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阿基坦的亚瑟重出江湖

    “戈鲁老爷……”

    “戈鲁老爷。”

    “早安,戈鲁老爷。”

    戈鲁面带微笑地从村民面前走过,他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尊敬而露出倨傲的神态,而是谦卑地把帽子摘下来,单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向这些人回礼。

    虽然在戈鲁的记忆中,吟游诗人的吟唱里,和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定下的规矩都说了,老爷们总是傲慢的,无论是骑士、官员还是教士,尤其是教士——如果说普通的村民对于骑士和官员来说,就是牛马和工具,对于教士老爷们来说,他们就是匍匐在尘土中的蝼蚁,除非他要从这些蝼蚁身上榨出点油来,不然的话,就别指望他会屈身低头看一眼了。

    但在塞浦路斯,这种风气近些年来却有着轻微的扭转——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领主就是一个对真正将谦卑刻印在了骨子里的人。

    他穿着朴素,饮食简单,既不爱那些奢侈的香料,也对醇厚的美酒不感兴趣。

    他不爱丝绸也极少佩戴珠宝。虽然这三年以来,塞浦路斯的税收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数字,但这笔钱都被他用在了维修工事、堡垒、城墙以及供养军队这方面。

    不久前,他还向威尼斯人购买了三十艘战船以及船上的水手、桨手,塞浦路斯原先只有各个家族聚合起来的一点海上力量,并且日益衰弱,别说对抗埃及的法蒂玛王朝的海军,就连零星的海盗都是无法应付。

    也是法蒂玛王朝内战不断,不然塞浦路斯还真支持不到这时候。

    他依然居住在总督宫,但那些前去觐见他的商人都说,宫殿虽然富丽堂皇,但看得出,有些地方已经非常陈旧了——商人们的眼力当然不可能不如艾蒂安伯爵的。

    玻璃不再光亮,壁画也已经暗淡,庭院里少了一些争奇斗艳的花朵和鸟儿,他的妻子身上也少见鲜艳的颜色,还有那些雕像,喷泉,甚至总督宫里的仆人还在说,为了减少仆人的工作,总督宫里的一些房间甚至被封闭了起来,有客人到访的时候才会被重新打开。

    事实上,哪怕是如戈鲁这样普通的农民,也不介意在冬天的时候去为他的主人服劳役,这些都是他们作惯的事情,哪怕不管他们的吃喝也没关系——现在他家中有的是多出来的粮食。

    但他听说只有那些身体健壮,四肢健全的年轻人才会被征召,而且他们被招去修筑的也是城墙与堡垒,除了每天的食物和饮水之外,一样有工钱可拿,甚至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在外面做事的薪酬,

    “你说他怎么就能这么好呢?”戈鲁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人呢?”

    他望向正在炉灶边借着煤炭的微弱红光补着一件衣服的妻子。“好了,别补了,这些活儿可以留到明天再干。”

    “明天我要想去菜园子,看看摘些菜,走到路边去卖呢。”三年前,戈鲁的妻子可不敢这么做,不,应该说她连出声反驳她的丈夫也不敢,在那种艰辛的时候,每个人的脾气都不好,一家之主更是容不得他人违背自己的意志。

    很有可能,她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就会有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哪怕她是为了多干点活,为了这个家好也是一样。

    但现在戈鲁变宽的可不单单是他的肩膀和躯体,还有他的心胸,对于妻子的反驳他丝毫不在意,“菜地里还有菜吗?快十一月了。”

    “有的,一些水瓜。”戈鲁的妻子手上不停地说道,“它们都已经长成了,如果再不把它们摘下来去卖,它们就会变老,变得不好吃了。”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弹了一下舌头,不好吃——这种话怎么可能从一个农妇口中说出来呢?以往他们只要不得饿病,什么不吃啊——草叶、树皮、老鼠、虫子,或是马儿的粪便……现在居然也会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了。

    但她很快便安慰自己说,“这都是要卖给路过的朝圣者和商人的,如果品质不好,可能就卖不掉了。”

    “卖不掉也无所谓。”戈鲁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意,“我们自己吃好了。”

