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宋家大宅就变得热闹起来,家人们纷纷起床洗刷饲马,整理出行的仪仗,闹哄哄的将主公宋璟等需要上朝之人送出家门,然后家中才开始整治早餐,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宋卓归京不久,还不是很适应京中节奏比较快的生活,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但是听到外间家人走动的声音,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睡懒觉,只能赶紧起床洗漱,然后入后堂去向祖母崔氏请安。
虽然宋璟诸子各自家眷私底下未必和睦,但家中的规矩却都需要恪守,儿孙或在外荒诞嬉戏,在家里一个个都谦恭有礼。
当宋卓来到老夫人崔氏堂前时,这里已经站立着数名叔父与堂兄弟,等待入堂拜见。
宋璟门下七子,除了长子宋复早夭之外,其余诸子大半都已成人、且各自成家,并且各有子息,与宋卓年龄相仿的也有几个。
宋卓来到这里,先向叔父们问好,然后便站进了诸堂兄弟当中,然后便察觉到此间有一股明显的不甚融洽的意味,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堂兄弟各自都冷着脸,彼此间视线全无接触,仿佛仇敌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气氛有异,宋卓凑近一个相熟的堂弟小声问道。
那堂弟闻言后便指着其中两个答话道:“二伯家里暗中向宇文相公家输送钱币,请他家代为营张一个太常协律郎的职事。事被四叔探得,四叔却走了大李将军家人门路,似乎是把事情搅坏了……”
宋卓闻言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越发觉得他母亲昨晚讲的有道理。
他祖父为官清正、固然是令人钦佩,但却忽略并刻意压制家人的各种欲求,家人们也未必人人都有高尚的情操,看到别家权门大肆营张私计,他们各自又怎么忍得住?
这些事情他也只是暗自一叹,因为这些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这里刚刚离任守选,没有几年沉寂也难再预选司。
此时看到堂兄弟们因为一个官职失和,宋卓不免再想起昨日遇到的那位张说之孙张岱,心里也不免泛起几分羡慕之情。
当然他也知道张岱科举及第、应试榜首,要比自家这些子弟优秀一些,但能官运如此亨通,必然也免不了受到其祖父张燕公的庇护提携。反观自家子弟则就没有这些便利,偶尔反还会因为避嫌而增添不少阻滞。
内堂里老夫人崔氏坐定,诸子孙鱼贯入内拜问请安。内堂容不下这么多人,老夫人也喜爱清静,因此只留下几个合其心意的儿孙陪伴用餐,其他的则就各归各处。
宋卓自然不是被留下来的那几个,简单入问之后便告退行出,回到自家院舍又向嫡母、生母问安,然后便坐定用餐。
“你弟月底休沐,你不要忘了午后去弘文馆接他回家。他进学治业辛苦,你今在家也无事,多用心来关照一下。”
听到嫡母吩咐,宋卓连忙放下碗筷恭声应是。
他父亲虽然不在了,祖父对他们一家倒也不失关照,他除服之年才只十几岁的年纪便承荫入职三卫,宿卫数年之后得授外职。他的弟弟宋秀年纪比他小了几岁,且是嫡母所出,如今则在弘文馆读书。
他吃完饭走出房门,那异母的妹妹宋春娘便也跟上来,追进了他自己房间里才一脸兴奋凑上来问道:“阿兄,我听钱娘说你昨日外游结识了玉骨张郎?他真人品性风采如何?是不是真如传言里那样优异可观?下次你们聚会,能不能携我同往?”
宋卓听到这话后顿觉头大,只摆手道:“我与这张六郎只是初识,哪知他太多!你小女子安处户内,不要想在外游闹!”
“那阿兄你能再给我些钱吗?我自己月钱都被阿母讨去要在佛前祈福,别院娘子们各有脂粉钗钿的装饰,唯我朴素的像个仆妇一般。”
那小娘子闻言后不免大失所望,旋即便又拉着兄长胳膊央求道。
尽管昨夜已受母亲叮嘱,但看到这妹子可怜央求的模样,宋卓也知她所言是实情,还是忍不住翻找出一贯钱来递过去,又轻声道:“你悄悄作私己去用,不要满嘴声张,省俭些,你兄也不是人间富豪!”
“谢谢阿兄!”
那小娘子见状甜甜一笑,又握着兄长胳膊一脸认真道:“待我来年嫁得若是好人家,一定不会忘了帮补阿兄的!”
宋卓微笑颔首,心里虽然颇感欣慰、但也有些心累,摆手示意这小娘子且去,自己则坐在窗前,有心想操弄一下乐器稍作消遣,又恐嫡母埋怨自己沉迷俗艺,于是便翻出一份曲谱干看起来。
正在这时候,外间有仆员高声呼喊道:“四郎可在舍内?”
“什么事情?”
