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同泰寺!
寺庙之中,香火旺盛。
新任的南梁太子萧纲站在大雄宝殿前,恭敬的等待着。
去岁,昭明太子萧统病逝,萧衍在皇太孙和皇太子之间,最终选择了自己的三子萧纲继任为太子。
殿宇之中,诵经声毕,等待多时的萧纲看着一个男子急匆匆的跑下了台阶。
萧衍的宠臣朱异!
朱异面上的都是笑容,态度也很谦卑,不过萧纲却并不喜欢他。
自从萧纲担任太子之后,朱异便有意的开始与他保持了距离,还时不时打压着他身边的亲信。
心中不喜,面上还是要保持起码的尊重。
“彦和,父皇是如何说的?”
萧纲来此,便是因为身为太子的他,要为萧衍分忧,处理朝政。
一些内政,萧纲自然可以独自处理,可外交和军事这等大事,他自然没法自己处理。当然,便是萧纲想要独自处理,他也说了不算。
尔朱氏派人来了,言辞卑怯,将调子降得很低,就差说自己是北面的蛮夷,来拜见天子了!
失去了太原的尔朱氏,与拥有太原的尔朱氏完全是两个状态。
当然,如此表态,自然是有所求的。
尔朱氏的诉求有两个!
第一个是想要让汝南王元悦归国,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想要让南梁不要支持元悦在边境上搞事情了。
没有了南梁的支持,元悦自然就没有戏唱了。
第二个是想要联手,共同对付李爽。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洛阳的皇帝和朝廷都不过是尔朱氏的傀儡,可毕竟那还是如今北魏唯一的皇帝和朝廷,有着大义的名分在。
从洛阳来的使者,南梁还是要正经对待的。
这两个诉求萧纲一个也拿不了主意。
萧纲在汉中的时候被侯景俘虏了,后来辗转回到了南梁,可威望大跌。
若不是后来,凭借着北伐,攻占了南阳大片的土地,也无法这么顺利的登上太子之位。
其中关键,便是萧纲通过李神轨,建立了和关中的友谊。
外交的转变,萧纲在南梁会失去很多筹码。
朱异的脸上很平静,不比站了许久的萧纲,有些心浮气躁。
“陛下说,汝南王本是元氏宗亲,落叶归根亦是常理。”
当然,不让南梁搞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尔朱氏能够拿出来的,也只有重新划定北魏和南梁的边界,承认六镇起势以来,南梁在江淮之北取得土地的正当性。
萧纲并不关心这个,而是问道:
“那关中那边呢?”
朱异笑道:
“陛下言,关中李氏,杀戮过重,恐非天下之福!”
看着朱异的笑容,萧纲心中很不爽。可他明白,萧衍定下的事情,他也改变不了。
“那如何,要出兵么?”
朱异摇了摇头,道:
“擅兴兵戈,徒劳百姓,为之之要,在一李三贺拔!”
一李三贺拔?
萧纲刚想明白,想要说什么,朱异却是道:
“此等小事,不劳太子了,我已然派人去了。”
便在此时,大雄宝殿之中,又想起了敲磬声,朱异急急告辞,进殿侍候萧衍去了。
萧纲看着朱异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恨之色。
……
汉中。
南郑!
韩陵正在树下打着五禽戏,李神轨拿着一封信,走到了韩陵身边,问道:
“先生,你帮我看看,这信上什么意思?”
韩陵打完了一套,坐在了一旁,看也不看,便问道:
“梁国那边来的?”
李神轨一听,脸上露出了惊奇之色。
“先生,你真是神了啊!”
韩陵端茶碗,抿了一口,笑道:
“上面是不是有关姻亲之事?”
李神轨一愣,盯着韩陵,疑神疑鬼道:
“先生,你在我身边安了探子么?”
“何出此言?”
“不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陵放下了茶碗,挥了挥手,李神轨乖巧的坐在了韩陵身侧。
“大王于平阳击败了尔朱氏六万大军,攻占了太原,天下的形势变了!”