    但那可是水瓜啊——这对于塞浦路斯人和大部分外来者都算是一样新鲜的蔬菜,是他们的领主从那些撒拉逊商人那里交换来的——领主还抱怨过不甜……上帝保佑,这种东西照料起来不难,一年就能结果,哪怕不大,但都能吃,容易储存,水分又充足——很得朝圣者和商人的喜欢。

    还得甜——那岂不是天主赐给那些以撒人的玛哪么,反正戈鲁的妻子是不会那么贪心的。

    戈鲁的妻子还没有把这个词说出来,膝盖上就重重的拍上了一双小手,她的小女儿,也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劳拉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吃、吃、吃!水瓜!”

    戈鲁的妻子笑了,他们的女儿长得要比同龄的男孩还要大些。人们看到她的时候都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农妇的孩子,倒像是那些老爷的孩子,可不是吗?

    她现在胃口已经可以比得上她兄长四五岁的时候,也是遇上了好时候,若是以前,这样能吃的孩子是长不大的,一有这样的兆头,粗心大意的母亲就可能在一个夜晚翻过身去,不小心将他“闷死”在了怀里。

    好吧,戈鲁的妻子暗自心里打算好了,明天她会故意跌破一个水瓜,留给小女儿劳拉吃。

    当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能分得一部分。

    这个孩子导致了她不能继续生育。按照常理,她应该恨这孩子的,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对于家庭来说毫无价值,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家中的境况是在劳拉降生后陡然好转起来的。

    她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戈鲁也曾说过,有些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是带着面包来的。

    既然如此,戈鲁的妻子也终于能够生出几分母亲应有的舐犊之情了。

    “你也别离开村庄太远。”戈鲁吩咐道,戈鲁的妻子点头应是,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时间对人的改变是最大的,哪怕只有短短三年。

    以前的时候,盗匪和流民总是杀不尽驱逐不完的,今天才有人因为偷盗和抢劫被挂在树上绞死,明天就有了另外一群饥肠辘辘的鬣狗。

    别说是一个女人孤身上路了,就算是男人也需要成群结队,才能穿过森林和荒野——但现在,她甚至可以独自一人从这座村庄直接走到尼科西亚,不必担心有人白吃了她的水瓜,也不必担心有人抢走她手里的钱,更不必担心有人将她就地劫走,卖给那些异教徒做奴隶。

    每个盗匪都值一笔赏金,别说士兵和村民,就连骑士都殷勤得可以。

    说到这里,戈鲁又不由得为他们的领主担心起来——担心他手里的钱够不够这么用。

    他被其他村民称之为老爷,一开始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因为他经常被那些税官叫去打下手,而随着他对于数数和计算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流利,渐渐的也有其他的人——无论是经过这里的朝圣者,还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村民都会来向他询问有关于数字的问题。

    像是物品单价、数量和总价的计算,又或是个数、分量和大小,或者是兑换货币时必不可缺的换算——最后一种戈鲁虽然愿意帮这些人算,却从不参与其中的买卖——虽然也有一些商人建议去他去做这这个,但戈鲁马上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虽然是正统教会的信徒,但同样信奉着天主,绝对不会去做这种被上帝严令禁止的事情。

    “戈鲁!”一个声音高叫道,向他挥着手,那是个年轻的威尼斯税官,而士兵们已经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这种尊敬也是最近才有的——就和村民们那些真心实意的“老爷”一样——戈鲁在不久前才去了尼科西亚,并且与另外一百多人被封做了领主的吹笛手。

    吹笛手,这是一个古怪的名号,以前从未有过。

    单听名字,有人说或许是领主想要他们吹个小曲儿给他听,但这里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会吹笛子的;还有人说,这个职位可能类似于监工,他们用吹笛的方式来召集人们为领主做事;更有一些见识多的人则说道,他们的领主可能是因为出于谦卑,并不打算与国王一样,用长号手宣告自己的到来,于是便安排两个人站在门边,用吹笛子的方法宣告他的到来。

    但如果是这个原因,也用不到一百多人呀,他们迷惑不解,直到领主亲口向他们提出了要求,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领主的意思是,他平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喜欢偶尔听听吟游诗人唱歌和说故事。

