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老师这话什么意思呢?
原则问题是不容商量,但如果赵教授本身就是原则,那这事就能商量了。
用大白话翻译,就是赵大人你是扬州教育一把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报告到了省里也是经我手给你往上报。
我这没问题,学台大人那自然也没问题。
左右一个自甘堕落的讼棍而已,革了就革了,多大点事啊。
难不成学台大人会因为一个讼棍跟皇上“特批”连升五级的赵教授杠上不成?
是学台大人不想做官,还是那讼棍不想要命?
如此,这会革跟过段时间革有什么区别?
流程、规矩固然是存在的,但流程是由我们来落实,规矩也是由我们来执行。
什么时候落实,什么时候执行,跟刁民奸生有什么关系。
大胆放心干便是。
嘿!
赵安一想也是噢,他差点被钱老大给绕进去。
只要手续最终能办出来,早打晚打都是打!
左右不都是他这教授一句话的事么。
告?
他姓钱的上哪告去?
地方官可无权过问学官的“业务”。
扬州教育界他赵安是老大,省里有老娄帮忙,学台大人吃饱了撑的替你姓钱的做主,总不能告到老太爷那去吧?
那就真是拿命告了,弄不好全家消消乐。
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二话不说便要同娄老师去将钱老大的生员现场革除,再狠狠打他几十板子出出气,管它什么手续不手续。
未想郑知县却将赵安拦了下来。
见两位学官这般无视朝廷规章制度办事,且一定要将自己想保的钱修文功名给革了,纵是府试有求于人,郑知县还是希望赵教授能三思而行,哪怕非要革人功名也要依律依法办事。
别太糙。
是,他这个知县是管不了府学,但府学也管不了县学啊。
县教谕理论上是不归知县老爷管,实际工作还是要以知县意见为准的。
所以甭管你省里还是府里下多少文件下来,县里顶着不办你能奈我何?
况你们压根没文件。
当然,郑知县肯定不可能和钱修文一样头铁把话说的那么冲,因此说话方式相当委婉,始终表明自己是和二位学官站在一条线上的,只是希望事情能向好的方向发展。
一团和气那种,而不是非要有人倒霉。
郑知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就是他不知道赵安一心要替表叔、表哥出气,故而这就有点“撞枪口”了。
觉得郑知县有点不上道,赵安便想拿府试威胁对方无条件配合,倒要看看是你县尊大人的考核重要,还是一个衙门白手套重要。
娄老师却抬手示意赵安稍安勿躁,看了眼一脸好心劝说样的郑知县,缓缓说道:“乾隆四十二年,本省前任学政刘墉大人曾向皇上呈过一封奏疏,言本省府县官员有三畏,一畏刁民,二畏生监,三畏胥吏。
有此三畏,以致地方官员遇事迟疑,皂白不分,科罪之后,应责革者,并不责革,实属阘茸怠玩,讼棍蠹吏,因得互售其奸
皇上为此专门下诏要本省地方严查三畏,时任两江总督尹制台亦被皇上痛斥,依稀记得当年府州县怕有十数官员因此三畏被摘去顶戴,如今虽说十三年过去,老夫对此仍印象深刻的很。”
说到这,娄老师突然话锋一转,阴测测道:“莫非江都县也有这三畏不成?”
话音刚落,郑知县就吓的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肯定不能有啊,要不然叫这俩学官给参到学台大人那里,学台大人再给参到皇上那里,这官还要不要做了?
当年江苏全省严查“三畏”现象可是闹的很轰动的,十三年后要再来一出,还是他江都县首当其冲,郑三万想死的心都有。
“既然没有,为何江都县对这奸生讼棍如此袒护?难道江都县不知生监胥吏勾结之弊端不成?”
娄老师声音不大,听着还很平和,这两句反问却藏了巨大“杀机”。
愣是将郑知县吓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拿袖子将额头汗水一拭便急道:“这等奸生讼棍早就该革了功名,不劳二位学官辛苦,本县现在就去办!”
