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岱乐呵呵的离开大内。他本来想跟他爷爷一起回家,却见他爷爷又在一群朝士们簇拥下往皇城尚书省而去,心中又是感慨又是羡慕,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能混出那种排场。
回家途中,他惯例又绕道平康坊去看看自家宅业建造进度,刚刚走入坊中,便听到北里三曲诸伎家正在习唱新曲,当中自然少不了自己昨日所写几首诗辞。
走了没几步,各种“沧海”“巫山”之类的曲调便如魔音贯耳一般。可以想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首《离思》都将会是长安风月场中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和之前那首《金缕衣》一样,成为张岱的代表作之一。
行出三曲再往南走去,张岱发现自家宅地上并没有多少人在做工,只有几个家人在收拾打扫。当他来到宅门前时,几名家人才匆匆迎上前来。
“禀六郎,那些工匠今日并未上工,仆等便先收拾一番。”
几人入前来禀告道,其中一个则忍不住小声道:“这些匠人做事忒无交代,既然不来,也不知会一声,灰浆木料哪经得住风干暴晒!六郎待他们客气仁义,他们怕是觉得主人家人善可欺吧?”
“那些匠人做事勤恳认真,工事进度也不慢,倒也对得住主家待遇。想是骤闲下来筋骨劳痛,需多休息几日,倒也不必苛责。工料且先收起,复工后再弄不妨。”
张岱对这些工匠们的劳动成果整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不长的时间房屋地基和框架都已经完成近半,按照这样一个进度,在这个三月之内甚至就能完成主体建筑,后续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仔细修整装饰。
这些人毕竟不是专业的砖瓦匠人,戍边多年,归后为了家计又作此操劳,可能需要多休息几日,这也可以理解。当然如果能来知会一声,那自然更好,自家这里能做出更妥当的协调。
在自家宅园巡视一番话后,张岱发现隔邻李林甫家也总算开始动工了。地上浅浅划了纵横交错的地基线条,有十几个工匠正在分散做工。
李林甫那片宅邸远比张岱家庞大多倍,只靠这十几人做工的话,怕是一两年都完不成。安排匠人在此劳碌,更有点不肯让张岱见笑的倔强坚持。
须知这家伙身上还背着几十万贯的钱债,需要在今年之内上缴有司,怕是没有余钱起造大宅。
但张岱这里宅邸进度喜人,他那里若是完全不动的话,无疑会更加让人耻笑,为了自己的面子,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装啊。若让其亲友都知道他钱根捉紧,怕是更加不好借钱周转了。
在这里逛了一圈之后,张岱便直接返回自家。傍晚时分,在外游玩的家人们也都陆续返回来,当得知张岱又获得了赏赐加官,家人们也都欣喜不已,喜气洋洋的聚餐庆贺一番。
第二天仍是百司休沐,张岱也在家补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却见阿莹正和小怜、晚晴几女在院子里悠闲的踢着毽子。几女手眼灵活,动作轻盈有力,全无昨晚榻上嘤嘤乞怜的柔弱姿态,倒是张岱自己腰眼还有些酸软。
“郎君起床了!”
几女见张岱从卧室行出,连忙停止了玩耍,有的捧上洗漱香汤,有的则去准备饮食。
张岱稍作洗漱后,便躺在花架下特意让人用竹材编制的躺椅上,一边晒着暖阳一边摆手示意几女自去玩耍,只留阿莹在这里陪自己进食。
“郎君前日作诸新辞,奴也习来,弹唱给郎君听?”
郎主都起床了,几女自然不能自顾自的去玩耍,莺奴入前小声请示道。她也曾是宋三娘精心调教的台柱子,精通各种声艺,较之前日曲江畔众伎家还要更加技高几分。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莺奴便连忙回房去取了琵琶抱出坐在了花架下,稍作调弦便弹唱起来。小怜与晚晴这一对原申王府上的舞姬见状便也翩翩起舞,舞姿婀娜动人。
张岱望着那如灵蛇扭动的曼妙腰肢,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起昨晚榻中那些色气满满的画面,直叹在古代想做一个纨绔也得有着更高的自制力,身旁莺莺燕燕予求予取,真要放开来不加节制的话,怕也玩不了几年!
外间仆人的呼喊打断了此间声色旖旎,张岱总也不好给家人们一个白昼宣淫的坏形象,摆手让几女暂且回房去,才又起身行出。
“禀六郎,前堂孟山人递帖求见。”
孟浩然近年来也屡屡出入张宅,因此张家家人对其倒也并不陌生。
“且先将孟山人引往别堂,我稍后便往。”
张岱一身燕居薄衫,自是不好直接招待宾客,返回房间中换了一身更得体的时服,然后才往别堂行去。
“连日不见,六郎风采日新,使人望而心折,长欲从游!”
