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快到宵夜的时候,亨旭东回到了家中,宵夜之后,没多久,却是到凌晨跨年的时候到了。待得鞭炮声消,余烟在灯光下散尽,几个孩子归来,亨书勤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也都去睡吧,我和你们母亲来守岁就好了。明天早晨要稍早些起来,换好衣服,到时还要一起到你祖父那边去。不过也只管放心睡,时间差不多了,会过去叫的。”
兄弟二人答应下来,给父母行完礼后,就出了正堂。亨旭东说道:“四弟,你刚一直在家里,没有出去玩么?”
“嗯,明日午时用完午餐就该走了的,我想多陪陪父亲、母亲,日常里想见着就难了。这回出去之后,再回来的话,我也说不好要多长的时间。日后得空留在家里的时间估计也不会有多少,咳,也就指着哥哥们常伴在父母亲身畔了。”
“你放心吧,家里能有什么事?你把自己看顾好,让父母双亲少担心就行了。你去我那里坐一会儿么?”
“不去了,大哥也赶紧睡下吧。”
“好,那我去了。”
哥俩在院里分开,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亨亚日进了屋后,见屋里的灯和炭炉都燃着,倒了些热水,净了手脸,就又读了会儿书。待到感觉到困的时候,亨亚日起身就上床睡去了,不过睡前,见床头上已经放好了明天要穿的新衣,也不及细看,脱完衣服后不久,就昏昏沉沉的熟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亨亚日一觉醒来,发现外面的天色还是暗的,只是屋里、院子里到处都是灯光,映照着各处,仿似光明提前来到了世间。火炉中的炭火已经差不多熄灭了,只屋里的热度一时并没有降下来,看了看时间,亨亚日还要两个小时天才会亮,不过却又没有了睡意,大概也是快要起行的原因吧。
不过既然睡不着了,亨亚日索性起了身,换上床头备好的新衣。这回却是长袍马挂,看模样像是母亲的手艺,亲和的缎面柔顺丝滑,蓬松的新棉厚实又保暖,细密的线脚,穿上之后很是合身。只是这两年自己的变化很大,尤其是身高体型,母亲早先准备的新衣肯定是穿不上了的,看来这该是母亲在自己回来之后,又重新裁量,加紧赶制出来的。
整了整衣服,亨亚日出了房间,见正堂里的门还大开着,就往正堂去了。正堂里亨书勤带起了眼镜正在看书,亨玉氏则手里正在忙着织些织物,看样子该是件毛衣,已经织就了一多半的模样,二人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说都很是困倦,但都还是坚持着做自己手里的事,直到亨亚日进了屋,二人才发觉,不过这一下却让他们都警醒了起来。
亨玉氏问道:“四儿,这才睡了三个多钟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母亲,醒来之后,却是睡不着了,想想也快天亮了,就起来了,在外面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赶紧过来烤烤,外面需冷的很。”
父母熬年,衣服什么的都没来得及换,却不是合适行大礼的时候,再说按道理讲,也须得等到两个哥哥行完礼后,这才能轮到亨亚日,这叫长幼有序,却不是先到先得那么简单。亨亚日于是就挨着母亲的身边坐下,口中说道:“母亲,晚上熬夜做,对眼睛不好吧?”
“枯坐这里也没意思,还困,手头上有事做感觉好多了,再说手熟了,也不多于用眼睛看,没事的。”说完之后,似是意犹未尽,她又接着说道:“你在余斛那边每日早晨起的早,都是在跑步么?”
亨亚日想,该是母亲注意到了自己归家后仍然会坚持的习惯,于是回道:“是的,母亲,早晨跑一跑,一整天人都会特别的精神。另外对身体多少也有好处,早先是先生提了一下的,后来感觉不错,慢慢跑着跑着就惯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看你回来后见天的早晨起的早,还跑着出去,还以为你做什么去呢?”
