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一声温柔的呼唤在矗立在窗前的鲍西亚身后响起,随即一双手为她披上了一件蓬松暖和,几乎毫无杂色的松鼠毛斗篷:“一月份的塞浦路斯已经有些冷了,被海风长久的吹拂,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
“谢谢。”鲍西亚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她伸手按住斗篷,转过身去,当与那双锐利而又沉静的黑眼睛相撞时,那个为她披上斗篷,并出言劝告的侍女下意识的屈膝行礼,低下头去,以避开这道视线。
一旁的侍女连忙起身为她解释,“她只是在担心您的身体,夫人,并非有意僭越。”
“我知道。”鲍西亚轻快的说道,她知道这两个侍女为何会如此紧张,刚刚来到蔷薇廷的时候,她身边只跟随着两名侍女,但自从她与塞萨尔的婚事议定,威尼斯那里就又送来了好几名侍女来服侍她。
当然,鲍西亚一看就知道了这些人在想什么,就如她曾经面临的窘迫境况那样,家族中不受宠爱的女儿,或者是血脉稀薄的旁支之女,都有可能被家族当做筹码摆上桌面,如果无法成为一位显赫人物的妻子,那么成为他的情人也同样可以让家族与对方建立起一些联系来。
无论这些女孩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迫的,她们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虽然她们见了塞萨尔后,多半都会愿意——而且还不仅是威尼斯人,塞浦路斯人,法兰克人,甚至于拜占庭人都有为她送来侍女。
这些名为侍女实则情人后备役的女孩们确实让她感到了一丝紧张。鲍西亚热情,大胆,但那些女孩子中也有毫不掩饰的向塞萨尔展现爱意的,何况在此时,男人们的眼中,她们显然更符合一个爱侣的标准。
不过她并没有忧心太久,塞萨尔不是那种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来亡羊补牢的人,他一早就和她说过对这些女孩的安排。
在这次远征后,他会找机会为她们寻觅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把她们嫁出去。
如果有人说口头承诺并不可信的话,最终让鲍西亚笃定下来的是塞萨尔的行为——他一旦来到房间里,就会叫这些侍女们回避,只和她单独相处,平时服侍他的人也只有侍从和男仆。
另外她知道塞萨尔的工作非常繁重,他不想如那些骑士或者爵爷们将大部分工作全部扔给教士,或者是以撒人去做——在威尼斯人到位之前,他就得自己处理所有的政务,他的书桌上总是堆满了各种亟待批阅的文件。
就这样,他还要抽空给人上课。
之前他从威尼斯招募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家族子弟,却并没有马上给他们官职,直接打发出去叫他们做事,而是先给他们上课——他希望他们做什么,不希望他们做什么。
想到这里鲍西亚就不自觉的想要微笑,这些人中也有她的兄弟。虽然她的兄弟让他们的祖父丹多洛感到失望,但在这种时候,丹多洛家族如果没有子弟参与其中的话,反而会让人怀疑,要么是丹多洛家族对这桩婚约不满,要么就是塞浦路斯的领主对这桩婚事不满。
既然如此,又何必横生枝节呢?
