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人的这个新年过得相当的凄凉而又安静。
他们确实在新年的第一天,吹了三次公山羊角做成的号角,诵读了三遍经文,在家人团聚的时候,吃蘸蜂蜜的苹果以祈求更为甜蜜的将来,吃红石榴感恩天主,吃鱼头来保证自己的工作或是产业能够独占鳌头。
下午的时候,他们也陆陆续续的出了城,在伯利恒城外的一个小湖边,他们一边祈祷,一边将口袋中的东西丢入湖中,象征着自己已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并且将它们丢弃。
只不过以往的时候,他们所丢弃的都是大块的面包,有些以撒人甚至会丢下香料,金币和珠宝。他们慷慨的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丢入深不见底的湖中,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之得到了解脱。
只是在基督徒的眼中,这种行为是非常可恶的,也让他们之前的善举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确实给了我们面包,但这些面包也被他们用来丢进水里,分量还要比他们给我们的多得多。”一直窥视了他们的基督徒穷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但这确实是以撒人的教义与“贤人”要求他们做的。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只会在口袋里装些沙子石头等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种行为就变成了炫耀,丢下来的东西越贵重,那个人就越容易得到其他以撒人的尊敬和信任。
他之后无论做什么样的生意,也必然能够一路坦途,百般顺遂,就算是他因为出了意外而破产,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也多的是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有人看到哈瑞迪也正站在湖边,不过他向湖中投去的只是一块硬结的泥土。
此人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哈瑞迪,你在干什么?”他责备道,“你以为你的灵魂只值得这么一块泥土吗?”
哈瑞迪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去回答,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那人也是一个金匠,但他的手艺与想象力都无法与哈瑞迪相比,他对哈瑞迪原本就有些嫉妒,现在算是找到了一个把柄。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哈瑞迪与他好好辩论一番,同时讥讽一下他的寒酸和吝啬,但随即他就被身边的朋友抓住了,“别在这种时候找事。”他的朋友低声说道。
谁都知道勒高他们惹了领主的不快,前者以及其他几人被押送回伯利恒之后,被迫向每一个接受了他们施舍的人陈述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又挨了鞭子。
当晚就有好几个人发起高热,甚至有一个人不幸因此而死。他们甚至没有能够亲自来到湖边完成这个仪式,而是由他们的妻子和儿子代劳。
“这都要怪他们。我原先就说过,这个计谋行不通,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他们根本不会正眼看我们,他们鄙视我们,厌恶我们,见了我们就想把我们吊死在木架上。”一个以撒商人低声抱怨着,“我们已经损失了那么多钱,勒高居然还像是发了疯似的,想用那么点钱儿来算计我们的新领主。
现在你也看到了,结果就是我们的贤人被吊死了,勒高和他的同伙嘛,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对了,你听说了吗?勒高的女婿雅克,虽然他是一个基督徒,但也被卷入其中了,虽然没有挨鞭子,但也被驱逐出了亚拉萨路。你觉得他们这个家族还有可能在伯利恒继续下去吗?
若是不能,他们的生意,我是说肥皂,葡萄酒,还有橄榄油,我们至少要试试,拿过一份或是两份。”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明天你到我家来,到时候我让我的妻子好好的招待你,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此事吧。”另一个商人如此说道。
哈瑞迪此时距离那些人已经很远了,但敏锐的听力和呼啸的风声还是将这些恶毒卑劣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中。
对于同行的嫉妒和威胁,他并不惧怕。
他是隐士派,会让旁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以撒人中,信奉这个派别的人或许真的会被嘲笑过于迂腐,不近情理,但所有的以撒人都承认,他们才是以撒的子孙中最为纯洁的一支。
虽然他们并不推崇,但还是会将隐士派的以撒人作为一张最重要的底牌隐藏起来。
隐士派聚居的地方,都会有以撒人的商队定期去看望与他们做交易,提供一些那些偏僻地方无法出产的东西。
他们甚至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挑出最聪明的孩子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成为其中某个贤人的学生。
对于哈瑞迪这种顽固的人,他们固然不会和他多亲近,但也不会随意地加害于他,除非有了足够的利益或是生死关头。就像他是在大马士革所遇到的那样。
不过更让他寒心的还是那些人话语中的幸灾乐祸,勒高的确是连接办了两件蠢事,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的以撒人,无论是筹集金币去赎买他们的领主,还是假借领主的名义赈济穷人,这都是那些有声望和话语权的以撒人聚集在会堂中共同商讨后做出的决定。
勒高和那几个被揭露出来的以撒人并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又或者说他们的罪行还不值得领主来追究,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想要落井下石,吞并勒高以及另外几个人产业的理由。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哈瑞迪最终舍弃了老师的嘱托,没有拿着那些被密藏起来的古卷作为敲门砖,返回沙漠中的秘地的原因,他们是被驱逐出来的,作为失败者——那里的明枪暗箭,倾轧谋算,丝毫不逊色于伯利恒或者是亚拉萨路,他一想起来就对那里充满了厌倦。
他宁可四处漂泊,在撒拉逊人或者基督徒的城市中,静静的度过余生,也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哪怕那些古卷可以让他成为那些人的座上宾,他们一定会立刻忘记他曾经遭到过怎样严重的指责,欢欣鼓舞地接受他,他会成为贤人,他们或许还是会有矛盾,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囚禁罢了。
哈瑞迪回到自己的工坊后呆坐了很久,被以撒人的会堂分拨给他的学徒来到他身边,担忧地询问自己的师傅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困难。
他们都是以撒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以及长辈也确实有着几分分量,在会堂里说得上话,但哈瑞迪只是抬了抬眼睛,“我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个顾客给我下的订单。”
孩子们顿时睁大了亮晶晶的圆眼睛:“新订单吗?”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高兴地问道:“是基督徒还是以撒人?”