亨亚日笑道:“日后我要在家,天也暖和的话,就负责出去买早餐,现在这天,来回折腾需都凉了的。”
亨玉氏也笑了,打趣似的说道:“成,总有让你跑着出去买早餐的时候,到时让冬梅、黑妮她们也歇歇。”
“好。”说完母子对视着笑了起来。
亨书勤从书本中抬起目光,对着幼子说道:“习惯养得不错,也贵在坚持,就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葛兄实在是比我强得太多。”
亨书勤这番话,亨亚日做儿子的不好接,不过,亨玉氏说话了。她说道:“老爷,各人有各人的方式,都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只要把孩子们都教成器,也无所谓什么好方法的了。逼起孩儿们做他们不愿意的事也未见得都是好事,还是得要他自己愿意才好,这样他们才能形成那种自觉。”
“夫人说的倒是不错。只是点醒痴儿,选择一种合适的方式,顺势而发上,我还是少了些心得。”
“大新年的,大吉大利,就不说这些了,相信他们个个都会有出息的。”说到这里,亨玉氏话音一转,转而问向亨亚日道:“从我们这里到余斛的话,你们路上一般需要走多久?”
“当年是从昱州过去的,中间又穿插的到徽州,一路上过去差不多花了半个月多一些,主要也是因为当时并没有走的很急,路上有时还会偶尔停停再走走,一直到金陵才登船,所以用的时间久一些。这回回来是一路乘船到襄南府,然后再寻马车回来,就这样也走了十天多一些。回来的时候也有一桩好,因为是恰逢年关,生意好做,所以不少人都愿意送。年后恐会麻烦一些吧,不过要是早些能上船的话,总还是是来得及的。”
“乘船确实要快上许多,而且还不像走路上那么累。”
“主要是它昼夜不停。虽说船行的速度并不算多快,但挡不住它不停下,累积起来一天行出的路就远了,再说余斛也正好在大江的出海口上,这下了船就算是到了。”
“这些就由你先生他们操心了,他们该是有数的。只你这书读得怎样了?”
“差不多再有个三五天的,这回的学业任务该完成了。主要是在路上时,读书多少有些不便,拖了点后腿,一到家,进度马上就回来了,时间上还是很足的,到开学的时候,也没什么其它好需要另外准备的了。”
“你学业上的事,我也是瞎操心,就只是闲问问,你该怎样还怎样,我这做母亲的也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
“母亲,我知道的,我会好好的。”
“我这也是想到你午时就要走了,心里多是有些不舍。不过我也不能拦着我儿,一直把你护在膝下对你也未见得是好事,当初你父亲让你去,我也是支持的。不过临了临了,却啰嗦起来了。”
“没有的,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其实儿子也是一样舍不得离开母亲、父亲的,一样不想离开家。就像你刚说的一样,既然我选了这条路,总归是要走下去的。要是儿子以后侥幸能有些出息,也能更好的尽些孝心才好。”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天光已经见亮,门口响动,却是亨辉从外面进来了,听母亲的意思,他是在外面玩了差不多整整一宿。
亨书勤看了看座钟,对亨辉说道:“你去叫下你大哥起床,然后换好衣服再过来。”
亨辉点了点头,就离开了。亨书勤对亨玉氏说:“你也先去换换衣服,等下孩子们该都过来了,我们这样需有些不成样子,你换好了,我再过去。”
亨玉氏点了点头,摸了摸亨亚日的手,见手心有汗,也放心的换衣服去了。屋里一时仅余下父子二人,亨书勤问道:“东西都收拾了吗?”