宋卓走出房门,向那喊话的仆人问话道。
仆人疾步入前欠身说道:“禀四郎,前庭有官使登门,道是请见四郎。”
“要见我?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宋卓听到这话后自是大感意外,他一个离任的地方卑员,在长安官场中除了自家亲人便也没有别的关系,自是猜不到官使寻找自己做什么。
但见仆人再次确认就是在找他,他才满怀疑惑的往前庭疾行而去,待入前堂便见一名青袍小吏正站在堂前,便入前问道:“未知足下如何称呼?何事入此寻访在下?”
“卑职乃是门下传制敕使,省中有敕命及于宋卓宋郎君,卑职奉命入坊传告郎君。郎君今若无事,请持前资官籍即刻同卑职归省领敕!”
那人见宋卓入前来问,连忙又欠身说道。
“敕命?给我的?”
宋卓闻听此言,顿时越发的大惑不解。但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告罪一声然后又返回自己房中换了一身新衣,并将自己的官籍翻找出来,这才与那名门下敕使离开自家,直往大明宫门下省官署而去。
一路上宋卓也在向那名敕使打听,不过这敕使本身在省中便是地位最低的传导信息的走卒,敕命究竟是什么内容,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引领宋卓一路行入宫中去。
来到大明宫内的门下省官署外,尽管心中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事来此,但是看到这宏大壮观的官署,以及出出入入的办事官员们,宋卓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这里就是掌管强大帝国的朝廷中枢所在,多年前他的爷爷宋璟便在此担任门下省的长官!一想到这里,宋卓便越发的心潮澎湃。
宋卓努力的控制着激动的心情,跟在敕使身后来到省内一座官厅前,旋即那敕使入内通禀,而宋卓站在堂外等候。
不多久,房间里便响起一个传召声:“前资官宋卓,入堂领敕!”
宋卓忙不迭收敛心神,趋行入堂,来不及察望堂内情形便垂首恭立于堂中,旋即上方便响起一个宣读敕书的声音。
“协律郎?授我为协律郎?”
宋卓听完敕书内容后,整个人都已经是呆若木鸡、定定的立在当场,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宋协律还不速速入前受敕谢恩!”
堂中那名宣读敕命的门下省官员见宋卓仍呆立远处,当即便开口提醒道。
“臣、臣谢恩……”
宋卓闻听此言后才忙不迭入前拜受敕书、然后便蹈舞谢恩。
直到谢恩完毕、告退行出,他这才急不可耐的打开敕书,将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确定真的是将自己敕授为太常协律郎。
“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大父……”
手里捧着敕书,宋卓心中自是诸多疑惑,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他爷爷宋璟暗中出手,帮他争取了这一职位。
可是日前他归京的时候,他爷爷还告诫他要收拾心情、修心养性,丝毫没有提过要给他安排新的职事。更何况,家中几个叔叔和堂兄弟都还为此争闹不休。若真是他爷爷出手,好事又怎么会落在他的头上?
他这里自是又惊又喜,同时又有满腹疑惑。因见门下省中人多眼杂,便先压抑下心中各种情绪,准备先回家再说。
离开门下省后,宋卓将那敕书紧紧收在怀内,有些魂不守舍的往宫外去,而当行至半途,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午后,又想起嫡母叮嘱他到弘文馆去接他弟弟,于是便又连忙折转回头。
弘文馆正位于门下省侧方别院,宋卓来到这里便见不少权门豪奴已经等候在此。
入读弘文馆都是当世最顶级的权贵子弟,一个个自然也都排场不小。相形而言,就宋卓孤身至此最是不起眼。
午后时分,馆生们陆续的从馆中走出来、而后在家人们前后拱从下离开这里。
宋卓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他弟弟宋秀和一群同窗往外走,这一群人有十几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围在最当中,而宋秀则跟随在人群的侧后方。
“七郎,来这里!”
宋卓向着弟弟招手呼喊道。
宋秀闻声往这里看了一眼,见到兄长后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直到宋卓又喊才有些不情愿的走过来,小声说道:“阿兄你来此作甚?我还与同窗约好要去乐游原上游乐呢!”
“阿母嘱我来,就算要外出游玩,也要先回家告知一声!”
宋卓先是沉声说道,旋即又指着那个被群徒簇拥的少年询问道:“那少徒是谁?好大排场呢!”
“那是我同窗,名叫张岯。他自己名气不盛,但他兄长张宗之却是京中少俊翘楚、人尽钦仰!”
宋秀听到这话,一边摆手与同窗告别,一边对宋卓叹息道:“阿兄你也解褐数载,怎就没有什么威壮事迹可以供我在馆学夸耀呢?”
“小子,自己长进才是正计,哪能竟日苦求旁人提携!”
宋卓闻听此言自是有些羞恼,稍作思忖后便掏出自己刚刚所受敕书向宋秀略作展示:“你兄也受至尊赏识、恩授协律郎,来日要与那张宗之同司共事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