说罢急冲冲的就奔前衙,唯恐再耽搁下去真叫人学官骂他是“郑三畏”。
其实“三畏”现象不管是在江苏还是在其它省份都很平常,哪怕乾隆多次下旨整顿也没用,概其根本就是“流官土吏”的副作用。
知县如流水般换,土吏却世代扎根,作为外来户的知县想要把官当下去,只能依赖地头蛇土吏,否则无人可用,无吏可治,如此谈何替朝廷“牧民”。
除非土吏实在过份逼的地方官鱼死网破,否则这种现象根本无解。
当官的哪个对此不是心知肚明,却都默契不提,更不愿意被人戴一顶“三畏”大帽在头上。
这帽子不仅是无能的象征,也是革职查办的信号。
不想被革职,郑知县只能弃卒保车,再也不敢做什么和事佬了。
嗯?
赵安有点被震撼到,感觉娄老师好像比他还专业几分。
“我们学官虽不能插手地方事务,但于地方事务还是能说话的,只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就有讲究了,若地方不敬我学官,则我学官自不与他说好话,我学官无好话给他,你说他地方官难也不难?”
六十多岁的娄老师一脸教诲子弟状,看着洗耳恭听的赵安轻捋长须不无感触道:“世间事全在一个说字,这说字妙就妙在点到为止,未必非要真拿人把柄相迫,若事事威逼他人,世间便无日月乾坤道理赵大人你还年轻,于此道理可要好生琢磨才行。”
明显意有所指。
“是,是,娄大人教诲的甚是。”
赵安不迭点头,继而抬头虚心求教:“娄大人刚才说世间没有日月乾坤,莫非是说我大清世间如今完全黑白颠倒的意思?”
“.”
娄老师险些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半响讪讪道:“赵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合则两利,斗则.”
斗则如何?
不能说了。
因为刚才这句话似乎有问题,没见无赖子眼中正泛着光么。
唉!
想自个一身光明磊落,不管做什么都是正大光明,为官以来两袖也是清风,结果临老却被一无赖给要挟,娄老师真是欲哭无泪,胸中满是晚节不保的委屈。
前衙那边,江都县的刑名周师爷和刑房的冯主事正在开导钱老大,意思县尊将府学那位赵大人请到后面就是替你钱老大做“工作”的,趁此机会你赶紧给妹夫王万全赔个不是,只要王万全没意见,那位赵教授多半也没意见。
事情不就结了么。
“老钱,你若不听劝真惹得赵教授上报学政衙门革你功名,那这事可就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听我的,给自家妹夫赔个不是有什么好丢人的?你不看自家妹妹情份也要朝你那刚出生的外甥身上瞧瞧啊.”
有数年“合作”关系的冯主事一脸苦口婆心,真不希望钱老大没事给自己捅个大麻烦。
“大哥,都是一家人何必搞成这样,周先生和冯主事说的没错,你还是给妹夫赔个不是吧。”
钱家老三钱修德也在边上跟着劝说,挨了板子的老二钱修武则闷闷不乐的靠在大堂门口,看样子对自己无辜被打很是郁闷。
“好吧,既然二位这么说,那我这个做大舅哥的就先低个头。”
钱老大还是知道利害关系的,朝两位关系不错的师爷、主事点了点头后,当下也不再犟,绷着脸走到妹夫面前,却没先开口把自己大骂一顿,反而问妹夫与府学赵教授什么关系。
“赵教授?我家和他没有关系。”
老实本份的王万全对大舅哥说的是实话。
王德发之前倒是和儿子说过兴化表侄的事,但当时只说帮表侄在税课司谋了份差事,之后因为不与儿子儿媳一起住,加上税课司忙于夏税的事工作量大,一直就没机会细说这事。
等知道赵安冒充别人身份去府学当了学官,出于谨慎也怕将来万一事发牵连儿子,王德发便选择将这个秘密给埋在了心底,导致王万全这个当表哥的对有个校长表弟的事一直蒙在鼓里。
如此,钱老大能问出个什么来。
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句:“真和你王家没关系?”
“没有,肯定没有,我不认识人家。”
王万全肯定的摇了摇头。
自家妹夫为人钱老大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骗人,犹豫了下吞吞吐吐的就要给妹夫赔个不是,希望对方看在自家妹妹份上等会能主动跟县太爷提出双方互不追究,他这边也把状子撤回去。
今天这事全当双方都有错,谁也不再提,往后还是一家人嘛。
正要开口时,知县大人却一脸铁青的来了,到得堂上先喊的周师爷:“你马上以本县名义行文县学,即日起革除刁民钱修文的的生员功名!”
不待周师爷反应过来,惊堂木就重重拍了下来,吩咐一众衙役道:“速将刁民钱修文拿下,给本县重杖五十大板!狠狠打!”(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