亨亚日回道:“还没来得及,不过也没什么好多带的,东西都简单。”
“上午得空的时候看看,别落下什么才好,虽说都不值什么,待到要用之时,一时不便就不值当了。”
“我知道了,父亲。”
没过多时亨辉、亨旭东相继的也来了正堂,亨玉氏和亨书勤也都换好了衣服回来。待得父母在主位上安坐,兄弟三人由亨旭东在前,亨辉、亨亚日跟在身后,三人一起对着父母跪下,异口同声的说道:“孩儿给父母请安,祝父母亲大人新年吉祥、身体安康、万事如意,给您们拜年啦。”说完,弟兄仨人是同时三叩首才罢。
礼毕之后,亨书勤夫妇对视了一眼。亨书勤说道:“该起身去给你们祖父母拜年了,走吧。”
说完,当先起身,兄弟三人也起身辞别母亲,赶紧跟上。
待父子四人到达祠堂的时候,亨家老太爷那一辈的人已经基本到齐,除三老太爷因故早年间出家做了僧人而不再归家外,其余的老弟兄三个已经在堂前静默了。亨书勤那一辈人里则只亨书致到了,也带着他自家的子女,余者亨书明、以及亨亚日堂祖父膝下的东营叔、小七叔等等的都还没到。人们分别按自己的辈分自动分了三起,然后再按长幼分列。
祠堂前供奉的神案上,祭品已经准备妥当,高高竖起的白烛上烛光不安分地跳跃着,上下左右分列,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过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四老太爷正等的不耐的时候,三位余下的亨亚日叔辈们才簇拥着队伍进到祠堂。各自找准自己的位置后,一一站定。这时亨家的四老太爷出列,作为宣礼人主持今年的岁首祭奠,主祭人则是亨老太爷、亨书致以及亨旭东,作为亨氏目前最主要的三代人代表,其余人在后面跟随着行礼。
一时礼毕,亨老太爷看了看满堂的兄弟及儿孙们,然后对着身侧的两位老兄弟说道:“都先回屋吧。”
这话自然说的是作为长辈的他们先回屋,而作为晚辈和小辈的自然是没这待遇的,至少得要先给自家父、母亲拜年行礼之后,才好归去。并且初一的规矩是拜本家,作为晚辈来说,各家的长辈是都要走到的,即便是同辈之间,单独居住后,作为弟弟的也是要到哥哥家去拜新年的,这也是礼和家族秩序的一部分。当然了,还有礼尚往来的问题,只长辈自然无需专门登门去给晚辈贺新的道理,但同辈之间,作为兄长的,受了兄弟的拜,往往也是要回拜的,如此循环往复。
亨书勤哥仨带着自家的子女回到老太爷的住处后,给亨亚日祖父、母行跪拜礼。一时礼毕后,老太爷说了两句勉励的话后,就让大家各自散了。实在是人口太多了,亨老太爷处也坐不下,另外各家都还有女主人在家中等,却也不好把夫人都留在家里孤零零的一个用餐。
往日里,家里人口少的时候,老太爷就让各家都把自家夫人带上,男女分坐之后,再各自用餐,只是现在作为孙辈的人口多了些,坐不下这么许多的人,这才作罢,也就没有再留人在他这里用餐了。两位老人家并没有出声单留哪个孙辈的,于是亨书勤又带着小兄弟三人又回了自己家中。
一家人用过早餐后,亨书勤对他们说道:“四儿今天的时间比较紧,我们就先各房里走到之后,你们再该出去玩就出去,不愿意出去,就留家里。不过离家的时候,一定要和你们母亲说一声,我事情多些,估计饭时才得回转。下午我要送亚日去太白峰,这后面一连好几日的都会不在家,你们两个且要听你们母亲的吩咐,莫要惹她生气。”
“知道了,父亲。”亨旭东和亨辉接连答道。
祖父一辈、伯叔辈终于都走了一遍后,亨亚日和两个哥哥告别回屋去了。亨书勤因为排序的缘由,后面亨亚日的三位叔叔,他并没有一起过去,主要也是于礼不合,就让小兄弟三个自己单去。每一家都是先行礼,然后再稍坐,简单说些家常,喝口茶,吃些小吃食,见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长辈自然也并不留人。遇到有其他客人在的时候,有时干脆行完礼后,简单说几句,就直接离开了。前面主要是亨书勤回话,只有在特意问到三兄弟的时候,才各自作答,不然一个个的除了吃喝,别的一概也不好多言;之后则主要是作为长兄的亨旭东出面作答了,多也聊几句家常就散了。
