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对朝情局势的掌控,唐玄宗李隆基在历代帝王当中绝对是顶级的那一拨。
虽然说盛唐多权相,但无论是初期的姚宋二张,还是后期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尽管他们风格各不相同,但也都不过只是皇帝用以掌控朝情的工具人罢了。
当然,随着玄宗后期的摆烂,加上所用非人,开元后期到天宝年间所谓的掌控朝局,实际上是以中枢权力自我阉割,放弃过往全面的管理权、放纵地方尤其是边镇权柄壮大,专以盘剥为能而实现的。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玄宗哪怕权欲爆棚,也不能做到事无巨细全都过问处置,他对朝政的掌控主要就是通过对宰相等高官的取舍任免来实现的。
就拿这一次皇帝又将前宰相张嘉贞召回朝中出任御史大夫来说,就很好的体现出了其人的权术思想。
如今朝中这一场人事风潮,本质上仍是张说被罢相之后的一次余波。
以御史大夫崔隐甫为首的倒张先锋们为了避免张说复出,一直都在严阵以待,崔隐甫在御史台的专权揽权,仍是为了杜绝被张说在御史台翻盘。
至于新晋的宰相,无论是李元纮、还是杜暹,都不足以完全取代张说之前在中枢所发挥出的作用。甚至可以说,皇帝之所以选择这两人担任宰相,就是为了让他们一主政、一主军,能力上面互补来代替张说。
作为盛唐出将入相的代表人物,张说能力上那是毋庸置疑的。李元纮加杜暹彼此互补配合,才有望取代张说。当然在个人的道德节操上面,两人皆以正直廉洁著称,无疑是要强于张说的。
张岱心里都有点怀疑,他们家里有没有八百石胡椒、甚至更多,毕竟能把贪财好贿写在个人简介里的盛唐宰相也不多。只不过他爷爷这老家伙藏得还挺严实,也不向他透露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张说个人能力卓越,同时参与主持了盛唐多项军政改革,所以对朝情局势影响深刻。自其下台之后,朝廷内部的主流趋势都是在裁汰其党羽、肃清其影响。
但是情况在年后发生了变化,王毛仲之子王守贞对张岱挑衅报复,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便扩大开来,从一个纨绔子弟之间的纠纷矛盾转变为外朝南省与北衙之争。
虽然皇帝快速出手解决了问题的本体,将王守贞贬入张家为奴。但因为此事所引发出来的情绪却并不能这么快就消散,朝士们对于北衙之嚣张、豁免于国法之外的情况仍然心存愤慨。
在这样的情况下,御史大夫崔隐甫就成了平息众怒的一个牺牲品而遭到夺职。可崔隐甫被剥夺了御史大夫位之后又延伸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还要不要继续肃清张说的影响力?
眼下朝中的主流声音成了南省要制衡北衙,宰相李元纮与杜暹在这上面全无表现,反倒是张说这个前宰相取得了一个胜利,就连王毛仲之子都为其家奴。
如此一来,张说过往的刚愎自用、性情暴躁等缺点,就成为了一个强者的标签,让人开始怀念其强势作风。而张说也感知到这种人心舆情的变化,居然还打算给张九龄争取一个吏部侍郎的官位。
政治上的进步讲究的就是一个势,如果今天张九龄吏部侍郎之位能够搞定的话,那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张说就能复相有望。这也意味着圣人在封禅之后所进行的这一轮朝情调整,将会以失败告终。
皇帝如果选择直接打击、贬低张说,就等于纵容北衙凌驾于国法之上的状况。就算他可以罔顾外朝群情,但也得顾及到不可让北衙恃宠生骄、王毛仲权势继续膨胀的隐患。
但他如果放弃对张说的约束、任由其在朝中继续钻营,又会令封禅后的一系列人事调整效果最终大打折扣。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选择将张嘉贞这个张说的老对手召回朝中担任御史大夫,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张嘉贞与张说有仇,而且不是一般的仇隙。他回朝担任御史大夫,对张说党羽的打击只会较之崔隐甫更加凶狠。
其次讲到行事风格,张嘉贞要比张说更加急躁和刚愎自用,强势作风犹有过之。能把姜皎这个玄宗宠臣都当廷杖击,以致姜皎流放途中便伤重而死,其行事刚猛严酷可见一斑。
史书上讲王毛仲受宠,也不过是“与诸王、姜皎等御幄前连榻而坐”。姜皎已经被张嘉贞打死了,如今张嘉贞再次回朝执掌御史台,朝士们想必也得猜一猜王毛仲什么时候会被打板子。
这就是过去一段时间里,朝廷中这些人事斗争的一个底层脉络。
张岱与王守贞的纠纷固然是一个起因,但事情本身已经在皇帝的主持和张岱的妥善应对下解决了,而且还争取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并给张说党羽们制造了一个挺好的反攻机会。
