斗,这对于两方的士气无比重要。
郑玄看着眼前这位挥斥方遒、隐隐已有百官之首气度的好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而后肃容拱手,声音铿锵道:“谨遵太傅之令!”
他从未见过卢植如此一面,从容不迫调度群臣,分配兵力,安排计划,言语间竟首次显露出独属于百官之首的威仪与风范。
刘焉坐于席位之上,眼角余光瞥向卢植,又悄悄移向御座之上正垂首批阅奏章的天子,心底蓦地一惊。
长期陷入与刘陶权力斗争的他,此刻才骤然发觉,在天子的默许之下,卢植何时竟已能执庙堂之牛耳?
往昔太傅毕竟与三公同尊为万石大员,因此卢植从未表露出半分揽权之意。
多数政事卢植皆与诸府台商议处置,从不显山露水,甚至时常夹在各府台间居中斡旋调停矛盾,也正因如此,他的意见往往成了决定性的一票。
习惯于人,潜移默化。
隐然间竟成了最终结果的裁断者,无形中威望日重。
无论是尚书台、九卿衙署,亦或是三署,也渐渐习惯于采纳甚至遵从卢植的决断。
此刻刘焉回想起来,背脊不禁渗出些许冷汗。
恐怕在卢植眼中,他与刘陶之间的争斗,不过是稚子嬉闹般的儿戏。
而卢植自己,则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权柄握入手中。
难怪他对大军的主帅之位竟提不起分毫兴趣!
刘焉甚至怀疑,天子执意御驾亲征,亦是属意卢植在他离京期间总揽朝政,好让这“百官之首”的名号彻底落到实处。
刘焉的目光再次投向御案后的年轻天子,此刻的刘辩正手执朱笔,在一份奏章上勾勒着什么,神情专注,似乎全然信任这位帝师的部署。
他的心中不由得涌起几分难以言说的哀怨与困惑。
他实在想不明白,皇权与相权,自古以来便是此消彼长。
但为何一位高度集权的强权天子,竟能容忍甚至纵容一位“相”扩展其权?
难道就因为卢植曾是太子少傅,是帝王师?
且不说卢植究竟教过天子多少,两汉至今近四百载,死在天子手里的傅难道还少吗?
孝景皇帝与晁错,孝武皇帝与窦婴……其余曾为太子傅或为天子讲学经筵,却最终被屠戮贬谪之人,又岂在少数?
刘焉满心懊悔与不甘,指尖在袖中微微攥紧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太傅本就是百官之首,眼下情形,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如何?
刘焉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是没忍住,欲寻一处纰漏,欲稍挫卢植的威势,清咳一声,道:“兖州刺史刘僬,虽长于民政,然并无将兵之才,当另择良将,统领兖州之兵。”
他身为司徒,负有参与岁末考课之职权,牢记各郡守、国相的优劣还有些困难,但对各地刺史的才干得失,还算是了然于心。
豫州刺史王允,昔年黄巾之乱中亦曾立下战功,虽说多赖吕布骁勇,但至少经历过战阵,也懂得基本治军之法,足以节制各郡国部众。
而兖州刺史刘僬,善治地治民,当年接替袁滂出任兖州刺史,皆因战事已平,需一位能臣恢复兖州民生。
若论领军,实非其长。
御座之上,刘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却他并未抬眸,仿佛只是随口道:“贾文和可持节领兵。”
霎时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一旁的贾诩。
而骤然被点名的贾诩面色如常,并无半分推辞之意,只从容出列,躬身应道:“一万四千人,令行禁止,不成问题。”
另一侧的皇甫嵩与贾诩对视一眼,颔首道:“足矣。某家的后将军府右司马贾信,可助文和一臂之力。”(注1)
光和末年的数次军议战略部署之时,贾诩多有建言与筹划之功,其眼光与谋略,皇甫嵩心中亦有评判。
他本就不需贾诩、王允等人真有良将之才,只要军令畅通,士卒听命,便堪大用。
况且,贾诩亦是凉州人。
未过多时,几名书令史已将方才议定的方略整理誊清,誊抄了数份呈送御前及群臣手中阅览。
一份完整的用兵方略,就此拟定。
首先是兵力。
随驾天子的一万左武卫营不可轻动,也就是不能被视作可用兵力。
中军实际可战之兵为34000人,再征募47000三河良家子,加之兖、豫二州郡国兵19000人,凑足十万大军!