孟浩然四十几岁,身材并不算太过高大,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圆领袍,倒是瞧不出多少隐逸山人的洒脱出尘,与时下周游畿内的时流士人们并无二致,见到张岱后,连忙从席中起身相迎。
“孟山人过誉了,我神闲意懒、无事劳顿,哪有什么风采日新。”
张岱阔步走入堂中,抬手示意孟浩然入席坐定,将其打量一番,发现孟浩然眼袋有些重,似乎近日睡眠也不怎么好。
这倒也难怪,任谁屡试不第,心中也难免会充满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尤其孟浩然已经不是小年轻了,四十几岁的年纪,本身也颇以文才自诩自任,但却屡屡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心情怕是更加沮丧。
“今日冒昧登门,是向六郎辞行。去岁六郎诸多嘉勉之辞犹在耳畔,今岁却又试而不第,辜负劝勉,甚是惭愧。本来已无颜面再登门作扰,不辞而别终究不妥,是故再厚颜来见……”
落座之后,孟浩然又一脸惭愧的对张岱说道,神情之沮丧较之去年还要更甚,可见今年的失利对他的打击更大。
“今岁选情确是比往年要焦灼一些,朝中也人声颇杂、诸多议论。孟山人此番失利,非战之罪。古人三败,犹不为屈。山人始二,志沮仍早。”
张岱见孟浩然如此沮丧,又开口劝慰一番。
“六郎壮志少年,凡所言论,皆气壮警人,让人深羡。老物四十,本应不惑于物,却仍汲汲名利,一辱再辱,当知耻而止矣。”
孟浩然又是感叹一番,旋即便又转移话题道:“前日亦与友人同游曲江,闻六郎凭一己而阻群士之壮迹,亦不免暗动小人心肠,心中快意不已。今日来拜访六郎,也是谢此快意!”
他科举落第,日前便与几名一起落第的友人在曲江附近踏青游玩、排遣怅怀。当听到今届新科进士们被张岱搞得那么狼狈,心中自然也是大感快意,一时间落第后沮丧的心情都好转不少。
“群徒鼓噪,一时孟浪游戏,让孟山人见笑了!”
张岱闻言后便也摆手笑语道,倒是没想到无意间还帮孟浩然出了一口恶气。
“不然,六郎前日诸作俱是上乘,某等同游者论之竟夜。其扈从之诗‘万乘亲斋祭’深合王摩诘趣致,《古意》之诗道尽直士气概,《春池》诗如群声共趣,六郎不只才情高捷,还知人深矣……”
孟浩然显然是跟友人们对张岱几首诗作都做了不少阅读理解,这会儿将各诗特点都一一道来,更由衷感叹道:“诗辞一道,六郎已成方家,变化之道既精且繁,仿佛指间玩物,信手拿捻,气象顿成。燕公艺传于此,可谓得人。某等群众方叹未已,又闻‘沧海巫山’,唯五体投地,更无别言!”
能够得到孟浩然如此的推崇夸赞,张岱也免不了倍感喜悦,他正要跟孟浩然仔细寥寥时流对自己诗风的讨论,忽然又有家人入奏道:“禀六郎,有客持帖自言乃尚书吏部考功员外郎赵不为,外堂求见。”
孟浩然闻听此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这赵不为正是将之黜落于此届省试的考官。他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六郎既有贵客来访,某便先行告辞。”
“山人何必急去,留此继续畅谈!”
张岱抬手示意孟浩然坐定下来,然后才又对家人说道:“且去出告那位赵员外,今日我有客需款待,他所诉若非急事要务,请择日再来。”
仆员应声而出,孟浩然却还有些迟疑道:“赵员外当直典选,婉拒于外,怕是有些不妥吧?”
名利场是一个势利圈,往年孟浩然安处山南自也恬淡悠闲,但是随着他几度入京应举,也见识到此中各种人势的高低差别。
考功员外郎品秩虽然不高,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贵要之职,众多应试考生的前程都捏在其人手中。每入考季,多少人求见不得。
而今其人主动来张家求见,自然显示出张家的权势之大,却被张岱自作主张的拒之门外,这自然不免让孟浩然暗生忐忑,担心张岱年少轻狂而得罪了人,所以便赶紧提醒一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