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章狠狠的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他眸中似有什么情绪酝酿,那些情绪化作一团浓墨,黑的暗沉,让人不敢细看。
秦孝章说,“刚才进这院子时你说了什么,自己也忘了?你说不会对我动手动脚……”
赵灵姝眨巴着带笑的眼睛,“一般情况下,我确实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但现在这不是情况特殊么。我踢到了你的伤口诶,若是我还无动于衷,我今后要被秦王府列为禁止往来人员。”
“你再继续妄为下去,才要真的被秦王府拒之门外。”
“嘿,你这人,我看看你这伤口还犯法了?你伤在脚上,又不是肚子上或是,咳,什么上,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我看看又怎么了?”
“不怎么,但就是不能看。”
秦孝章越是不让看,赵灵姝越是起了逆反心思想看。
但她看的前提,也得是征求了当事人的同意,既然秦孝章这么排斥,那她不看就是了。
赵灵姝嘟囔着退回座位上,嘴巴里还放着狠话,“今天你不让我看,我今后总能找机会看到。”
她这人没别的优点,唯一一点就是执着,换句不好听的话,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秦孝章若真放开了让她看,许是她瞅两眼就过去了,但他不让她看,她心里就像是揣了只猫似的,好奇的厉害。
她总有机会看到他的伤腿的。
她发誓!
赵灵姝嘟嘟囔囔,秦孝章没理会她,只不紧不慢的从身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沓账册。
若是没有踢到秦孝章伤腿这一茬,赵灵姝肯定会对那暗格多留意两分,现在么,她的视线也不过从那暗格中一扫而过。
随即她一边接过账册,一边问秦孝章,“你的腿真没事儿么?你要不要先出去让徐桥看看?该上药你赶紧上药,该包扎就好好包扎,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在这儿硬撑着。”
秦孝章再次撩了她一眼,“跟你说了没事儿,行了,算账吧。就这些,五天之内核算完,能做到么?”
“差不多吧。”赵灵姝回的随意,其实心里却在说,那用得着五天,三天足够了。满打满算这也不过十本左右,三天她都嫌多。
赵灵姝拿起为首一本账册,眼中光芒频闪。
这还真是一本有关赋税的账册,只是,问题来了,“是只需要我核算,不需要我盘账,对吧?”
核算和盘账可不是一个概念,前者是简单的加减法,小学生都会做,后者就难多了。
但凡查账,必须要将方方面面的消息记在脑海。
就说这赋税,盘账时会考虑到地方上这一年的天气状况,比如遭旱灾了、发洪水了,遇蝗虫了,总之就是年景不好,收成没跟上,那对这个地方的赋税是否有减免,如此种种,这都需要考虑进去。
总体来说,若要盘账,非精通朝廷律令与地方庶务的官员而不能,让赵灵姝来做她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需要把该她知晓的一些数据,都提前告知给她。
好在,秦孝章还算靠谱,没打算让她盘账,只是让她核算数据罢了。
赵灵姝随手拿起一把算盘,另一手拿着账册,这就开干了。
算盘放在她手边,那就是个摆设,很长时间还不见她拨弄一下。但她的脑瓜子,却一直在高度运作着。
心算么,谁小时候还没上过三五个兴趣班。这些兴趣班,大多都是上个几年就丢下了,赵灵姝小时候也这样。
但她脑子好用,在数数方面又特别有天赋,心算这件事就坚持了下来。
其实也没学几年,但那几年她将该掌握的东西都掌握了。
这些东西化作本能,常用常新,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没有丝毫遗忘。
赵灵姝专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一开始她还控制着速度,后来就彻底放开了。
控制什么控制,没必要控制!
秦孝章会把她会心算的事情说出去么?
肯定不会。
他都没额外请人来核算账目,就说明这件事非常要紧。而和赋税比起来,她这点小本事,不值一提了。
赵灵姝不以为意,核算核到飞起。
她没注意到,秦孝章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清俊的眉眼仔细的盯着她看。
越看他眉头蹙的越深,漆黑的眉目中狐疑愈重。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问题到底哪里出在那里。
明明早先徐桥查过的消息中,并没有特别提及赵灵姝有学过数术,可她这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没学过的样子。
她像是深入学过,且学到了精髓,如此才能做到信手拈来,轻松随意。
是徐桥的查探存在疏漏,还是赵灵姝身上藏着更深的秘密?
秦孝章回忆着与赵灵姝相识以来的所有细节,他一点点的排查,都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妥。
赵灵姝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看粗枝大叶,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实际上,她敏锐机警,义气仁善,做人做事自有坚持。
这样一个人,她自有一番人格魅力。
连阴阳老人都能与她成为忘年交,她在暗处有别的什么“友人”,授她本事,似乎也可以理解。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即便有人要给她传道授业,如何传,如何授?
她是侯府的大姑娘,一脚出八脚迈,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她如何与旁人学艺?
难道那人就藏在她身边?
秦孝章的眼神逐渐幽邃,想法也越来越深远。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赵灵姝抬起头,看向秦孝章,眉眼中一片疑惑,“还是说,你被我的如花美貌给迷住了?”
秦孝章平静的收回视线,坦然的问赵灵姝,“你从哪里学来的心算?”
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转。
他刚才在思量这个问题啊,应该没思量出个所以然吧。嘿嘿,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具身体里换主了。也因为换了一个异世灵魂,所以才多了许多原身没有的本事。
但这件事赵灵姝可不敢告诉秦孝章,她担心秦孝章把这事儿上报给他父皇。
秦孝章与她好歹共患难过,再怎么样也不会要她小命,可身为一国之君的圣安帝就不一定了。
一个国家的君主,那手腕就不说了,就说能耐,就说他若真召集了一些能人异士,将她送回异世界……送回去还是好的,就怕用什么方法让她开口,那她不是死路一条?
