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劳拉与洛伦兹

    对于拜占庭帝国的使者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出使经验。

    若是按照个人的思想与道德标准,拜占庭无疑站在了一个不义的位置上,但若是遵照皇帝的旨意,帝国的利益,拜占庭的敌人只能是个卑劣的恶徒。

    无奈的是,阿历克塞作为杜卡斯家族的一员,时常伴随在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身边——从抗击塞尔柱到成功收复奇里乞亚,平定塞尔维亚叛军,征服沿海地区,联合罗斯多次对匈牙利发动进攻并且逼迫其臣服……直至之前那场让皇帝丧尽了胆气与尊严的密列奥塞法隆战役。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也曾意气奋发的年轻人一步步堕落至此的,有时候,他凝望着那张也曾被杜卡斯的巨龙盘踞过的王座,怀疑它是否遭到过诅咒,若不然,为什么每次罗马人升起希望的时候,又总是被无情的现实所嘲笑呢?

    对皇帝的阴谋,他是知情者,阿历克塞并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他不介意在政治甚至战场上使用手段,但在塞浦路斯这件事情上,他却罕见地冒大不讳,向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谏言,希望他能拒绝亚历山大三世以及十字军那里投来的“橄榄枝”。

    站在阿历克塞的立场上,他完全不理解曼努埃尔一世的行为——如果说,一开始使用欺诈的手段,意图挑起十字军与大皇子阿莱克修斯的矛盾还有情可原,那么最后,意外地让那位碧眼的年轻人塞萨尔成为了塞浦路斯的主人,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终究是科穆宁的女婿——毕竟他对塞浦路斯的宣称便是由这桩婚姻而来,安娜公主与他虽然没有子嗣,但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将来的皇帝,都能够以这个姻亲关系来要求塞浦路斯的领主来为自己效力——何况对方也承认了拜占庭的君主地位,愿意纳税和缴纳贡赋。

    谁都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即便他拒绝了与皇帝的“侄女”再度联姻,娶了一个威尼斯女人,但威尼斯在政治方面也依然与拜占庭关系亲密——只要曼努埃尔一世或是将来的皇帝愿意低头。

    更不用说,阿历克塞是看着塞萨尔与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救了曼努埃尔一世一命的。

    在这个时代,人命有时候很廉价,有时候又很昂贵,但人们一致认为,赎金无疑是人们对某人的最为正确的评估,罗马的凯撒曾经愤怒地要求海盗将自己的赎金提高,而一个高傲的骑士也会拒绝对手的宽赦。

    曼努埃尔一世将塞浦路斯当做公主的嫁妆送给伯利恒骑士的时候,他的声誉有多高,现在就有多低——那时候人们甚至都觉得他在密列奥塞法隆战役中的失败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阿历克塞当然遭到了皇帝的一顿大骂,这让他失望透顶,若不是杜卡斯家族仍旧是皇帝的一大支柱,他或许会被逐出宫廷,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做这个使者了。

    但当他来到这里,作为皇帝的使者和塞浦路斯人谈判,或者说,下最后通牒的时候,心中确实怀抱着一份善意,他一路行来,见到民生昌盛,城市繁荣,人人——无论是基督徒,正统教徒,以撒人还是撒拉逊人都能安居乐业,就知道塞萨尔虽然是个十字军骑士,但确实是个好领主。

    “请您代您的领主投降吧,”他真诚地说道:“虽然皇帝下了要带走两位夫人的旨意——但从君士坦丁堡的法律与伦理而言,她们也都是身着紫袍的高贵者,杜卡斯家族可以保证她们不会受到卑劣小人的欺辱和折磨,君士坦丁堡的宫殿与宅邸中住着无数来自于塞尔维亚,匈牙利和突厥的人质,他们的生活与安全都能得到保证,又有与身份相配的优厚待遇。”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虽然我们的公主安娜未能与你们的领主有一个孩子,但他终究是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婿,科穆宁家族内部的争执,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干涉的——现在你们的领主正面临着艰难的状况,何必让一个亲人变作了一个敌人呢?