这对兄弟显而易见的要比她们在威尼斯的时候沉稳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丹多洛已经提前警告过她们的关系。他们也曾试图与这位曾经被他们忽视和轻蔑的妹妹拉近关系,试图讨好她,以便让她在丈夫面前为她们美言几句,要知道他们不但要上课,还要考试,考试不通过的人不但无法得到塞萨尔给出的官职,还有可能被遣送回威尼斯,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但是这方面鲍西亚并不会徇私,与其他男人们不一样,作为她的丈夫塞萨尔几乎不对她隐瞒什么事情,无论是总督宫务内的还是总督宫外的,他详细的和鲍西亚解说过他之后需要办的几件事情。
作为一个早已失去了原有领地与城堡,又作为奴隶颠沛流离过了好几年的埃德萨伯爵,塞萨尔现在最欠缺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基础,大卫和亚比该都有的那些,无论是骑士还是官员。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桩婚事,他依然还在鲍德温身边的话,可能会借助鲍德温对他的信任和赐予,逐渐的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力量,但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甚至超过了鲍德温与宗主教希拉克略的预期,他有了这么一块重要而又广阔的领地。
这当然是一桩好事,但这意味着他必须从无到有的,并且迅速地搭建起一个政治框架来,比起骑士,官员更难得,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他们要擅长阅读,撰写文书,计算账目,尤其是在塞浦路斯这个地方,还要通晓得各处的语言、钱币、度量衡等等。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消息灵通,除了塞浦路斯可能遭受的威胁之外,买卖和钱币的兑换也会受到战争的影响。
譬如,埃德萨伯国的覆灭,就意味着埃德萨伯爵原先所铸造的货币将会立即从通行状态转为失效状态,商人们将不再收取这些货币,即便收取了,也只会当做残币、废币处理。
但此时的货币或者说铸币权掌握在各个领主甚至高级教士手中,一个伯爵都有资格铸造仅属于他的货币,更不用说是在地中海地区林林总总的大小国家了。
虽然知道大量的将威尼斯人引入自己的宫廷,可能会在今后造成一个会令人担忧的局面,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塞萨尔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已经和鲍西亚说过……除了威尼斯人外,也会引入部分塞浦路斯人和法兰克人,甚至拜占庭人也有可能。
鲍西亚看向了那个侍女。那个侍女不是别人,这是乔治乌家族送来的——这个家族,可以说是最早向塞萨尔投诚的塞浦路斯贵族之一,她轻声安抚了那个女孩几句,塞萨尔和她说过,她可以适时的接受塞浦路斯贵族的示好。
如果她们向她推荐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她也可以接受她们的请托。
最近也确实有些塞浦路斯的侍女们在不断的试探,看看是否能够通过她来改变领主的想法——这些侍女和她们身后的人并不知道塞萨尔已经有意将塞浦路斯人引入她的宫廷,她们只以为他受了鲍西亚的迷惑,才会如此慷慨地给予那些威尼斯人种种特权。
她们甚至不敢明着和鲍西亚提起引荐的事情,担心鲍西亚作为一个威尼斯的贵女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族人这一边。
但再怎么忍耐,也忍耐不了几天了。
鲍西亚走回她的小厅,壁炉中火焰熊熊,前来拜访她的贵女正在三三两两的交谈,一见到她进来就立即站起身来,向她行礼。
这种感觉让人欣喜又舒畅,毕竟如果鲍西亚还是丹多洛家族的一个女孩,那么在面对这些贵女的时候,行礼的应该是她,或者说她未必有与这些贵女们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但这是因为某些人的愚蠢和某些人的敏锐,她们之间的地位在一夕之间完全翻转啦。
这些前来拜访她的夫人可不会两手空空。
她们为她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从丝绸、皮毛到珍珠,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一些珍贵的香料和药草。
鲍西亚也斟酌着做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允诺:“……我并不能保证……我的丈夫很可能早已有了安排……”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一个贵妇人向着身边的女伴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谁不知道我们的领主与您相爱,犹如两枚并蒂的花朵,又如同两只相依偎的鸟儿,哪一次不是他在狩猎或者是处理完政务之后就匆匆赶回来陪伴您呢。”
说到这里,这位夫人还有一些遗憾,她的家族中也有女孩去做了鲍西亚的侍女,让她们看,那个女孩比鲍西亚要更为温顺,动人,秀美可爱。
她的视线短暂地在鲍西亚那粗黑的眉毛上停留了一瞬间,强行掠过了这个念头,免得自己在面上表露出一二来,“想必你们很快就会迎来一个新生命了。到那时,他肯定会更加爱你,尊敬你,愿意听你说话的。”
这句话像是个祝福,或者是吉兆,但鲍西亚的神色已经淡了下来。