“是个基督徒?不过他为人大方,也不是一个苛刻的家伙,只是他要做的东西非常,非常的精细。这件事情我没法让你们打下手。”哈瑞迪沉吟了一会,说道:“新年后若是有人想要来拜访我,希望我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你们也帮我婉拒了吧。接下来的日子我都要耗费在这个订单上。”
他这样说,那两个孩子就更加好奇了,只是在工坊中,师傅就等于是学生的父母,不,应该说是奴隶的主人。
这个时代,无论是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又或是以撒人,若是有父母将孩子送到师傅的手下做学徒,都要签订一份书面契约。
契约上写明某某人自愿,将自己的孩子某某交给某个师傅。而在一段时间内,他必须完全听从他师傅的命令,他的师傅可以骂他,打他,随意的驱使他,即便这个孩子不幸丧了命,他们的父母也无权追究。
这个孩子在成人后,或者是到了师傅认为他可以离开工坊单独做事的那一天,他依然要继续为他的师傅做八年,十年或者十五年的白工,
可以说一旦成为了学徒,这个孩子的将来几乎就被师傅牢牢的把控在了手里。
他的师傅甚至有权利将他卖给另一个人做学徒。
当然哈瑞迪不会那么做,这两个学徒毕竟是他的族人。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两个孩子也只得乖乖从命,只是他们的眼中依然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那会是个什么呢?”他们举着蜡烛离开房间的时候,哈瑞迪还在听他们咕咕哝哝地讨论,“那应该是个水钟。”
“也有可能是一串项链。”
“可能是一个圣物匣,也可能是一个头冠。”
哈瑞迪倾听着他们啪嗒啪嗒,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孩子们的天真总是相当令人宽慰的。
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将顶上的灯架摇了些下来。
这个灯架也是经过他自己设计和打造的,用了好几个滑轮,摇把上还有卡子可以固定,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将它停在任何一个高度。
他还奢侈地使用了玻璃灯罩,既增加了亮度,又保证里面的火星和油脂不至于污染工作台上的图纸和模型。
他从怀中抽出来那张羊皮纸,不过这并不是塞萨尔给他看的,正本,而是他匆匆临摹下来的副本,他把它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确定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了脑子里,才站起来,将整张羊皮纸浸没在了水里,上面的炭笔笔迹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迅速的拿出剪刀来将整张羊皮纸都剪得粉碎,而后放在一旁,等待晾干了再投入壁炉,这才是最好的保密方法。
那么,他要从哪里做起呢?
新年与安息日以撒人是不能做任何工作的,但他可以先在脑中模拟。
先从针管吧,针管倒是小事,毕竟他之前已经做出来了,加利利海之战中,那根刺进了苏丹努尔丁身体的尖针就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只是打造它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用它来夺取别人的性命。
现在再做,也只不过是重复之前的工序,并不困难。
最初给了哈瑞迪启示的是古罗马人所使用的中空玻璃管,他们用它作为工具,以抽取的方式治疗人们的白内障。
之后,人们也利用动物膀胱和芦苇管做成简易的注射器来灌肠,他曾经看到过有人用更细一些的中空鸟骨和鹅毛管,只不过要使用这种注射器,将药水注射到血管中,必须在动物或者人的身上开出一个足以容纳这根管子的伤口才行。
他虽然之前故意表现出了一副对塞萨尔的奇思妙想叹服,甚至恐惧的模样,但事实上他早就试过了,若不如此,他怎么能够知道他所射出的那枚中空箭矢将会夺去努尔丁的性命呢?
虽然他也知道,教士们肯定更愿意听到,他用这种东西去夺走他人的性命,也不会愿意听到他说这是拿去救人的。
若是被发现了,无论他是否供出了塞萨尔,等待他的就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会秘密地快速处死,另一种则是被施加了无穷无尽的酷刑后处死。
这就要看教会们对这种奇异的治疗方式怀抱着多大的恐惧了,这种恐惧可能以他们能够掌握得了多少来增减,他们能够掌握全部或是大半,才会有兴致给予这个以撒人最为惨烈的惩罚,掌握得少,他们就要迫不及待的处死他了,免得这个人形的祸患引来更多的麻烦。
哈瑞迪所采用的方法几乎与几百年后的另一个世界的发明者所使用的差不多。他首先铸造了一个合金圆棒,圆棒的粗细大约在小指粗细,外壁要打磨的相当光滑。
而后用薄薄的金片围绕在这根金属圆棒的外面,极其耐心的一点点地把它们敲打成型,抽出圆棒,将空心管放到拉伸的器械上,慢慢地将之拉长。
拉长的过程中,这个空心管也在不断的延长,变细——其中当然会有不断地失败,不是断了,就是阻塞了,但经过了上百次的失败后,他终于取得了一个勉强还看得过去的空心针管,这根针管已经和他用在努尔丁身上的相差无几。
这并不是完成品,他首先要将整个器械做出一个大致的雏形来才能确定之后要采取怎样的方式把它们组装起来。
最难的莫过于盛装液体,施加压力的那部分。用动物膀胱当然是最简单的,但塞萨尔已经提出了要求,玻璃,金,银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用动物膀胱。
他可没办法对动物膀胱进行彻底的消毒,也没有方法杜绝杂质进入药水,而这两种都可能会引起全身感染,凝血功能障碍以及多器官衰竭。(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