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心里本来就有情绪,在看到圣人如此关心自己安危的时候,便越发的控制不住自己,神情也变得悲切起来。
“妾只是一个福缘浅薄的女子,哪里值得至尊如此关怀偏爱啊!”
她语调悲憷的说道:“往生不知乃是何处幽魂,今生有幸投于天家,本应无忧无虑、富贵此生,却不意幼遭忧困,父囚母丧、朝不保夕。幸我皇兄天命眷顾,使我一家再享人间荣宠。
妾秉性难称超异,唯敬天畏命而已。自知并非洪福之人,所以摒却情欲、捐身奉道,为我先人积福、为我亲友祈寿,自以为如此便无害于人间,却不想、却不想仍然不能为世所容……”
讲到这里,玉真公主已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她本就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身道装也是清丽动人,如今哽咽垂泪,就连站在一旁的张岱斜眼窥望之下,都不免暗生我见犹怜之感。
同时他心内也在暗叹,之前在其道观中时玉真公主还说担心自己辞不达意,现在看来明显是过谦了。
她这一番追述前尘、感怀身世的话语说出来后,立即就把对话拔起到了很高的情境当中去,今晚只要不是太过狂妄悖义的请求,圣人只怕都忍不住拒绝。
果然圣人在听完玉真公主这一番泣诉之后,自己也变得有些伤怀且激动起来,视线当即转移到同行入殿的两名婢女怒声喝道:“尔等奴婢究竟是如何侍奉主人,放任何人触伤我妹、使她如此伤怀!”
两名婢女见状后自是忙不迭深跪乞饶,她们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头绪出来。而玉真公主眼下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信安王也明显不适合继续把话给接过去。
张岱见状后,当即便又开口说道:“启禀圣人,仙媛所以如此,是因臣今日奉命送往道观一份公文……”
“是你?你怎敢贸然去扰我皇妹?小子恃宠生骄、当真大胆!”
圣人闻听此言,脸色顿时一沉,抬手指着张岱便怒声呵斥一番,很快便又向高力士说道:“无论他何事滋扰,速将引出刑杖一番!若我妹仍然情伤难忍,更作严惩……”
“圣人息怒,事无干张岱……是妾、妾自己感伤自身不容于人、”
玉真公主也没想到圣人如此肝火大动,直接便要迁怒于张岱,也顾不上再抽噎作态,连忙入前拉住圣人的手臂疾声劝告道。
她当然不愿连累张岱,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圣人一腔怒火发泄了在了张岱身上之后,接下来会给予宇文融怎么样的处置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人的情绪并不能一直都保持饱满,无论是喜是悲,在发泄一通后总会进入一段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平静期,这自然大大的不利于他们今晚入宫的目的。
殿中高力士与信安王也都是人精,见状后便也都纷纷发声劝告圣人息怒,并为张岱求情起来。
听到几人都这么说,圣人才又冷哼一声,不再要求惩罚张岱,而是又指着他喝问道:“究竟何事将仙媛扰成此态?速速道来!待我知晓原委之后,再来追究你的罪过大小!”
尽管并没有真的遭受惩罚,而且张岱也明白圣人所以如此盛怒、也有几分刻意作态的缘故,但他心里还是颇为不爽。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可真不是一句虚言。说穿了,皇帝的权力无限大,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本能和欲望去行事,却又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本身就跟禽兽没有什么区别。与之相处太近,究竟是福是祸那可就真的各凭造化了。
尽管心里吐槽着,张岱自然也不敢怠慢,当即便将相关的事情讲述一番。
而圣人在了解到事情原委之后,顿时也是大怒不已,当即便又大声喝问道:“究竟是谁作此妖论?宪台查清楚没有?若有,即刻将相关人等解送大理寺,严加鞫问有无受人指使!若无,则尔等宪台群徒安敢将此捕风捉影之事进扰仙媛!
朕的皇妹超凡脱俗、道体率真,就连朕想念她,都要遣中使几探心意,唯恐人间的杂尘扰她清修。裴光庭怎敢如此小觑清虚道律,任意使人滋扰!”
殿中其他几人听到皇帝直将矛头指向御史台和裴光庭,一时间都是不免颇感意外,也都各自皱眉不敢轻易开口接话。就连玉真公主的啜泣声都小了几分,眼珠乱转着在思忖该要如何把话题重新引入到预想的轨道中来。
张岱见到圣人这一番反应,心中也不由得暗叹这货是真有东西。
只要他愿意动脑子,脑子还是好使的,了解完情况之后,几乎在一瞬间之内便发乎本能的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并且将自己摆在一个自由度最大的姿态上来。
他后期但凡只要还能保持三分这样的敏锐度,整个天下也不至于被祸祸成那个样子。尽管后世有着各种角度的解读,但毫无疑问,这个一度将大唐带上巅峰、又很快沉沦谷底的皇帝是罪大恶极的!