    塞浦路斯在女婿的手中,和在岳父的手中,并无什么区别,或许再等上一段时间,你们的领主去了君士坦丁堡,向皇帝诚恳地跪拜,祈求宽恕,他或许会回到塞浦路斯或是得到一片新的军区也说不定。”

    而坐在他对面的老骑士只是擦了擦那一根根戳出皮肤的坚硬胡须,他的下半张脸几乎就像是一只白化的刺猬——他倒是能够觉察出对方的善意,虽然这份善意建立在拜占庭人的利益之上,但至少他可以忍耐着不叫使者去舔魔鬼的肥臀。

    “虽然说塞浦路斯是你们的公主安娜的嫁妆,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为了皇帝偿还我们的领主,埃德萨伯爵塞萨尔的救命之恩才赠给他的——皇帝从中耍弄的手段我们暂且不说了,现在他的军队就在尼科西亚城下,这是否是说,他的命就和一个屁似得一文不值?”

    阿历克塞露出了一个认同但尴尬的笑容。

    “那么我的回答是不,”阿尔邦干脆地说道:“让他回他妈妈——不,滚回他主子撒旦的皮眼儿里去吧,他早一年就该被塞在那里了,如果不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和我们的主人把他从沼泽里捞出来。”

    “你再考虑一下吧,就算是为了你的主人,他还年轻,之前他失去了一个妻子,他的哀恸足以叫半个地中海都为之震动——美好的感情,而他现在的妻子还有着他的孩子,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你叫他怎么办呢?”

    “人们都说我的主人犹如大理石般的纯洁,我得说他也有着钢铁般的坚硬,尽管打击他吧,焚烧他吧,折弯他吧,即便他在烈火中煎熬,走出来的也是一柄利剑——”他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阿历克塞:“而这柄利剑的厉害,你们的大王子阿莱克修斯已经尝过了,你们的皇帝也要尝一尝吗?”

    “但罗马的那位已经发出了大绝罚令,还有多少人愿意站在他身边呢?你当真可以确定每一个人的忠诚?即便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四世也要屈服在格里高利七世的脚下,而你的主人,恕我直言,他的年轻与鲁莽注定了他四面环敌。”

    阿尔邦闻言,举起了眼睛,望向帐篷的顶端,仿佛能望到被牛皮与丝绸隔绝的天穹,以及天穹之上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就让天主来做裁决!”他斩钉截铁地喊道:“如果我们胜了,那么罪人就另有其人!”

    “若是输了呢!?”

    “那我们就和我们的主人一同下地狱!”老骑士响亮地叫道:“我们从未不忠诚过!就算要下地狱,好吧,就让我们也去做魔鬼的仆从吧,至少我们不是叛徒!”

    阿历克塞紧握着拳头站了起来,他的眼眶中满是泪水,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激动与赞叹——杜卡斯家族的名字来源于拉丁语中的“dux”一词,意为“将军”或“都督”,祖先很有可能是罗马帝国的一位将军,他们更是认为自己也有着君士坦丁大帝的血脉——他们不单是君士坦丁堡的名门,也是军阀。

    无人不想要得到这样的忠诚。

    “若您在城破后还能活着……”

    “那么我肯定正在护送着我们的小主人往我们主人的地方去——若不是这样,那么我肯定已经死在了城墙上或是摇篮前。”

    阿历克塞没有谎称这个孩子可以得到皇帝的赦免,不可能,这种假话说出来不但是在嘲讽眼前这个忠诚之人,也是在羞辱自己。

    “那个孩子出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阿尔邦怔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在帐篷里谈判,不就是因为在巡城的过程中他们的女主人鲍西娅突然要生产,不得不在邻近城墙的一座小礼拜堂里暂时驻足吗?

    他们将拜占庭人的使者吊上城墙,而后在小礼拜堂前的广场上搭建帐篷——阿尔邦深得塞萨尔与鲍西娅,还有纳提亚的信任,但在名义上,他是没有权力与敌人谈判的,所以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由鲍西亚或是纳提亚给。

    ——————

    没人敢说,鲍西娅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坏胎儿”,而它的位置也确实是正确的,头朝下,脚朝上,即便没有出生,但妇人们触摸过后,也能感觉得到它很健康,手脚都格外有力。