李神轨耐心的听着,尽管心中不解李爽攻占太原和他娶老婆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没有插嘴。
“河北的世族不喜尔朱氏,原本属于尔朱氏麾下的外姓大将不少也倒戈了,若尔朱氏彻底了败了,天下的形势会如何?”
李神轨摇了摇头,韩陵却异常的有耐性,微微一笑。
“对于萧衍来说,最好的形势无疑是关中和关东就此分裂,如此,梁国无忧。可尔朱荣死后,如今的关东却没有一个人能与大王分庭抗礼。一旦大王进入洛阳,统合了中原,梁国就要面对北方巨大的压力。”
说着,韩陵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期待之色。不过,韩陵眼中这股期待之色很快隐去,恢复了平静。
“萧衍在为最坏的形势做准备。”
李神轨不解,抬头看了一眼韩陵苍老的脸颊,问道:
“最坏的形势?”
“萧衍已然六十多了,别说如今他这年纪,还能不能像是年轻之时一样,征战四方,便是能,他亦没有宋武帝的能耐。如此,只有在最坏的形势到来之前,将梁与魏之间的国界推到最合适的地方。”
“最合适的地方?”
“江淮之地,为建康屏藩,荆襄之间,乃梁国命脉,巴蜀之地,犹关南北之势。”
韩陵说着,道:
“如今,梁国已将战线推至彭城之南,新野之北,唯有这巴蜀之地,剑阁虽险,亦难安江东老僧之心。”
韩陵说着,心绪激荡,站了起来,本来靠在他身上的李神轨没留神,摔了一下。
李神轨也不在意,他起来时,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韩陵此时已然走到了树下,看着庭院之中的老树出神。
“梁国不乏忠臣良将,如陈庆之、兰钦之辈,乃大将之才。萧衍虽老,手中的刀依旧利啊!”
李神轨听了,摸了摸头,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这和我有什么干系,朱异这厮非要给我说媒,还说对方貌若天仙!”
韩陵转过身,看着李神轨,笑了。
“这不是给你相了个女人,而是兰陵萧氏与陇西李氏的联姻,亦是为梁国宗室与陈留王之间的架起了桥梁。”
李神轨还是不明白,道:
“我还是不明白!”
韩陵叹了口气,问道:
“如今的汉中谁管啊?”
“我啊!”李神轨随口一声,可看了一眼韩陵,气势又低了几分,“当然大小之事还是要靠先生啊!”
韩陵内心翻了个白眼,又问道:
“汉中之军,多是河南之汉兵,他们听谁的啊?”
“我啊!”
“陇西李氏的子弟,来这汉中比去长安还勤,为何?”
“我……”
李神轨听到这里,面色终于变了,红润的脸颊上冒着汗水。
韩陵见此,终于笑了。
“河北的汉人世族为何宁愿去见高欢、宇文泰,也不去晋阳,陇西李氏的子弟为何来这南郑而不去长安?”
韩陵以前无论跟李神轨说什么关乎厉害的话,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一次,难得李神轨听懂了,韩陵来了兴致。
“羊侃坐镇陇西,节制河凉诸州,于谨、王思政留守晋阳,监控北地,高昂驻军陕城,直面尔朱氏,这些大将权势纵大,可亦受大王辖制,唯有这梁汉之地,尽托于陈留王!”
李神轨此刻的面色已然相当的难看,韩陵心中窃喜,又道:
“难道陈留王还没有发现,你乃是大王之下第一人,权势、威望,无人可比,还有……”
“还有什么?”
“贺拔允听命陈留王麾下,他的兄弟贺拔岳在灵州,贺拔胜在东郡,大王若有心,退可归顺南梁,以保南北之势,进可与贺拔岳南北夹击,先取长安,后定天下!”
李神轨啪嗒一下坐在了地上,浑身软弱无力。
韩陵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重了,把李神轨给吓坏了。谁知道他刚想要上去搀扶,李神轨就照着他脸给了一拳。
“陈留王,你作甚!”
“我害怕!”
“你害怕打我作甚?”
“谁让你吓我的!”