赵灵姝脑子快速转动,“我说我自学的你信么?”
秦孝章轻“呵”,一声,“不想说可以不说,又没有人威逼你。想说你就说实话,别骗我。”
赵灵姝:“……那我不说了。”
秦孝章:“……”
两人都不出声,俱都垂首忙碌起自己的事情。
不同的是,赵灵姝是真的在忙碌,秦孝章么,他手中的书页许久不见翻一下,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赵灵姝手中的账册都翻了半本了,秦孝章手中的账册才翻了两页。赵灵姝看见了,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看来允文允武如秦王殿下,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再有权有势有什么用,碰上事儿还不是得来求她?
这一上午就这般渡过了。
秦孝章开口喊赵灵姝去用午膳时,赵灵姝才将脑袋从账册中抬起来。
她看向秦孝章,脑子里却还在盘算着各种数据,一时间晕头转向,险些分不清现在身在何方。
跟在秦孝章身侧,两人一同往外走时,赵灵姝说了一句话,“我以前觉得我挺富的,我娘也挺富的,就连我外祖家,都能称得上是家大业大。但是,常家的家业与今天盘算的账册中的银子一比……”
不能比不能比。
一家一姓的财产和一州一府的赋税作比,输了是应当了,赢了,你是想干啥?
但那一笔笔巨额的银子从脑海中划过,赵灵姝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每年上交国库的银两可真多啊。”
秦孝章又笑了,笑的不阴不阳,“那是你没见过国库中每年用于赈灾与军费支出的钱财。”
不单是这两项,工部修筑大型工事要不要钱?礼部祭祀先皇祖宗要不要钱?官员的俸禄与养廉银子更是好大一笔;此外,逢年过节以及赏赐有功之臣的支出,又是好大一笔。
别看每年缴纳到国库的银子多,但零零散散往各个地方一花销,银子就不够用了。
户部尚书抠的跟个铁公鸡一样,那是没办法。你张嘴要钱,我张嘴要钱,银子就那么多,还不能全分出去,总有留出备用的。如此,朝堂上因银子而打的嘴仗,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秦孝章又说,“赋税上交的多,但也只有近几年,国库中才有盈余。”
先帝在位时,为长生和享受,先后修筑了许多仙台和避暑山庄,他又大肆修建帝王陵寝,加上几次亲征和亲巡,等父皇上位时,国库中别说有存银了,反倒还欠了许多窟窿。
当时官员的俸禄一年都不曾发下,而许多地方的赋税,已经征收到二十年以后。
天下百姓不能说被折磨的民不聊生,但若先帝继续胡闹下去,距离民反国乱不远矣。
当时朝堂中已经有了逼先帝退位的风声,可没还等这股声音成势,先帝就因服用过多得长生丸,一命呜呼。
诺大一个王朝交到父皇手中,父皇励精图治,发奋图强,甚至为省出银子,还大肆削减皇室的开支,如此,才将秦朝从泥泞中拉拔出来。
可天不凑巧,当时又是地动,又是天狗食日,加上旱灾水灾频发,民间传来许多风言风语,说是父皇不堪为君,天神不允。
父皇逼不得已下了罪已诏,就这般苦熬了二十年,才让大秦国富民强,朝廷声威步步攀升。
当然,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赵灵姝了。
她酷爱吃喝玩乐,性情最是惫懒。若与她说些享受吃用的东西,她感兴趣,与他说一个帝王卧薪尝胆的过程,她怕是能听睡着。
两个人很快走到花厅,此时寿安公主与胖丫已经在等着了。
等两人一到,寿安公主就吩咐丫鬟们赶紧上菜。
桌子上很快摆了满满当当的菜肴,寿安公主还亲自盛了一蛊红枣枸杞血燕窝,放在赵灵姝跟前。
寿安公主并不知道六哥打着她的旗号,特意请姝姝过来做什么。但看他们两个在内书房一待就是一上午,想来忙的也是公事。
朝廷大事寿安公主帮不上忙,她便努力在自己能帮的上忙的地方用心着。
血燕窝最是滋补,配上红枣枸杞还有补气益血的作用。
寿安公主劝赵灵姝多用一些,还说,“等下午我给你准备别的汤水,再给你准备些点心小食,你有特别想吃的没有,我让人出去给你买。”
赵灵姝摇摇头,端起面前的血燕窝很快喝了个干净。
干活时不觉得饿,可端起血燕窝喝进嘴巴里,那种被滋润的感觉让人浑身舒坦。
赵灵姝无暇多说什么,便与几人一起用起饭来。
饭后她随寿安公主去午休,半个时辰后起床去秦孝章的内书房。
如此忙了三天。
等第三天傍晚时,账册几乎全部核算完了。
别说,大问题没有,但小问题不断。
就这样的账册还上交到户部,下边那些人当户部的人都是摆设么?
秦孝章听到赵灵姝的碎碎念,没回应。但他清冷的面孔上却闪过讽刺的笑,显然,那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外边天色暗沉下来,屋内的夜明珠散发出熠熠光辉,将整个内书房照的亮如白昼。
赵灵姝头一天看到屋顶上那许多夜明珠时,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秦孝章所居住的正室中有夜明珠照亮她理解,书房中有夜明珠她也觉得还行。但你一下子放这么多夜明珠……夜明珠什么时候成了烂大街的东西?
还是说,圣安帝把能弄来的所有夜明珠,都给了小儿子?
不管是那种缘由吧,反正之前还自诩自己很富有的赵灵姝,这几天觉得自己贫穷的就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而秦孝章,他是坐拥几座城池的大城主!
两人身份财产上的悬殊,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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