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此番率领朝士们观礼的乃是尚书右丞相张说与礼部尚书苏颋,这一对号称“燕许大手笔”的文坛大豪们联袂出席此番谒先师礼,也让与会举子们兴奋不已。
虽然张说在朝中风评毁誉参半,且如今正处于一个权势衰落期,但其在士林当中、尤其是在一众应试举子们心里仍然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开元文治半成于张说,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正是得益于张说在宰相位置上的大力倡导与推动,这才有了一个开元文学昌盛繁荣的前提和基础。
在这方面来说,哪怕同样担任过宰相、且文名与之相等的苏颋所发挥出的作用与影响,就远不如张说那么大了。
讲到这一点就不得不再次强调,文学就是文学,尤其是以诗歌为代表的盛唐文学,绝不是什么政治上党同伐异的工具。
张说固然热衷奖掖提携盛唐文士,但他也并没有不审辨真实才能便一股脑把文学之士塞进台省要司。
这些受其提携的盛唐文士,主要还是聚集在集贤书院,并没有大批的进入到两省要地行政中枢,去抢占所谓吏治之士的官位。
而且同一时期的集贤书院,经史文学各类才流全有容纳,并不唯文学之士才能进入其中。
张说固然结党、固然揽权,但其工具绝对不是文学。以此为脉络说不清盛唐政治,只是对辉煌的盛唐文学浅薄的诋毁。
虽然张岱平日里少不了在心内对他爷爷诸多吐槽,但是当听到前后贡士举子们对张说的称赞与推崇,也是不免暗生与有荣焉之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天街南下,抵达洛南正平坊国子监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东都的国子监要比长安国子监小得多,上百名朝士加上几千名明经、进士的考生们并不能一股脑的涌进去,因此只能依次入谒先师。
虽然诸州乡贡们心中不忿,但在这种真正礼仪场合上,仍然还是要以两监生徒为先。一个最浅显的道理,那就是朝廷真的花了钱培养他们,公费生就是比自费生更牛。
饶是张岱作为京兆府的解头,这会儿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两监生徒们背后排队,依次入内拜谒先师。
国子监中有孔子庙,内悬孔子并诸先贤画像,举子们百十人为一组、依次入内拜谒先师画像。在拜谒先师的同时,庙中还奏响清商雅乐,那庄重典雅的礼乐声也给仪式增添了几分肃穆感,让人不敢高声言笑。
谒先师的整个流程还是比较枯燥的,举子们拜完画像后,便要队列于国子监的院子中,接受上廊朝士们的垂顾欣赏,同样也是两监生徒居中,诸州乡贡分列两侧。
张岱排在京兆府乡贡的最前头,倒是能够直接看到廊上一众朝士,也见到他爷爷正含笑望着他,还不时转过头去跟苏颋笑语几句,大概是在询问老朋友、自己这孙子帅不帅?
张岱倒是对廊上的朝士们兴趣不大,列队完毕后他便有些好奇的望向东监生徒排头站立的李嶷。后方明经们都快拜完先师了,他们这里仍然没有动静,还闹不闹事了?
他这里正暗忖着,举子们拜谒先师也已经结束了,随着雅乐停止,张说则代表朝廷对他们这些举子们讲话勉励一通。
听完那些套话后张岱才知道,原来接下来还有典礼流程,诸举子们要再前往南坊的国子学中,听国子监学官们讲经问义。
于是一众人又离开国子监,往南面坊中的国子学而去。在途中张岱便凑近王昌龄,小声问道:“那东监案首李嶷可曾语事?”
王昌龄闻言后便点点头,同样小声道:“我正想问六郎,其人告我六郎也义许其事,只是不知该要如何作为。”
两人这里还小声说着话,却有另一个年轻人向此凑近过来,乃是同科应试的诗人常建,入前来小声问道:“两位,我有一事相询……”
瞧他这神态语气,所说的必然也是李嶷串联闹事,常建心里同样有些迟疑,又小声道:“得益日前所览时文选粹,才能深浸严员外笔法意趣,如今座主骤改,难免心怀忐忑。只不过诸监生同样傲慢难近、恐怕难相与事,六郎于此何计?”