汉军作战,通常是3至5名民夫保障一名战卒的后勤补给,但此番用兵在豫州中原之地,毗邻京畿。
自雒阳至陈县哪怕是陆路运输也不过一月,又有沟渠水路运输,水陆并进二十日左右便可将粮秣送至前线。
况且粮秣辎重可就地补给,事后再从京畿补充兖、豫二州仓廪即可。
故最终议定,征发民夫二十万。
至于大军行军路线,兖、豫二州郡国兵先行集结于毗邻陈国的西、南,固守待命。
中军与三河良家子则于雒阳集结,以交通便利的尉氏城为后勤枢纽。大军日行40里,以22日为期,进抵陈国境内!
首日,大军出雒阳,沿官道向东南行40里,夜宿营于偃师以西的平原上。
第二日行35里至偃师,而后途经巩县、成皋,再转向东南,直抵河南尹交通枢纽的管城。
至此,大军分兵北、西二路。
北路为主力军,左武卫营、右武卫营、游击营、中坚营,共32000人,并27000三河良家子,合计59000人,沿官道行至开封,进入陈留郡。
天子与左武卫将军典韦领左武卫营万人,暂驻陈留巡视地方。
而皇甫嵩则统帅右武卫营,节制游击将军孙坚、中坚将军黄忠及余部合计49000人,南下穿越陈留郡,直扑陈国北部扶乐、阳夏二城!
高顺暂为西路主将,统中坚营6000人,节制骁骑将军吕布及其麾下6000骁骑营锐士,并20000三河良家子,合计32000人。
刘辩听到此处时,不由微微一笑。
这算是他的恶趣味了。
先前卢植本属意高顺与孙坚一路,倒是刘辩刻意让吕布与高顺一路,并归于高顺节制。
吕布麾下的骁骑营是冲击骑兵,孙坚麾下的游击营是突袭轻骑,无论放在哪一路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无非是前者破阵而后者袭扰罢了。
只是高顺成了吕布的直属领导,哪怕只是暂时的,这也不由让刘辩觉得有趣。
至于高顺能不能镇得住吕布?
且不论这一世的吕布见识过天下英雄,再无那般傲气,充分发挥出了将兵才能的高顺也早已在一场场军队演武中,将吕布硬生生打服气了。
西路军行军路线乃是从管城南下至新郑,再后沿官道入颍川郡,抵颍阴,再经许县进入陈国,攻打陈国西部重镇赭丘城!
而在这中原腹地用兵,除却后勤补给的便利外,最大的好处,便是这平坦开阔的地形与四通八达的官道了。
若天公作美,北路全程约莫600里,以日行40里计,每六日一休,耗时约莫17日。
西路的行程要稍远些,全程约莫680里,同样以日行40里计,每六日一休,总耗时19日。
不过北路的游击营与西路的骁骑营皆会先行一步,如同一把无声出鞘的利刃,在大军抵达前便悄无声息地楔入陈国的疆域中。
当然,无人指望骑兵去攻城拔寨,但在这片广袤的黄淮平原上,铁骑驰骋,近乎是畅行无阻,即便只是在各城下扬尘耀武一番,也足以令守城士卒胆战心惊,军心摇动。
倘若运气够好,遇上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蠢货,敢出城野战……
那便权当作一道正餐前的开胃菜了!
(3208字)——
注1:贾信是曹操麾下将领,多委以承担战略守备与平乱职责。
《三国志卷一魏书一武帝纪第一》: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战,击,大破之,谭、尚夜遁。夏四月,进军邺。五月还许,留贾信屯黎阳。
《三国志卷十四魏书十四程郭董刘蒋刘传第十四》裴松之注引《魏书》:太祖征马超,文帝留守,使昱参军事。田银、苏伯等反河间,遣将军贾信讨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