但是随着皇帝任命张嘉贞回朝担任御史大夫,张说与其党羽的政治状况非但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张岱作为张说的孙子,当然也就难免受到影响,省试还没有开始,便先覆上了一层人事阴霾。或许人家不会关注他这么一个小角色,但寄望于别人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被动的劣势。
事物之间总是存在矛盾的,就拿他和他爷爷之间来说,那就是欣欣向荣的穿越者人生和腐朽、落后的张说利益集团江河日下的鲜明对比。
“无论谁人主事,你只需努力用功。但有才情可夸,便可无惧旁人非议,譬如去年府试时,至今为人乐道。”
张说也是颇受打击,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张岱一下。只不过这话连他都有些不信,说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唐代仍是科举制度的发展期,许多规定并不像后世那么严谨正规,可以说任何一个环节都有人事干预的空间。
这也就造成了哪怕上层官员不在乎这种小事,保不准会有其他官员为了迎合上意、投其所好而插手其事。反过来若非主司官员想要纠劾其事,那操作起来就要困难得多了。
所以除非张岱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曝光当中,并且要在科考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才学无可挑剔、领袖群伦,如此才能保证不被别人暗动手脚。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科举在整个典选程序当中地位本来就不算太高,而且眼下正逢朝中人事倾轧的重要时刻。
大家不去关注六部郎官、乃至公卿大臣的职权变化,却去关注区区一场科举省试,本就不现实。而且省试题材与文体的限制本身就非常严格,是龙都得盘着。
就连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都批评过科举应试对个人才华的限制:“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今于是选,仆必知其辱焉”。
所以张岱纵使有着文抄的外挂,也不能保证一直超水准的输出,单单凭着文章才华就能让人哑口无言。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真要想挑刺,还有挑不出问题的文章吗?
所以张说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不久,便又开口道:“今年你便从容应举,假使当真举业不成、下第无功,便且收拾行装,赴你父在,暂且游学广识,几年后再归国应举吧。”
张嘉贞的归朝让张说见到皇帝对于阻他用事的决心之大,朝中必然也将因此而人情如堵。张岱作为他的孙子,想不受到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一旦受此人情排抑而落第,却还有王毛仲那一桩人情刁难没有解决。
若是张岱由此而进入北衙任职,境遇无疑会更加的凶险。所以最好是在举业不就之后立刻便离开洛阳,以游历之名躲到外边去,过个几年再回朝。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与整个阵营的衰败相比,个人的努力终归还是有些无力。
他倒是没有要抱怨他爷爷的意思,毕竟这个身份也给他带来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获得的便利,而他当然也要承受普通人不需要面对的那些人事刁难。
只不过如今他做了不少的人事布置,都需要由他这个人实际进行掌控,一旦离开了洛阳,后续的发展必然也将大受影响。
别的事情还倒罢了,那些救济灾民的安排如果受此人事影响、从而半途而废,那些受其救济之人或将再次陷入衣食无着的困境,所害恐怕不只一二人那么简单。
“事若易就,又何必精心筹谋、坚毅用功?能人所不能,方显大丈夫本色。谁若想熬炼我,需以其身为炉、其命为炭,看他火力如何!”
张岱向来也不是一个轻易屈服之人,更何况眼下这些人事困境还只是存在于设想中,遇事解事、见招拆招就是了,哪一招拆不了再说其他。
他心中这么想着,然而接下来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挑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