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宗,外门弟子居所。
种旻盘坐在院子里,膝上横着一柄月白色飞剑。
不久前在山门之外拜别母亲,正式进入了剑宗修行,这柄剑是母亲倾注许多心血,专门为自己打造的。
现在回想起来,种旻仍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这天下之间,名唤某某剑派,某某剑门的宗门数不胜数。
可剑宗,却只有一个。
两万一千多年之前,剑祖郑天齐创立剑宗,为初代剑宗宗主。
一万八千年之前,郑天齐剑开天门,飞升仙界。
成为了此方人间,近古以来唯一一位飞升之人。
而现在,自己竟然成为了剑宗外门门徒。
放在从前,是怎么也不敢想的事。
也不知道叶宗主说的“有缘”是什么意思……
“这位道友!你也是新晋弟子么?”
正思索着,一旁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种旻侧目望去,来人是一个相貌英武的少年。
“哈哈,我叫裴不二,也是这一届的新晋弟子,看在你比我先到这居所的份上,就叫你一声师兄吧。”
“日后若是你的剑道修为精进不如我,再改口叫你师弟也不迟!”
裴不二哈哈大笑,种旻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这笑容太有感染力,叫种旻也不禁笑了起来:“好,我叫种旻。”
正当此时,另外一道安静的身影也来到了此处。
“你也是住在这里的新弟子么?”
裴不二望向那个有些秀气,沉默寡言的身影问道:“快来快来,我们三人在进入内门之前可是邻居。”
这外门弟子居所,三座洞府共用一个院子,可谓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啊……好。”
那人似乎有些腼腆,但脑海中想起了长辈的话,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我叫裴不二,他叫种旻,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蜃。”
“嗯?”
种旻与裴不二一齐投来了惊愕的目光:“肾?”
“是的,我是妖怪。”
蜃虽然有些怯懦,但在那位妖修前辈的教诲之下,却很诚实,没有隐瞒他的妖怪身份。
“我来自山海间。”
裴不二和种旻面面相觑。
三个剑宗的新弟子就这样,坐在院中,天南地北的闲谈。
“腰子,山海间在什么地方啊?”裴不二问道。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山海间的存在,只是它太过神秘,人类修士,大多都对它一无所知。
种旻不禁在心中感慨,剑宗不愧是大宗门,连山海间的妖修都能招作门徒。
“这个我不能说。”
蜃摇了摇头:“山海间是所有妖怪的故乡,也是所有妖怪的归宿。”
“一旦它的所在被窥见,就会转移。”
“噢……原来如此。”
裴不二似乎是个十分外向的人,对种旻和蜃的身份来历十分感兴趣,在不冒犯的情况下,刨根问底:“你们都是怎么拜入剑宗的?”
种旻神色古怪,想了半天才说道:“被宗主带回来的。”
蜃点了点头:“我也是。”
“山海间有一位常年在人间行走的妖修前辈,与宗主相识。”
“我对人族的剑道比较感兴趣,就到这里来了。”
“你们……”
裴不二你们了半天:“你们都是什么达官显贵啊!?”
三个人的谈笑声在院中此起彼伏。
……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千年的时间过去,谁能够想得到,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种旻,如今,已然成为了剑宗宗主。
“姜婆婆!”
两位少年,一位少女,在一座雅致的洞府外,那少女正呼唤一位长辈。
“姜婆婆,丹宗的苏元师兄来了。”
“哎,这就来这就来。”
姜幼萱的声音从洞府之中传出。
门外的其中一位少年有些愕然,小声问询身边两位剑宗的好友:“东城,湘卿,宗主的母亲,竟然没有侍从侍奉么?”
