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告别

    “殿下,他们想要见您。”

    被塞萨尔在大战之前带出来的人总共有三千零五名,而多出来的这几百人正是在最后时刻被大马士革的民众推出来的——是他们最为珍爱和看重的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孩子,也有一些女人和老人。女人当中,又有很多是孕妇,她们是最危险的,一旦被士兵抓住,不但孩子保不下来,连她们自己的生命也会遭到威胁,而后就是老人。

    这些老人是深受尊敬的长者,虽然不曾得到先知的启示,在人群中依然很有威望。

    但在此时的大马士革,这不是好事,伊本对他们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因为这些人平时便担负着教导和指引民众的义务和权力,他担心自己在大马士革的所为,会让这些人煽动民众起来反抗。

    事实上,这些人也确实这么做了,可以说,如果没有塞萨尔,年纪老迈,行动迟缓的他们不可能逃得出大马士革。

    “好吧,我去见见他们。”

    此时,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就如同烈火焚烧树木,在焦黑的表皮与齑碎的枝叶之下,残存的是饱受疮痍的内心,这些内心所能感到的痛苦将会是细腻而又绵长的,可能贯穿他们的一生,也不知道在春日再次降临的时候,这些焦枯的内心是否还能够萌发出新的枝叶来。

    不过,一些还保有一些理智的人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们行走在人群中,让支持不下去的人坐下来休息,让孩子们聚拢到大人身边以便得到照顾,也在寻找更多的“同类”。

    他们只需要一对视线,便知道彼此的身份、地位,轻而易举地便站在了一起,简明扼要地说明自己这方的情况,寻求帮助,又彼此感谢也互相道歉。

    毕竟作为基督徒和撒拉逊人,原先在大马士革中一同生活的时候,时常会有一些摩擦,甚至到了需要动用刀剑的地步,可比起之前所遭受的浩劫,个人之间的矛盾又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甚至之前见了便要红了眼睛和面孔的人,此时都能够流着眼泪拥抱在一起,他们的眼泪为了自己的侥幸而流,也是为了哀悼永远留在了大马士革的亲友。

    当塞萨尔到来的时候,他面对的就是三个代表,其中有一个是撒拉逊人的。

    “你们之后打算往哪里去?我可以分给你们一些食物和水。”塞萨尔顿了顿,看到那些大腹便便的女人,还有那些本不该自己走路的孩子,他们很多人都没有鞋,以至于踩在营地上的沙土上时,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还有几辆马车——我已经让军营里的仆妇去为你们准备麦粥了,你们可以吃了之后再出发,或者暂时在这里歇息。”

    幸好收割季是七月,现在的大马士革并不寒冷,无需考虑挪用士兵们的帐篷。

    “有这些已经很好了,您待我们犹如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又如同母羊哺育它的羊羔。”一个撒拉逊老人这样说道。

    塞萨尔点了点头,“这里很快就要有一场极其残酷而又漫长的战争,我并不能确定战火的余波是否会殃及到你们。

    如果可能,你们最好能够尽快动身前往附近的城市,或者是村庄。”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题,毕竟这些人都是大马士革的居民,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周围或许会有产业或者是亲眷。

    但那个撒拉逊老人却没有马上应答,而是问道,“那么大人,您在这块土地上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吗?”

    “有,但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而且那里属于基督徒,没有你们的寺庙,也没有你们的学者。”

    “那么那里的人会驱逐我们吗?会不允许我们向真主礼拜,或者是将我们的寺庙改做他们的小礼拜堂或者是教堂吗?”

    “这不会,我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即便是最神圣的神圣之处,亚拉萨路,也给撒拉逊人留了一块小小的容身之处。

    伯利恒虽然是基督徒们的圣城,但也没有理由驱逐撒拉逊人,只要你们真心愿意遵守我的法律。”

    “那么我们就到您那里去,我们甚至无需进到城市里,只要您愿意给我们一片土地,我们就可以在那里休养生息。”

    “可你们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正是因为我们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才能厚颜向您提出这个请求。我们身边还有一些钱财,可以雇佣人们来为我们工作,而我们的亲友也会给予我们帮助。”

    “为什么不回大马士革呢?虽然大马士革经过了这番蹂躏,会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来重新焕发生机,但总要比你们千里迢迢的走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来得好吧,何况那是基督徒的领地。”

    “如果我们的亲人还在身边,我们会的,哪怕需要露宿,在荒野之中聆听着豺狼的嚎叫,忍受酷暑和严寒,我们也会的,但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牵挂的人。