张岱心里对此批判不已,可当看到其他几人全都缄默不语,他便只能开口说道:“臣等领衔受事,食君之禄、享国之恩,所思所计唯以忠君之事、报此恩典为先,此志未遂,余皆为末。
侍御史王翰所陈虽风闻之事,并未细察所出,然则所论之事已经是骇人听闻,不敢不据奏以闻,此朝廷所以设此台署之本意。
至于玉真仙媛为此而惊忧伤怀,自裴大夫以降至于下官竟皆未有计议,着实不妥,确当受此失察之罪,恭待圣裁,不敢称冤!”
刚才玉真公主过于急切的表露伤情,其实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虽然这样也使圣人有所感怀,但也不由得暗生警惕,心里肯定会有所怀疑这个妹妹带着信安王这样的大将夜访禁苑,究竟心怀何种意图,故而起手先作暴怒姿态,逮住张岱一通迁怒发泄。
接着这家伙又一口便把住此夜事情的源头,将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同样也是非常的老辣。
但这样的做法显然对御史台是不公平的,无论你皇帝有什么样的心机,逮住老实人使劲干什么?我们御史台有什么错?
无非是把皇帝摆在了首位,忠军报国、心无旁骛!如果这样你还觉得我们有罪,那我们也认,反正你是皇帝你有理,我们就受着呗,那还能怎么办?
皇帝在听完张岱这一番奏答之后,眼神中的暴躁有所收敛、转为沉凝起来,倒也没有再继续对御史台大加斥责,而是皱眉沉吟起来。
高力士见到圣人情绪有所回缓,于是便也赶紧说道:“张岱虽言忠君为先、不暇别顾,这么说其实也是有些偏差。圣人是天下之主、寰宇至尊,只消将忠君之念摆在心头,余者更加不必别计,自然万事顺遂!
此番九仙媛虽遭扰怀,但若放眼长量,其实也是病由浅治。臣斗胆略陈己见,这一番风言议论之所祖述者,无非中宗故事而已。
仙媛所以如此悲愤,大概也正因此,仙媛敬天畏命、修身养性,奈何仍遭比拟韦逆群丑,更将此世拟作何世?”
“放肆,贼子安敢!”
圣人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又变得暴怒起来,两眼更是愤怒的直瞪向作此进言的高力士。
高力士久伴御前,自然清楚什么样的话能引起圣人什么样的反应。不过他今晚也是担了不小的关系,眼见到张岱好不容易将圣人强按在御史台头上的责难给化解开,当然要果断的继续出击,不能让气氛冷却下来。
此时见到圣人再次被激怒,高力士便也连忙深拜在地,口中连忙说道:“臣斗胆……”
这时候,玉真公主也找到了节奏,于是便也一脸幽怨的开口说道:“妾之所悲切,确如高大将军所言。平素行事不作追述,万般不解的是何以竟与诸堂姊并成一类,成了妨世碍国的丑类?
妾今日入宫参上,也想请皇兄诏令宪台群众来就妾平日凡所言行纠察审议,若有一处有犯前辙,则以不需别州安置,或为庶人、或赴刑场,妾……”
“胡说什么!这话休得再说,朕也不愿听。”
圣人又挥手打断了玉真公主的自述,眉眼间也是焦躁难掩,视线在殿中环绕片刻,索性落在了信安王的身上,于是便直接开口问道:“王此夜与皇妹同赴内苑,是附于此事,还是另有别事以奏?”
信安王虽然还有些把握不住圣人的心思,但事已至此也再无退路,因此当即便也作拜道:“臣此夜来,既有同感于仙媛,也有困忧进奏于至尊。
臣半生历事,或辗转州县、或进退诸边,少略枢机、不识大体,亦不知何处欠妥而致厌于宰相,屡遭黄门侍郎宇文融指责,亦不知应当如何自白回应,故请斗胆奏以上闻、并恭聆圣训。”
张岱听到信安王直接明了的挑明此行目的,心中也不由得默默为其点赞,真的是跟这样的人组队才最给力。不像他们几个,看起来说了不少的话,但全都只是在干蹭而未及重点。(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