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黑犬降临在这片死寂枯萎之地,仿佛是往水中投入了一块烙铁。
世界仿佛瞬间沸腾,不知道已经沉寂了多久的饿鬼们嗅到了新鲜的味道,那些海兽被屠戮时,残留在黑犬身上的些许“腥气”。
这里是当初涅槃宗的洞天福地,也是这个佛家门派的发源之地。
只可惜,如今的涅槃宗早已消亡,剩下的便是眼前这些漫山遍野的饿鬼。
他们不死不灭,他们永远饥渴。
当初陈业知道这些饿鬼会灭世,宁愿将这个地方永远封禁。
不曾想,曲衡却在此地留了一手。
当曲衡向陈业提起这事时,陈业还以为这位师祖魔性难除,还想着灭世呢。
不过也多亏了曲衡留了一手,否则陈业也不会提出如此冒险的计划。
逆辰星海大阵不光是镇压,最重要的功能还是关键时候能将危险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其远离凡间。
这涅槃宗的饿鬼道便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黑犬降临,平日里蠕动得缓慢如蜗牛的饿鬼们便发了疯,发出“嗬嗬”的怪叫,朝那黑犬涌来。他们的嘴巴已经裂开到耳根,布满了层层迭迭的利齿。
但恶鬼的咽喉却像是被捏过一样,细小得犹如麦秆,不管大嘴吞下多少血肉,却是极难将其咽下去。
不过这次不是问题,因为饿鬼们要吃的也不是血肉,而是散发着海水腥气的一团阴影。
几乎是眨眼间,黑犬的身上就已经爬满了饿鬼。
利齿撕咬,利爪乱挖,想要从这庞然大物身上刮下来一点能果腹的东西。
但这些饿鬼却像是陷入泥潭之中,不光没吃到半点东西,反而身体不断朝那阴影中陷落。
黑犬也好,饿鬼也罢,两者都几乎没有神智,全靠本能行事。
所以即使大量的饿鬼被阴影所吞噬,但依旧有更多的饿鬼前赴后继,它们从山体的裂缝中,从干涸的地面下,从嶙峋的怪石后蜂拥而出,踏着同伴被抹除后留下的虚无,悍不畏死地涌了上来。
利齿,利爪,带刺的舌头,甚至是呕吐出来的剧毒胃液……饿鬼们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将这个庞大的黑影杀死,然后吞入腹中。
但没有任何效果,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黑犬是不可撼动的高山,是无法填满的深渊。
但黑犬被这群没完没了的虫子彻底激怒了。
它仰起头,发出一声震荡整个空间的无声咆哮。
以它的身体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猛然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所有接触到的饿鬼,无论强弱,无论远近,都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它们的身体像是被风化的岩石,迅速地崩解消散,化作漫天飞舞的灰黑色尘埃。
仅仅一瞬间,方圆数里之内,所有的饿鬼都被清扫一空。
然而,这片短暂的宁静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山脉深处,那些被抹除的饿鬼化作的尘埃,又在诡异法则的驱动下重新汇聚。一只又一只新的饿鬼从地底、从山壁中钻了出来,它们毫发无损,饥渴依旧,猩红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战场中央的黑犬。
饿鬼也是不死不灭,即使那些被黑犬吞噬的饿鬼,也会不断在阴影之中复活,挣扎着想要重新冲出来。
一张张狰狞的饿鬼面容在黑犬身上浮现,迅速消亡之后,又迅速浮现。
黑犬的每一次攻击都能轻易毁灭成百上千的饿鬼。
而饿鬼的任何攻击都无法对黑犬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黑犬无法彻底消灭这些饿鬼,而饿鬼也永远无法满足自己的饥渴。
它们陷入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之中。
黑犬成了吸引所有饿鬼火力的唯一目标,被无数打不死的疯子死死地拖在了原地,陷入了无尽的厮杀循环。
飞廉与陈业两人远离了那惨烈的战场,这显然是传送之时有意为之。
飞廉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那是专门为黑犬……不对,应该是专门为归墟和里面那位囚徒准备的“牢笼”。
飞廉有些后悔。或许,当初就不该去追求那合道之境。
就那么承受着陈业引来的天雷轰击,消磨掉那缠身的因果,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过程固然难熬,但总好过落到如今的处境。
等到因果尽消,自己依旧是魔门尊主,可以逍遥自在,这世上能奈何他的人也没几个,若是一心躲藏,飞廉估计能将正道那些老家伙熬死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执着于合道?
打开那扇门之后,修为境界的确是提升了,可过的这都是些什么日子?
先是被那破碎的天道法则所震慑,意识到头顶的仙路早已断绝,所谓的飞升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
无法长生,那毕生的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接着便落入了幽罗子的算计,堂堂魔道第一人,竟被困在归墟之中,成了任人摆布的瓮中之鳖。
如今,更是要放下身段与正道合作求生。费尽周折,本以为能重见天日,结果却被传送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前有恶鬼拦路,后有黑犬追杀,进退维谷。
想到此处,飞廉转过头,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陈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无法压制的复杂情绪:“这一切因果,全都是拜你所赐。”
陈业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戒备起来,还以为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尊是要在此刻与他清算旧账。
没想到,飞廉说完这句之后,竟再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陈业反而有些愣住了。
飞廉见他不动,却先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等那头黑犬解决了那些东西,再上来把我们两个一起吃了?你弄出来的这些鬼东西,到底能撑多久?”