司湘卿回应道:“以前宗主大人也给她安排过,只是她不习惯。”
苏元听罢,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位剑宗宗主之母,虽然只是一位筑基境的修士,但她却已经有千余岁的年纪了。
剑宗当代宗主种旻在许多年之前,获得了一样灵物,名唤千载青空。
此物极为特殊,在使用之后,修士的境界便无法寸进,然而,却可以让修士直接延寿千年。
他为母亲取得此物,并且每隔数年,便会请丹宗的修士前来,给他母亲查验身体状况。
这一年,丹宗来的人,正是丹宗之主的亲传弟子,苏元。
很快,问诊结束,没有什么大碍。
姜幼萱亲自起身,送走了三个年轻人。
望着他们的背影,似乎看到了自己儿子少年时的模样。
作为儿子,种旻是孝顺的。
他金丹境时便深入秘境险地,为自己取来了灵物,给自己这个无望金丹的修士,延寿了一千年。
让自己多陪他一千年。
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成长为一个化神境的大修士,成为了剑宗之主。
之后,更是突破化神,进阶炼虚境界。
说实话,姜幼萱自己只是一个筑基境的修士,对于元婴以上的境界,她已经完全没有概念了。
只知自己的儿子,如今也是此方人间,修仙界内呼风唤雨的人物。
每每想到此处,姜幼萱便觉得心中自豪,与此同时也觉得可惜。
可惜啊,孩子他爹没这个福气,看不到这一天。
……
这几日,剑宗之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山间,种旻一袭玄衣,缓步走向母亲的雅居。
他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或是剑气,走的很慢,眉宇之间,缠绕着一缕散不去的阴霾。
这个如今的剑宗之主,似乎也有难以抉择的事。
然而这条路本身也不远,他还是站在了母亲的居所之外。
门扉敞开,他径直走进了其中,去见母亲。
“娘,寻我何事啊?”
姜幼萱正在摆弄林中的几株灵花异草:“瞧你这话说得,没有事,难道为娘就不能想见见你么?”
“你现在是大宗主了,平时忙得很哩。”
若是换做平常,种旻在姜幼萱面前仍旧会耍些小孩子脾性,拌拌嘴,然而这一次,他却沉默了,没有说话。
姜幼萱忽然说道:“不二那孩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
“你也不要怪他,是我逼他说的。”
“……”
种旻继续沉默,这院子之中,只剩下了姜幼萱摆弄花草的声音。
某一刻,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种事情,为何要瞒?”
“是担心为娘妇人之仁,不让你去,还是担心为娘悲痛欲绝,一命呜呼?”
姜幼萱原本温柔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浓浓的悲伤。
“湘卿、东城,还有那个丹宗的苏元。”
“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陪伴了我数百年,我早已经拿他们当做我的孙子,孙女一样来看待。”
她的语气之中,竟然涌上了一缕杀意。
“他们不该是如今这个下场。”
“旻儿,为娘寿数无多,无需管我。”
姜幼萱抬起眼眸,在这个令自己骄傲了一辈子的儿子面前,头一次说了不文雅的话:
“你自去寻那些狗屁仙人……”
“杀他个地覆天翻吧!”
……
暮春,神都洛阳。
天宫寺响起钟声。
种旻一身缟素,跪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是母亲姜幼萱的灵位。
一方青玉简刻着几个字,“慈母姜氏幼萱之位”。
旁边横置着一柄月白色飞剑。
殿内无烛火,唯窗外薄光渗入。
距离母亲姜氏寿终离世,已过去百日。
纵然是有无数灵物延寿,千年的寿命,几乎已经是筑基境修士所能够承载的极限了。
终究难违天命。
偏殿之外,有许多剑宗弟子,感念宗主之母从前对他们的关照和帮助,也自发着素衣,守候于偏殿之外。
这些剑修的存在,叫天宫寺之中平添了几分冷冽的意味。
说来也巧。
时逢画圣吴道玄受唐廷之邀,在此绘制壁画。
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出去的消息,三位当世顶尖的大修士,剑宗之主种旻、画圣吴道玄、书道大家张伯高,齐聚神都天宫寺。
消息如同野火燎原,无数修士闻风而至。
天宫寺上空不时掠过各色遁光,或驾驭法宝,或乘骑灵禽,来自天南海北,各宗各派的修士怀着敬畏或是结交之心,纷纷来到了天宫寺。
这一日,吴道玄踱步来到偏殿回廊,找到了自己的这位好友。
“在下观天之象,云气郁结,星位模糊,画思迟滞,无法动笔。”
“种宗主,可愿意为在下御剑引风,去此阴翳?”