就这样一路拜下来,待得亨亚日回房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一回到房间里,亨亚日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就准备动手收拾行装。只是刚走到床头不久,还未来得及动手,却是王川纲过来屋里。他脸上笑嘻嘻的,一进屋就说道:“四少爷新年好,给四少爷拜年了。”
“川刚,你也新年好,你坐吧。桌子上有吃的,你自己来。”亨亚日暂停了下手上的动作,招呼王川纲道。心里盘算着,除了还要看的书本要留在最后收拾,以便日后取用方便之外,其它的都可以先收起来,尤其是衣服鞋袜这些,一时用不上,更该先收好。
王川纲走了近前来,说道:“四少爷,我来收吧,你只看收那些就行。”
“我来就好,也没多少东西,好收的很。再说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你是过来拜年的,我却让你来收,对你来说,这可不算开了个好头。”
“我就是做这个的,你要不让我做,我做什么啊?四少爷这回回来却生分了。”
“啊?这样啊。那你就来吧,我还嫌凉懒得动手,你倒是上赶的快。”
“能给少爷你搭把手,我是高兴的紧,只是你这午后就要走了的。”
王川纲高高兴兴的上前帮着亨亚日收拾行李。不过这回却是方便多了,衣服叠好之后,直接整齐的放包里就行,不像以前还用包裹,既土气,又专业。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亨亚日问道:“川刚,这两年都做什么了?字识的怎样了?我一直也未来得及问你。”
王川纲回道:“还是给府里跑跑腿,打打杂的,帮三少爷的时候会多一些,就是做些闲七杂八的事。字识了一些,就是脑子笨,认的还不多。”
“那你要坚持。哪怕能看懂小人书、连环画上的字都好,不能总是看画吧,当一辈子的睁眼瞎也不好。”
“我知道了,我会慢慢认的,总能有认全乎的时候。”
“你要是要墨或是白纸这些,我给两位哥哥都说过了,让他们给你一些,你也总是能有用的。过往的那些课本,你也拿来读一读,新学又不像家学,任谁都是可以的。”
“嗯嗯。”一时收拾完,亨亚日让他去净了净手,再到桌子旁边吃些瓜子、花生这些。不过巧克力是一回来就分光了的,虽然味道多少有些怪,但大家对这洋玩意都好奇的很,当个稀罕东西,所以也就早早见底,多并没有什么剩余,这一时倒是让亨亚日感觉有些歉意。
时间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要午餐了,对着这陪伴了自己多年不离不弃又任劳任怨的伴当,亨亚日一时也没了看书的心思,再加上又是大年初一,还要离开这家,心里也有些惘然,也有些话想要对人说。于是这样,主仆二人就在这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有时还回忆些过去,更是让人感怀莫名。欲要远行尚未离家的亨亚日,突然的,很是想家来着。
初一的午餐仍旧是满满一桌丰盛的餐食,都是熟悉中的那可口的味道,是让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亨亚日魂牵梦绕的味道,即使再是寻常,只到外地是再也找不到的。亨亚日午餐时的胃口并不好,一上午的时间里,这家吃一些,那家用一点的,其实腹中一直有食,而母亲在一旁则不停的将各种亨亚日原本偏好的食物夹给幼子,或许对将要远行的幼子来说,最能表现出一位母亲此时此刻心境的就是这些再也寻常不过的动作。她可能没办法给你更多,也不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总想要把她在生活中遇到的你最喜欢的东西,全部都给你,不管是爱,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一顿饭总有终了的时候,王川纲帮着亨亚日把行李送上门口等候的马车,亨亚日作别母亲和两位哥哥,凝望良久这才登上了车。午时的太阳正好,一声扬鞭,马车缓缓向前行去,亨亚日回头,见母亲一直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离去的方向,久久的不肯离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