    殿下,大马士革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陵墓,我们或许会遥望着它为死者哀悼,却再也不会踏入其中了。”

    “那么我或许可以指给你们一块地方,距离伯利恒三法里的地方,有一座叫做汲伦的峡谷,矗立着一座拜占庭正统教会的修道院——马萨巴修道院。

    虽然他们与你们的信仰不同,在基督徒中也属于异端,但那里的修士是一群热情、宽和而又勤劳的人,他们凭着自己的双手耕作,从不接受人们的施舍与捐献。

    他们是我所见过最朴实也是最可信的人。”

    之前从伯利恒走出来了四五千人,他们都是得了疟疾后,在塞萨尔的照顾和草药下得以好转的病人,以及他们的亲友。

    因为那时候教会已经将塞萨尔打成魔鬼了,而接受了魔鬼的治疗的人,必然也会是魔鬼的仆从,即便不是,他们也必然将灵魂卖给了魔鬼,才能够从可怕的疫病中摆脱出来。

    他们很清楚,如果他们继续留在伯利恒,等到罗马教会的特使接手了那里,他们就会面临无休止的敲诈与酷刑,教士们会砸他们的每一个手指头和脚趾头,直到拷打出最后一个铜板,而女性更有可能被视作魔鬼的娼妇而横遭羞辱。

    后来塞萨尔从这些人中挑走了一些年轻人做了自己的士兵,但他们的父母、姐妹以及孩子都还留在了马萨巴修道院。

    塞萨尔之后也看过这份修道院的资料,原先作为正统教会的修道院的马萨巴,在伯利恒还属于拜占庭的时候,他们拥有大约一千亩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曾经到处都是葡萄园、橄榄园与无花果园,但是伯利恒被撒拉逊人占领后,这份特权就被收回了,土地也被撒拉逊人的贵族们所瓜分。

    直到同为基督徒的十字军来了,但作为异端,他们同样没有申诉的权力。于是,这些土地还是被牢牢把控在世俗的大手中,也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

    他们派来的主教,或者是其他爵爷,并不擅长种植——正确点说,不擅长任何劳作——因此很多果园都被荒废了,修士们看着只觉得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塞萨尔在看过文书后,就慷慨的重新将这一千亩的果园还给了修道院,只是果园荒废已久,可能要等两三年才能获得收成,而接下来的一年至关重要。

    修士们也曾写信过给塞萨尔,希望他能够为为他们招募更多的人手。

    现在这些人倒真是有了一个好去处,只是他还是有些不确定,这样,那座翠绿的峡谷中,就等于有了三个信仰,基督徒,正统教会的信徒以及撒拉逊人。

    虽然之前基督徒与修道院里的修士相处和谐,但多了这几百个撒拉逊人,塞萨尔就不能确定了。

    为首的撒拉逊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在这里我要为您送上一首小诗,他是我的曾祖父阿布.阿勒.阿马曼所写的:

    “世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有脑袋瓜,却无宗教信仰的人,一种是有宗教信仰,却无脑袋瓜的人。

    大人,我可以确保能在这里的人全都是前者,至少经过了这场灾难后,”他微微一笑,”甚至包括您。”

    “您的曾祖无恙吗?”塞萨尔温和地问到。

    “我的曾祖,原先就是一个既聪慧而又勇气十足的人。

    而我在他的教导下长大,他从未离开过大马士革,却要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晰和长远——您是否有阅读过我们的经书呢?”

    在得到了肯定后,他微微颔首,说道,“只要您看过我们的经书,您就知道我们的先知所期望的,只不过是他的子民能够过得更好——

    为此,他为我们点燃火把,搭起帐篷,教我们如何穿衣,叫我们如何狩猎,如何选择食物,教我们如何诚实的经商,教我们如何虔诚的跪拜。

    我们追随着他,是想要成为更好的人,而非一头更残忍的野兽。

    而城中的那些人……”他回头望了一眼,说道,“他们已经完全背离了先知的教导,而他们沉于金钱和女人,以及烈酒中的时候,又与你们的那些暴君有何不同呢?