    虽然随着塞浦路斯重新焕发了原先的光彩,聚集在这里的吟游诗人也越来越多,但他们带来的故事还是太少了,而且他们未必每个都会来到尼科西亚——所以他希望他们这些在各自的村庄中具有着一定威望与人缘的农民或是工匠,能够为他收集一些故事,然后定期来总督宫说给他听。

    “请问,殿下您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个可能曾经是管事或者是牛倌(反正和大人物打过交道)的人踌躇了很久之后,才大胆的走出来问道。

    “什么样的故事都行……”领主耐心地说:“什么地方有了狼群,什么地方起了火,什么地方某人和某人争吵起来了,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奸猾的商人,甚至于夫妻吵架,你们也可以拿来说说,博我一笑。”

    原来是这样,众人便都放松了下来。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还特意为之设了一个职位,但领主有着古怪嗜好的太多了,他们的领主之前对他们几乎毫无所求,民众们正觉得忐忑不安呢,现在有了这么一份工作,他们反而轻松快乐起来了。

    一些人当即便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开始给他们的领主说故事,领主哈哈一笑,甚至允许他们住在总督宫——虽然只是士兵的住所,“你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来说给我听。”

    果然很快就有一些人被召去了,接着是另一批人。

    等到了戈鲁的时候,戈鲁已经有所准备。他想了想,说起了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曾遭遇过的那些危难与痛苦,一一描述,换做其他贵人,或许要对这种无趣的事情升起反感和厌恶——戈鲁一边说,一边紧张的打量着领主的神色,但正如他期望的那样,领主并没有露出什么憎恶与厌倦的神情,相反的,他倾听得相当专注,同时也为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而叹息。

    最后他给了戈鲁两个银币,又询问他是否需要其他的帮助?戈鲁当然拒绝了,他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

    不久前,他还凭借着在税官这里的面子,在他们那里预支了一些钱,为次子盖起了一座木屋。

    这座木屋虽然不及他和妻子现在居住的大,却也足以让他的次子有了结婚的资本,现在他的妻子正在寻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孩呢。

    “那么你的长子呢,你的长子也应该开始筹备婚事了吧。”说到这里,戈鲁就有点愁眉苦脸,原先长子确实答应了一年后也要结婚,他甚至已经选定了一个新娘,但没多久,他又跑来和戈鲁说,他想要将婚事延后,如果那个女孩不愿意等他也没关系,反正这三五年里他不想结婚。

    “哦,为什么呢?”领主感兴趣的问道。

    戈鲁颇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决心在军队干出一番事业来再结婚。”

    原本在领主的军队中,士兵多数都是塞浦路斯人,只有少数的威尼斯人,以及那些曾经追随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二世的骑士们带来的亲眷,或者是仆从。

    那些塞浦路斯的年轻小伙子们,虽然也同样感恩于塞萨尔的慷慨,也决定要好好的为他打仗,但他们的心思多半还在自己的小家和土地上,甚至在第一年,还有些农民会偷偷跑回去自己的家里,帮着家人干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在这之前,塞浦路斯上并没有全职士兵的概念,所有的农兵都是被临时招募的。招募后,他们为领主服役的时间也只有四十天,而且基本上都会在农闲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时代所有的战争都持续不久的原因。

    要让这些农民和工匠的儿子立即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纪律性是不可能的。

    但就在几个月前,从威尼斯和亚拉萨路又来了一群基督徒士兵,他们一进入军队,便立即将塞浦路斯的小伙子们比了下去,无论是专注的程度还是坚韧的意志,又或者是顽强的精神和诚实的品质,他们都无法与之相比。

    在几次比武大会后——当然民众的比武大会不会如骑士那样奢侈,他们没有马匹,也没有长矛,更不可能举起刀剑,如同真正的战争般相互厮杀,但他们也有一比高下的办法。

    譬如相当流行的滚酒桶——将一个人放在酒桶里,另一个人把他推着往前跑跑的越快,最先抵达终点的人获胜;或者是扛老婆跑——在军营之中没有女人,但他们可以将另外一个体重较轻的同伴扛在肩膀上,一样看谁先抵达了终点;还有射箭、举重、劈柴火,这些都是能够让这些小伙子们热血沸腾的赛事。