他看得分明,那黑犬虽然被漫山遍野的恶鬼潮死死缠住,但本身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任凭那些饿鬼如何撕咬、冲击,都无法撼动那幽影分毫。
在飞廉看来,这世上绝不该存在真正不死不灭的东西。这些恶鬼的再生能力再强,也终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刻。
到那时,就轮到两人成为猎物了。
“是晚辈疏忽了。”陈业回过神来,立刻催动法力,脚下生出一朵祥云,向山脉深处飞去。
路上,他才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对飞凡说道:“尊主果然气度不凡。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在此处与我算一算旧账呢?”
飞廉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陈业摇身一变,成了正道魁首,都能信守承诺救我一个魔头。难道在你眼中,我飞廉就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非要在这生死关头与你翻脸?”
“不敢。”陈业笑了笑,“只是魔修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树敌太多,总会感到不安,所以习惯将一切变数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我与尊主之间,新仇旧怨可不算少。若你此刻出手将我擒下,用你那言出法随的神通逼问出一切,似乎才更符合魔门的作风。”
飞廉闻言,心中一动。
他确实有过这个念头。
但一想到陈业与那黑犬同根同源的诡异关系,他就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听到陈业主动提起,他甚至开始怀疑,陈业是不是在故意引诱自己出手,好让他有理由打破之前的约定。
如果说那黑犬的使命是守护归墟之门,那陈业是否也有着某个必须遵守的“使命”?
这个念头一出现,飞廉便觉得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陈业出道时间虽短,但所作所为,处处透着一种“正得发邪”的诡异感。尤其是创立黄泉宗,建立地府阴司这一举动,完全不合常理,更是前所未闻。
一个新秩序的建立,需要漫长时间的打磨与修正。即便是那些传承万年的正道大派,其门规戒律也是千百年来不断调整演变的结果。
可黄泉宗,却仿佛凭空就拿出了一整套成熟的阴司体系。从各司的职能分工,到权力的制衡,再到那些仿佛为地府量身打造的酷烈刑罚……所有规矩都出自陈业一人之手。
就好像,他早就在别处见过一个完整的地府阴司,如今只是将那套规矩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来一样。
所以,黄泉宗的那套规则,就是陈业必须遵守的“使命”?
怪不得,他会将“承诺”二字看得如此之重。
飞廉心中恍然,他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君子。就连当年的张奇,也曾犯下过错。陈业看似正派,骨子里却和那黑犬一样,都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邪性。
想通了这一点,飞廉反倒安心了不少。
至少可以确定,陈业不会将他永远困在此地,而是会想办法履行承诺,带他离开。
两人驾着云雾一路疾飞,很快,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山峰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座山峰像是被一把巨斧齐腰斩断,断口平滑如镜。无数玄奥的符文铭刻在山壁之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化作一层层肉眼可见的雾霭,将这半截山峰稳稳地托举在空中。
正因为悬于高处,那些只能在地面攀爬的饿鬼无法靠近,使得这里成了一片难得的净土。
在悬空山的山顶平台上,还雕琢着一尊巨大的雕像。那佛像造型奇特,竟是一条蛟龙盘绕着血菩提树,正是黄泉宗的“赤练龙佛”。
看来,这里果然是黄泉宗早就布置好的据点。
“那尊龙佛雕像,就是离开此地的出口?”飞廉忍不住问道。
陈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是,但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到了此时,飞廉反而不着急了。既然陈业与他一同被困在此处,那想办法的人自然该是陈业。
他好整以暇地问道:“是需要等待外面的接应,还是有什么别的章程?”
“无需接应。”陈业解释道,“此地有我黄泉宗预设的传送法阵,离开不难。但此地灵气极度匮乏,法阵每启动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来重新汇聚灵气。”
飞廉皱起了眉头:“一次还不够?难道此阵每次只能传送一人?”
“那倒不是。”陈业再次摇头,说出了一句让飞廉都感到难以置信的话,“并非如此,只是……我想将那头黑犬,也一并带回去。”
飞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看着陈业,语气中带着一丝荒谬:“陈宗主,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若是想将那东西送回去,又何必费这么大功夫将它弄到这里来?”
“那不是为了救尊主你么?”陈业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按照约定,我助你逃离归墟,你承诺百年内不祸害苍生。为了履行承诺救你的性命,我才迫不得已,将你与黑犬一同传送至此。可问题是,黑犬是归墟之门的看守,若是它被永远困在这里,那归墟深处封印着的那位‘真仙’,恐怕很快就要脱困了。
“到那时,你我二人的性命,可就都捏在那位真仙的手里了。所以,我们不仅要自己脱困,还必须想办法,将这头黑犬骗回它该待的地方去。”
换做旁人说出这番话,飞廉只会嗤之以鼻,骂一句痴人说梦。那头黑犬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岂是凡俗手段可以操控的?
但这话从陈业口中说出,飞廉却信了三分。
毕竟,他们很可能是同根同源。
飞廉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陈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了前方平台上的那尊赤练龙佛雕像。
“光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他说,“还需要请一位高人相助。”
“高人?”飞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莫非是曲衡?他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非也。”陈业摇头,“师祖他老人家此刻正与诸位掌门一起,在外面主持逆辰星海大阵。他们必须时刻防备归墟之门发生异动,必要时,甚至要做好将整个归墟空间流放到此地的准备,根本无法抽身。”
说话间,两人已经飞近了悬空山。
陈业领着飞廉,一路朝着那龙佛雕像飞去。在雕像的阴影下,一个模糊的血色人影盘膝而坐,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我说的高人,便是他。”
陈业是平静的语气说着令飞廉心惊肉跳的话:“容我向尊主介绍,这位乃是涅槃宗开山祖师涅槃和尚,也是这凡间第一尊佛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