    我可以在这里向先知发誓大人,只要您的法律是公正的,公平的,那么我们就愿意遵守它,即便我们需要为此付出更多的税钱和劳役也无所谓。”

    “我曾经在大马士革说过的话,即便到了马萨巴,也不会有所改变。事实上,在我的领地上从来就是如此,我更看重一个人的品德与诚信,而非他的信仰。信仰是纯洁而又崇高的,并不是宣泄的手段,作恶的理由或者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权。”

    塞萨尔说道:“如果你坚持你们就去吧,但我希望我的信任不会变成一柄刺入我后心的短剑。”

    “如果是那样,就让我以及这里的每一个撒拉逊人下火狱去吧,那将是我们应得的。”老人一脸严肃的说道。“而且我在这里并不是向一个基督徒的骑士发誓,而是向我们的主人发誓。”

    “主人?”

    “是的,我们愿意成为您的子民。即便我们的信仰不同,但我们有着相同的道德与追求。”

    然后他跪了下来,将额头放在了塞萨尔的脚上,塞萨尔强行按耐住收回双足的冲动,他很难接受这种谦卑的行为,却又不得不如此做。

    而在这个老人之后,那几百个撒拉逊人,无论男女老少也都一一来到他的面前跪下来,然后亲吻他脚下的土地,“我们将会把白骆驼献给您!”一个撒拉逊少年高声说道,这是一个撒拉逊的战士,对自己的酋长或者是君王发誓时常说的话。

    赞吉来到大马士革时骑得就是一匹白骆驼。

    骆驼对于撒拉逊人的意义是不同的——它是撒拉逊人的坐骑,毛、皮以及骨骼也是有用之物——毛用来织布、皮用来做容器、骨骼则作为一种载体刻写经文。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为一个基督徒的骑士效忠的话。”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坚决的神情。

    “即便您是魔鬼,我也愿意向您献上忠诚。您营救了我,我的弟弟,还有我的妹妹,”他的脚边确实还挂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如果没有你,我们已经死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士兵们抓住,而后卖给奴隶商人,我们将会就此分散,再也无法见面,更不知对方的生死。”

    “你们的父母……”

    “我的父母,祖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们是我仅有的亲人,只是为了他们,我也愿意为您挥刀。”而后,少年停顿了一下:“可以给我您的名字吗?我会铭刻在心。”

    “法迪。”老人代塞萨尔说,少年人得了名字,心满意足地走了,而塞萨尔有点惊讶,在撒拉逊人的名字中,法迪从救世主耶稣的撒拉逊名中引申而出。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单单只是拯救者的话,老人也没说错。

    塞萨尔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这几百人中,那些半大的少年几乎都向他发了誓。

    这些撒拉逊人耗费了一点时间,最后连那些基督徒也都要来吻他的脚,哪怕他们之前已经向他跪拜过,但塞萨尔并不要求他们这样做,也不想接受,但马上引起了一阵反对声。

    他们说,既然您是公平的人,那么就应该在这里也保持公平才对,你不能只允许撒拉逊人吻你的脚,我们却没有这个资格——不对,我们应当更有资格才对。

    他们这样振振有词,塞萨尔又不得不耗费了一些时间,而这些人在接受塞萨尔提供的麦粥、衣服和鞋子的时候,神情就变得从容了很多。

    “因为他们已经等于是你的财产了,呃,无论是仆人还是奴隶,他们受到主人的照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塞萨尔无奈地望去,发现理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来了:“还真是挺让人感动的……不过说句实话,这个时候最好有吟游诗人来写一首诗。对了,我们去找腓力吧,费力倒是挺擅长诗歌的。”

    塞萨尔不得不恳求理查别那么做。为此,他甚至付出了一整箱子冰糖,十二瓶葡萄酒的贿赂。

    这些命运多舛的人在基督徒的营地外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即便他们依然疲惫而悲伤,却已经整理起微薄的行装,打算前往伯利恒城外的汲伦。

    这段路程颇为艰难,万幸的是他们有三千人,虽然有老人和女人,孩子,但也有男人——那些少年人也能拿起弓箭和刀,能够抵抗盗匪和野兽的侵扰。

    塞萨尔目送着他们远去,他们向着初升的太阳行走,阳光在他们的身后投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影,他们仿佛踏入了光明,将黑暗抛在身后。

    就在此时,队伍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悲凉的歌声,而那粗粝又嘶哑的声音正来自于那位撒拉逊老人,他唱道:

    “我不知道这是野兽的猎场,还是自己的家园,生我,养我的土地啊……”

    这次就算是不解风情的理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都能听懂简单的撒拉逊语,腓力二世和腓特烈一世身边也有人翻译。

    “这就是我们不得不战斗的原因。”

    腓特烈一世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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