    一开始的时候,塞浦路斯的小伙子们占据了体能上的优势,想要胜过那些外来者并不难,毕竟他们看上去都有些羸弱和疲倦,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赢了——但三个月后,赛事陡然发生了大反转,他们输了,输的非常惨啊,原本属于他们的荣耀和奖励,全都到了那些外来人的手中。

    他们甚至无法指责赛事中的不公正——裁判都是塞浦路斯人,他们之间的差距就算裁判昧着良心都没法视而不见。

    最近还传出,或许在明年,他们又会与撒拉逊人有一场大战。而在这场大战中,除了原先的骑士之外,领主还会挑一批最精干的士兵跟着他走,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圣战!

    即便是塞浦路斯人也绝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何况能够跟随着他们所倾慕的领主出征,这简直就是一件最值得举家欢庆的盛事,他又有怎么甘心被同伴,甚至于那些突兀地插入其中的外来人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呢?

    虽然长子说的非常模糊,但戈鲁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位税官说的话言犹在耳,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的民众来说,唯一一个可能向上攀升,阶级跃迁的方法就是战争。

    何况他们跟随的领主又是那样的公正,他相信他的长子所付出的一切,无论是鲜血、痛苦还是生命,都能够得到应有的报偿。

    “怎么了?这笔账目有些难吗?”

    听到税官的催促,戈鲁才察觉自己竟然又发起了呆,他连忙低下头去,用那只仅剩的手去翻动账本,这些数字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难题了。

    他飞快的用树枝在沙板上抄下数字,然后进行计算,没多会便将这笔账目弄清楚了,税官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过了另外一份账目……

    忙碌完毕,即便身在屋外,光线也已经黯淡了下来。

    这个时候,法兰克与亚平宁的村庄可能已经安静下来了,火把熄灭,牲畜回圈,人也进到了屋子里,此时在外面行走的只有野兽和盗贼。

    但在这座距离尼科西亚并不远的村庄里,此时却要迎来另外一波忙碌的高潮。

    有经验的旅人会提前寻找村庄借宿,但也有错误估计了路程和脚力,或是过于鲁莽的人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时候,村庄里每一个能被派上用场的人都会忙碌起来,戈鲁当然也不例外。即便他缺了一边的手臂。

    “您是朝圣者吗?”

    “可以这么说!”站在戈鲁面前等待登记的人声音洪亮的回答道,戈鲁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了他的胸膛,要知道他并不怎么矮小,这让他不由得吸了口气。

    这个家伙太魁梧了,他继续抬头,几乎落下了头上的帽子,他伸出手按了一下,有些敬畏的望向这个人,这个人让他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领主大人,他即便坐在椅子上,也几乎与他们等高。

    而这位骑士先生比他们领主还要魁梧得多。

    他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头人立的巨熊,但那头蓬软而又张扬的金红色长发,又让他像是一只暴怒中的狮子,戈鲁忍不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那人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白森森的牙齿。

    一旁的士兵看到戈鲁如此表现,已经快步跑了过来,并且将手按在剑柄上,“别紧张。”那位骑士低下头来,他的阴影几乎可以将戈鲁整个人笼罩住,“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是你们领主的朋友,这次到来正是为了拜访他的。”

    戈鲁勉强定了定神,举起那只仅有的手,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凝聚在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里,他已经很熟悉这种眼神了,又是好奇,又是惊讶,毕竟这个世道很少有残疾人的活路。

    “名字,先生。”

    “阿基坦的亚瑟……还有他的朋友以及家人,侍从。”

    说起来,这些人浩浩荡荡足足有十几个——但如果这里有两名骑士,还有他们的家人,仆从的数量反而又显得寒酸了一些。

    戈鲁端端正正的写上了亚瑟骑士这几个字,又看向另外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骑士,他戴着兜帽,阴影笼罩了大半面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惧。

    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可能只有两三岁大,正神气活现的伸着小脑袋到处看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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