    但坏在就坏在它太健康了,太……大了,对于头胎的产妇来说,简直就是要命,一个最有经验的妇人都摸到了湿漉漉的头发,但无论鲍西娅如何用力,它都下不来。

    外面的广场上传来了鞭打犯人的声音,还有人在放火箭,一个妇人匆匆跑出去看,说还有无罪的市民听说领主夫人难产,自己脱了上衣在那儿鞭挞自己的。

    而周围的居民已经自动自发地打开了门,窗,解开了领口,腰带,房间里的妇人们更是快要半裸,但没用,还是没用,那个小脑袋数次出现,又数次缩了回去,而鲍西娅已经昏厥了过去。

    “叫,叫……”一个妇人颤抖着说了好几遍,但还是说不出“钩子”这句话,说实话吧,母亲的生命权基本上是大于婴儿的,但在一些情况下,婴儿的价值又远高于母亲。

    “那些骑士们还没有……”

    “不,不需要那个。”纳提亚神色坚毅地站了起来,她走到房间的角落,从胸前抽出项链上挂着的钥匙,打开了那个盒子。

    妇人们还以为那会是个圣物——从纳提亚把它带进房间她们就在猜测了,就他们的领主与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与国王的关系,圣十字架的碎片都有可能!

    但纳提亚拿出来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圣物,虽然此时的圣物多的是奇形怪状的,但这怎么看,都像是两把交叉固定在一起的大勺子。

    “这可以把胎儿从母亲的肚子里拉出来。”纳提亚不得不解释,毕竟她没法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事情,幸好这个只是金属打造的工具,结构简单,谁都能看明白,没人会以为这是什么巫术——就是有点陌生,就和看到了一柄造型奇特的放血刀相仿佛——只是她们也不太相信纳提亚的话。

    但换了钩子也是一样。

    纳提亚闭上了眼睛,而后睁开。

    ————————

    “哇!”

    而在戈鲁那座靠近树林的泥屋里,担当了产钳作用的是老妇人一双瘦如鸡爪的手,她握住“坏胎儿”的双足,直接把它拽了出来,产妇嘶声惨叫,血流如注,胞宫随之脱落。

    但无论如何,她活着,她的孩子也活着。

    “是个女孩,给她一个名字!快!”她身边的妇人用力摇晃她,农夫的孩子当然没有领主的孩子那样有什么毛毯,侍女和教士,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夭折未经洗礼的孩子会下地狱,连带它的父母都要受罚。

    这又是个“坏胎儿”,万一死了却没取名就麻烦了。

    正式洗礼当然是要去教堂的,得给钱,所以农夫基本上都会等到孩子五六岁,确定不会死了才会去集体洗礼,但在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仍旧会尽快取名,好取得上帝的庇佑——也有人说,没取名的夭折孩童会在晚上爬出来到处游荡。

    戈鲁的妻子疼得头脑混沌,但嘴里的甜味维持着她最后的神智,她紧紧地抿着唇,最后大叫了一声:“劳拉!劳拉!她叫劳拉!”

    ——————

    同样的啼哭声出现在尼科西亚城内。

    帐篷外的人们,无论是基督徒骑士,还是拜占庭使者,又或是尼科西亚的市民,都听见了,多么嘹亮的哭声啊,一定是个男孩!

    随后,他们就见到小礼拜堂中人影闪动,领主的姐姐纳提亚托举着一个被紫色丝绸草草包裹着,还带着一根脐带的婴儿缓步走出门外,血滴落在地上,孩子烦躁地闭着眼睛,挥舞着小拳头,面孔上还带着厚厚的胎脂。

    这就是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塞浦路斯领主,大马士革总督以及亚拉萨路的王宫总管——塞萨尔的第一个孩子。

    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而此时,纳提亚将它举向空中:“让我们迎接它!迎接洛伦兹吧!”

    人们顿时欢声雷动,几乎穿透了阿历克塞的耳膜,虽然在地中海地区的基督徒国家,女性一样有继承权,但一个男孩,一个天生的继承者绝对有着不同的意义!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尼科西亚人来说。

    阿历克塞神色莫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率领着拜占庭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日正当中的时候,拜占庭人的军队发起了进攻。

    ——————

    当后世的人们重新观看这段历史的时候,时常会调侃,这是“胜利王”洛伦兹的第一战。

    而正如其名,这个孩子也确实为尼科西亚人带来了胜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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