现在是一月份,她与塞萨尔在九月结婚,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多月,但已经有人开始称量她的肚子了,仿佛她没有立即与塞萨尔有一个孩子就算是失职。
她知道就是一些人在有意刺激她,而塞萨尔也曾经安慰过她说,他并不那么急切,他们现在不过十七岁,一个妇人如果身体健康,心情开朗的话,到了四十多岁一样可以生孩子。
鲍西亚也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但不急是不可能的。
塞萨尔不但是塞浦路斯的领主,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大臣与骑士,他对他的君王有义务,六月他们就要迎来一场艰难的远征。
她已经知道了——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正预备夺下大马士革,在第二次十字军远征的时候,法兰克的国王路易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康拉德三世就曾经想要攻打下这座富庶又重要的大城,却在城内民众的坚守下,不得不铩羽而归。
而这次……虽然男人们都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叙利亚地区依然处于战乱之中。大马士革的总督似乎也卷入了与那些野心家们的博弈之中。但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也不敢担保说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从战场上返回。
如果只是受伤,也就算了,万一塞萨尔陨落在了大马士革的战场上,而她又未能为他留下一个孩子的话,她简直无法想象,到时候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自己。
塞萨尔对她或许还只有责任,但她已经爱上他了,不仅仅是外貌——在威尼斯也多的是容貌俊秀的年轻贵族,但她从未对他们心动过,或者说在心动之前,他们的轻浮与傲慢就已经摧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向往。
他兑现了婚前对她的所有承诺,她的日子过得甚至比在威尼斯的时候还要轻松写意,自由自在。
他甚至为她预备了一个摆着各色法律与历史书籍的房间,你能想象得到吗?
另外一位夫人倒看出了鲍西亚的不快。她连忙道:“我们知道我们的领主是一个公正的人,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请他给一个机会罢了。我们的子弟也可以接受他的教导,去通过他的……考试,对此我们绝对没有丝毫怨言。”
鲍西亚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向这位夫人微微颌首,“我相信你们——我会和我的丈夫推荐,如果你们的丈夫,兄弟和儿子愿意来为他做事,并且听从他的意旨。”
得到这句话,诸位夫人便愉快拍起手来,并纷纷发誓,她们的丈夫,儿子和兄弟绝对会无条件地遵从领主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时候,一位夫人突然站起身来。鲍西亚对她的面孔并不怎么熟悉:“我也为您带来了来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鲍西亚温和地说道:“拿上来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很喜欢的,这是你们的心意。”
这位夫人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鲍西亚发现,另外的一些夫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阴晴不定,“或许是我的过错。“她问道,“但我并不记得有人向我介绍过您。”
难道是因为这个夫人的家族曾经与之前叛乱有所牵连吗?
若是如此,鲍西亚就要谨慎一些了。
但那位夫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打开了她装着礼物的匣子,把匣子打开后,在场每个人都不由得哦了一声,也不由得她们不哦一声,这份礼物远比任何人带来的都要贵重。
那是一顶实打实的纯金王冠,或者说是花冠,因为原本应该是十字的地方换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蔷薇花,蔷薇花的花瓣是殷红如血的宝石,花蕊是金色的珍珠。
这份礼物即便奉献到拜占庭帝国的王后面前,也绝不失礼。
何况,塞浦路斯的人都知道,因为一开始就被安排住在蔷薇廷,又在蔷薇廷中举行了仪式之后,塞萨尔与鲍西亚依然住在这里的缘故,鲍西亚最喜欢的花,已经从原先的水仙变成了蔷薇。
在蔷薇还盛开的时候,她叫侍女为她编织蔷薇的花冠戴在头上。当蔷薇枯萎的时候,她便叫侍女在自己的衣袍上绣满了蔷薇,甚至人们可以在塞浦路斯领主的斗篷和胸前发现蔷薇的痕迹,可能是角落的刺绣,也有可能是别在胸前的别针。
这几乎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
她送出的这份礼物,心意十足又足够昂贵,就连鲍西亚也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这是一份贵重的礼物,”她说:“你想要什么?”
那位夫人向她屈膝行了个礼,“我的丈夫是一个商人,夫人,他想要代理您丈夫的冰糖买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