“我也不知其徒作何计谋,稍后便见机行事吧。”
张岱略作沉吟后便小声说道,虽然说那些生徒的确是有点面目可厌,但这会儿还是要讲究人多力量大。他这里如果再有什么计划与对方有所冲突,只怕到时候不免会沦为一场闹剧。
国子学面积要比国子监宽阔一些,除了监生们日常居住和学习的宿舍讲堂之外,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校场,用作日常集聚训话、或者举行什么典礼。
众人来到这里后,并没有立即开讲经义,而是先吃饭。
他们大多数人天还不亮便聚集在尚书都省,这会儿都已经到了午后却都还没来得及吃饭,自然也都是饥肠辘辘了。
饿着肚子听讲,就算学官有什么真知灼见传授,听讲者恐怕也不会过脑子。开讲经义前先吃饭,这样的安排倒还挺人性。
接下来就体现出进士和明经的区别了,进士科诸举子们能够进入学舍坐定用餐,而参考人数多了数倍的明经科则就只能呆在屋外廊下、席地而坐,没有进屋上桌的待遇。
不过明经科和进士科相比,年龄上的确更年轻一些,多是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而进士科当中虽然也有几个年纪小的,但更多都已经是接近中年、胡子一把。张岱混迹其中,倒像是一个过来混饭吃的明经。
餐食虽不丰富,但却量大,满满一大碗粟饭,加上几片蒸透的咸肉以及一勺菜酱,谈不上可口但也荤素搭配,填饱肚子自是没问题。毕竟大家今天到这里来,也不是为的喝酒吃席。
吃饭用去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众人又都聚集在校场上,等待学官登台。
然而正在这时候,那东监案首李嶷却站起身来到讲台的前方,向着廊下列席坐定的考官苗晋卿喊话道:“苗员外于朝虽是几干选司的贤臣,于某等负笈学子却仍是生客。
来日员外便当座主,监考群徒举业,为免上下不通、屡为上请,今且请问员外能否登台开讲、以启群徒?”
唐代科举出题范围非常广泛,并不唯经史义理而已,有的时候考生们甚至都不知道考官出的题是什么意思、该要从哪方面作答,因此便要进行询问,便被称之为上请。
苗晋卿没想到考生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站起身来便摆手道:“谒先师后学官开讲,乃是皇朝定例,并无座主讲经之先例。”
张岱见李嶷总算开始了,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毕竟跟在场的举子们相比,他更不希望苗晋卿担任考官。
苗晋卿跟张嘉贞还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其人先受张嘉贞奖掖提拔,在张嘉贞去世多年之后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张嘉贞的儿子张延赏,即“不识韦皋是贵人”的张延赏。
这会儿李嶷已经挑头,他也抓住机会添一把火,同样越众而出大声道:“先师之前岂无道传?员外受事不敢为先?”
李嶷本就串结起了不少的人,而张岱作为京兆府解头、又是张说的孙子,在诸乡贡当中也有着不小的号召力。所以在两人先后发声之后,在场学子们也都纷纷呼喊让苗晋卿登台讲经。
“请问燕公、许公,事当如何处置?”
苗晋卿遭此群徒挤兑,自是局促不安,连忙来到观礼的张说、苏颋面前拱手请示道。
苏颋眉头微皱着正待开口,一旁的张说却先说道:“某等于此观礼而已,苗员外既受其事,但不违法、随意处置。”
苗晋卿听到这话后,心内更加为难。带头闹事的就有你孙子,你看不见?让我随意处置,我拿你孙子杀鸡儆猴你乐意?
他心内虽然暗自吐槽,但也不敢宣之于口。当见到不只考生们在下方叫嚷吵闹,廊下一众观礼官员们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为了平息事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讲台。
眼见其人有此举动,苏颋便忍不住暗叹一声:“苗员外性柔易控、好为势屈,不是司职典选的良才啊!”
典选历来都是大事,世人谁又觉得自己应该屈居下位?所以任何典选结果都不可能没有争议,典选之官便尤其需要作风强势:你不服?不服就憋着!
张说闻言后也微笑颔首,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的向下望去,想看看这些小子们准备怎么继续作弄苗晋卿。
谒先师之后的学官讲经通常只是走个过场,同样也是在强调国学教化之功,凡所治业研习皆需以国学为宗。所以通常只是讲一大经篇章,略陈大义。
苗晋卿虽然性格不够强硬,被群徒所迫登上台来,但讲经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世传儒艺,同时也是进士及第,应景讲一篇大经自然也是非常简单。
但群徒哄闹着将他赶到台上来,又岂会由其讲一篇经文便轻松过关?(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