“……”
韩陵捂着脸,只见李神轨忽然跳了起来,焦躁不安,嘴里嚷着。
“我要去晋阳!我要见义弟!我对义弟……啊,不是,大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韩陵有些后悔了,他发现还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管的李神轨比较可爱,起码那个李神轨不会炸毛。
“陈留王放心,大王对你还是信任的。”
李神轨听了,非但不喜,反而越加不安。
“大王纵然英明,可就怕像你一般的奸臣进谗言啊!”
“……”
李神轨看着韩陵那张淤青的脸,忙解释道:
“先生,我不是说你是奸臣啊!”
韩陵挥了挥手,打算离开,被李神轨拦住了。
“先生,你去哪啊?”
韩陵气呼呼的道:
“煮几个鸡蛋敷脸啊!”
李神轨急了,忙问道:
“那这份信该如何?”
李神轨此时摸着手中的这封信,都感觉烫手了。
“收着呗,不要拒绝也不要答应。”
“那我要怎么像大王展现自己的忠心啊?”
韩陵看着李神轨这张急得跟什么似的脸,叹口气。
“听我话,什么都不做,大王也能知道你的忠心!”
“为何啊?”
韩陵拍着李神轨的肩膀,道:
“只有没有忠心的人,才要拼命表现,而你,要相信与大王之间的兄弟之义,便是远隔千里,大王也能感受到你那诚挚之心。”
李神轨听了,点了点头。
“先生说得是啊!”
——
刘灵助被麻袋套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颠簸,终于见到了阳光。
可刚刚能够看见,刘灵助却吓得三魂没了两。
他待在一间屋中,周围的环境很是熟悉。
当初他在尔朱荣身边跳大神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都被尔朱荣召集到了这间屋子商议秘事。
北人很信任大巫的占卜,所以里面便有了操作空间。
尔朱荣养着他,还封了刘灵助为燕郡公,自然不是白费的。
有些尔朱荣不好明着吩咐的事情,往往需要借着刘灵助的手段来实行。
可如今,这晋阳城在谁的掌控之中?
刘灵助面色变得苍白无比,心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脚步声在外响起,人还没有见到,声音却已然到了。
“老刘啊,你如今真是贵人事忙啊,想要见你还不容易!”
李爽的声音先至,刘灵助的心中还有些侥幸,这是幻觉。
可等到见到李爽身影的那一刻,刘灵助的眼睛中没有了光。
紧接着,刘灵助身体僵直,大喝道:
“大王,臣……一片忠心啊!”
李爽笑了,道:
“本王也没说你不是啊!”
听着李爽的话音,身上的绳子也被人解了,刘灵助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大王,当初臣没有听你的命令,离开晋阳,乃是事出有因啊!”
刘灵助正要告罪,李爽便笑嘻嘻挥了挥手。
“傻瓜,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点小事,我怎么会怪你呢?”
见李爽轻轻揭过了这一页,刘灵助心中越发不安。
不了解李爽,才会以为他是个大气的人;了解李爽,你会发现他大气到从来没有把你当个人!
“臣最近撺掇着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还有广宁、大宁等地的北人去找宇文泰,有罪!”
“罪在何处?”
“臣……臣……”
刘灵助说不出个所以然,却被李爽搀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幽燕等州听从平城之命,本就是我下的令。你如此做,乃是有功啊!”
“臣不敢当……不敢当!”
“听说你和柔然人走得很近?”
刘灵助一听,又跪了下来。
“臣……臣……”
“本王知道你难处!”
李爽又将刘灵助搀扶了起来,道:
“当老大的,往往都是个空架子,每天眼一睁,手下这么多人要吃饭。燕州又时常受到柔然骚扰,你为手下兄弟们着想,和柔然人走得近一些,如此做也是情有可原!”
“大王说的是……不,臣有罪!”
“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你在燕州好好干,做出些政绩,将来也好将你调到洛阳去!”
刘灵助的心七上八下,看了一眼李爽,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跪了下来。
“臣这就将柔然公主给大王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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