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远离山谷,山谷内的一切又尽在眼底,傅源干脆就直接坐在谷口的巨石上。
“一意一斤重,封镇诸邪!”
巨石上的字,仿佛直接写进石头里了,入石三分,其上的浩然意,更是比山还沉,别说是写在巨石上,就算写在纸上,只要看着这些字,感悟字中的浩然意,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拿起来。
一字千钧!
而且这字中的浩然意,还能隔着时空长河,让傅源的意志在千年前显形,着实令人惊叹!
当年黄粱一梦,傅源通过陈朵的炁,勉强干涉了过去,干涉了陈朵的命运。
但王安石却完全没有利用气,仅仅只是浩然意,就做到了这一点……
傅源突然想到一句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前能见古人,后能见来者?
一时间,傅源竟有些沉迷了。
……
“……此山谷真乃是天地造化,此甬道相当于人之脊背,一路向上,最后直入后脑……正对应了修行中的“三车力”……秒哉!秒哉!”
“平叔先生觉得,此山谷能否改造成人用?”
“应该可以,但以我的修行,怕是远远不足……”
“……”
王安石跟张伯端一脸兴奋的从山谷内走出来,相互之间还在讨论着什么。
等出了山谷,看到坐在巨石上的傅源时,二人才停止了交流,对视了一眼。
王安石在张伯端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张伯端点点头,一甩拂尘,自顾自的离去。
只剩下王安石,含笑走到巨石旁,打量着傅源。
傅源也看着他,对视着。
片刻之后,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想问什么?”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失笑。
王安石道:“孟子说: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他这句话出自孟子谏滕文公,大意是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至于成败,交由上天决定。
所以对于未来的事,王安石一点都不在乎,他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
若无这点气魄,他也不至于有这一身浩然意了。
但对于过去的事,傅源却很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跟他有仇?”
他,指的是张伯端。
王安石笑了,道:“大宋立国不过百年,然而各种弊端已经显现,前有檀渊之盟,后有庆历和议,内有冗官冗兵,外有金,辽,西夏虎视眈眈,若不行变法,五十年内,大宋必亡!”
傅源历史学的不太好,但也知道,靖康之耻后,北宋便亡了,之后的南宋只能是苟延残喘。
王安石继续道:“如今大宋儒学复兴,有识之士甚多,能认清这一点的大有人在,范仲淹也曾与庆历年间主持变法,结果短短一年变法就以失败告终,原因何在?”
傅源试着道:“保守派的反对?”
王安石干脆也坐到巨石上,一副畅谈的姿态,道:“以你看来,变法最忌什么?”
王安石志在“为生民立命”,而傅源志在“为天地立心”,两人的志向,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所以傅源也从未以“天下万民”的视角去思考过问题,陡然被王安石问题,不禁沉默,思索了片刻,试探道:“外患?”
王安石一挥手,道:“这个也算是,不过大宋用钱解决了。”
傅源想了想,最后摇头。
王安石笑了,道:“变法,最忌“不正”!”
傅源一愣,陡然有所领悟,脱口道:“以身正法?”
王安石点头,道:“变法,便是圈法天下,以身正法!圈法天下,需要排除不正,大宋……”
傅源吐了口气,道:“刑不上士大夫!”
自古变法哪有不死人的?
但大宋开国就定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宗之法,变法本质上就是制定新的规则,不遵守新规则的,都属于“不正”!
想要排除不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杀了之。
但大宋的“不正”,涉及到士大夫的,打不得,杀不得,新法自然也无法推行下去。
说白了,没什么威慑力。
当然,主持变法的人,往往最后要“以身正法”,但能主持变法的,哪个不是士大夫?
范仲淹主持的庆历变法失败,最后不还是活着,连官都没丢,也只是被迁来迁去罢了。
不能“正法”,这变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
傅源指了指山谷,好奇道:“跟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王安石笑了笑,道:“我需要一个保底之策!”
傅源茫然:“什么意思?”
王安石指了指山谷,道:“若以国运论之,我需要以此山谷为界,保住大宋国运!”
傅源眨眨眼,突然明白了。
大宋南迁后的南宋偏安一隅,难不成就是因为秦岭的这个山谷?
至于国运的话题,王安石没有深入去说。
傅源也没有追问,只是不解道:“为什么是张伯端?”
王安石大笑,道:“人生世间,天必有以困之,以天下事困圣贤、困英雄,以道德文章困士人,以功名困仕宦,以货利困商贾,以衣食困庸夫。
并非我选择了平叔先生,而是平叔先生自困于此!”
傅源明白了,从他这个未来人的视角看,是王安石坑了张伯端。
但以当前的视角,王安石并没有特意针对张伯端,他只是丢下了个饵,只是未来的紫阳真人张伯端自己咬了钩而已。
山谷在这,神位在这,封镇石也在这,至于谁会入局,全看自己的选择。
见傅源理解了,王安石起身,道:“我要去上任了,就此告辞,期待日后有再见之日!”
傅源行礼:“请!”
……
天地有法,万物衍生为法。
法无大小,只凭各自的悟姓,有人观一叶落,而悟万物生灭之道,有人观天崩,却只落得个心志崩碎的下场。
傅源坐在巨石上,只是盯着巨石上的字,感悟其间的浩然意,除此之外,心无他物,似乎忘记了世间一切烦恼和忧愁。
花开花落,雪漫青山,也不知道是第几年。
傅源的浩然意越发的凝炼敏锐了,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缓缓飘落,那份悠然,正合了傅源的心境。
没有任何的烦燥,雪花的簌簌声,化做流水后的潺潺流淌声,树叶上的滴水声,这一切都映在心头。
恍恍惚惚,天空云散云聚无数次。
这一日,傅源福至心灵的抬头,看向被白雪覆盖的密林。
白茫茫一片中,有人影飘忽而至,宛若御风而行,竟没在雪地中留下半点足迹。
来者是一个老道,法须皆白,但面色红润,宛若婴儿,一双眼睛神莹内敛,好一个得道真仙!
老道士有些惊讶,道:“无香火祭拜,你居然还在?”
傅源坐在石头上没动,口中道:“张……”
老道士摆摆手,道:“贫道已经受箓,敕封紫阳!”
傅源道:“紫阳真人。”
以前的张伯端,虽然也号“紫阳”,但那只是他的道号,但如今的“紫阳”却是敕封,得到认可的。
紫阳真人似乎是见到熟人,颇有谈兴,道:“当年一别,我本想继续寻仙问道,却不料被陆介夫启用,不得不再入官场,如今介夫已逝,贫道又偶的机缘,思来想去,还是回到了这里。”
傅源淡淡的道:“此地无主!”
还是咬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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