种旻缓缓抬首,望向了案上那柄从前母亲为自己所铸的飞剑,缓缓开口说道:“家母一生敬天悯人,若舞剑能启发画思,或可添一笔祥瑞。”
“也好为亡母往生添上一分善业,早登净土极乐。”
言罢,褪下素白孝服,露出内里的玄色剑装。
周身高古寂寥,剑意悲怆,陡然拔起一丝锐意。
种旻走出偏殿庭中,一瞬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目光朝他的方向看来。
他并指虚引,晋归人发出清越剑鸣,当即悬空而起。
沉寂数千年的飞剑再度凌空,恍若太古冰河解冻一般,剑身之上,磅礴剑意骤然苏醒。
种旻低声喝道:“去。”
众人却见一道月白色剑芒冲天而起,剑气随之涌上天际。
刹那之间,天宫寺方圆数百里之内,无数飞剑嗡嗡而动,不知有多少修士惊愕的发现,乾坤袋中的飞剑竟然自行摆脱了禁制,一齐飞出,冲向天际。
无数剑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在那柄月白色飞剑的周遭盘旋流转。
无数灵光迥异的飞剑,分作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剑阵。
一如煌煌大日,普照四野。
一如孤高月轮,冷冽皎洁。
一如无尽星辰,漫天闪烁。
刹那之间,三座横空剑阵,徐徐抬举,剑光沉落,重重迭迭,竟然融汇作了同一剑阵。
寺外广场上,守孝的剑宗弟子神色剧变,凝望高空,他们最先感应到这番无上剑意。
闻风而来的修士之中,则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与骇叫。
“剑意通神,万剑来朝,种宗主之剑道,恐非人间之境。”
这一日,磅礴剑意自天宫寺而起,横压洛阳。
晋归人在整座周天星辰之剑阵正中,被一种看透生死的悲怆与孤高所浸染,如同慈悲的神祇俯瞰人间。
种旻忽然朗声说道:“家母生前喜清净,诸位道友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说罢,他剑指一动,天空之中的无数飞剑四散消失,自行飞回了原处。
直至此刻,那遮天蔽日的剑气星河,才如潮水一般徐徐退去。
剑啸渐息,天光重新洒落人间。
周遭那些闻风而来的修士,哪里还敢在此处逗留,纷纷告罪一声,离开了天宫寺。
晋归人徐徐落下,悬浮于种旻的身前。
他轻轻抚过剑身,将之收了起来。
周身那通天彻地的剑意缓缓收敛,归于哀恸之中。
他重新披上素白孝衣,一步步走回偏殿之中。
……
眼前的景象如同墨色一般散去。
阴阳二气,从晋归人的剑体之中涌出,融入无尽藏界内的天穹。
观虚剑瞳自行运转,一缕莫名的灵机,徐徐从天穹之上飘落下来,落在剑道莲花的其中一朵花瓣之上。
嗡——
隐隐约约,宋宴感受到原本杀伐剑意的种子,在这莫名的灵机之下,开始野蛮生长。
现世之内,一股冰冷肃杀的锐意在洞府之中涌动,连小禾都从修炼之中惊醒,打了个冷颤。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剑意生长的感觉,才缓缓消失不见。
但宋宴并没有马上收功,反而双目紧紧闭合,指尖虚划,数十道剑气凝成的剑光,在周身盘旋流转。
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天宫寺上空,那日月星辰三道剑阵在种旻手中自然无比合而为一的景象。
原本关于剑阵融合的许多滞涩艰深之处,此刻豁然开朗。
宋宴趁热打铁,不断尝试着剑阵融合的诸多变化。
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告诉他,这次中域的道子故园之行,最大的收获,恐怕不是剑竹的竹米,而是这柄飞剑。
剑气涌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四周盘旋的小型剑阵运行,也逐渐流畅自然了起来。
直到某一个时刻,两座剑阵重迭,合二为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