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兴汉之业,帝党之大义所趋?
    闻听袁三此言,刘繇微微怔神!
    忽然发觉自己此前的为难与担忧好似多余,正如袁三所说,他这是要去剿除曹贼,匡国辅政,又不是在私通袁逆。
    就算被大家发现了又如何?即便真有人蠢到去和天子对峙,把自己矫诏之事揭露,又怎么样呢!
    刘公我为国为民,一片丹心,之所以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剿除国贼曹操,还政天子,匡扶汉室吗?
    天子难道不想杀曹除贼?只是碍于不想朝廷内乱,这才暂且隐忍,与曹贼虚以委蛇。
    我不过是把天子想说但不能说的话说了,把天子想做但不能下达的旨意,换了种形式传递给帝党众人。
    我之所做所为,难道不是帝党之人心所向?
    我之所谋所想,难道不是兴汉之大义所在?
    念及至此,刘繇也是发现袁营此计之险恶了。
    只要按照袁营所谋的计划行事,他不但不会引起众人怀疑,被发现通袁之事。
    反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符合自身帝党党魁身份的!
    帝党众人哪怕当真发现矫诏是假,只怕也会顺水推舟,当成真的来除曹。
    甚至他还可以就此树立一个,我刘繇这么做非为自身,乃为了还政天子,皆为了匡扶汉室的忠良形象。
    至于矫诏衣带?那不过是匡扶汉室大业之上,一点小小的运作手段罢了。
    我刘繇一生向汉之心,只愿为国除贼,区区手段,何足挂齿?
    这个袁术怎么就这么坏呢?
    刘繇越想越觉得自己照袁术的安排行事,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倘使果真能聚集众人之力,在不引发大规模内乱的情况下,剿除曹贼,匡正朝野。
    想来就算天子事后发现,也不会怪罪自己,甚至还会配合自己统一口径,对自己这个匡国老臣,大为激赏。
    可越是这么凡事都往好处想,刘繇就总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按理来说不应该呀?袁术他又是威胁自己,又是布局深远的安排了这一出算计。
    可一旦此计功成,最终达成的结果居然是剿除曹贼,匡扶汉室?
    这怎么想也不对吧?
    他袁术废这么大劲图什么?总不能他也是大汉忠良,为了兴汉大业吧?
    尽管想不通袁术的图谋究竟为何,但眼下受袁三胁迫的自己,显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反正也是一件有利于自身之事,刘繇也便不再拒绝。
    他默然收下【衣带诏】,只再次强调了句: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袁三满口答应,随即刘繇掩人耳目,将袁三送走,为了消息隐蔽,更将府中今夜见过袁三的下人,尽数处置了。
    此后,刘繇隔三差五,便以太傅之名,入宫请见天子,多以教授经义为要。
    而这段时日之中,曹仁、关羽皆率军远去,镇守两关门户,刘备也在西园同文聘一道建立新军。
    他在张飞、祢衡的辅佐下,召来了天子亲命的一众偏将,种辑、王子服等人,日日操练兵马,似在为来年出兵除袁的大业做着准备。
    只不过以大汉如今的底蕴,建立一只五万人的新军,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短短时间,别说将一群百姓操练整肃。
    他便是以朝廷的名义招兵买马,也不过才刚征募了不到万人的青壮,还都是些列阵都不会的新兵蛋子,想让他们真正具备一定战力,恐怕还差的远。
    而曹操方面,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曹仁走后,他似乎连最亲密的荀彧都不再信任。
    甚至有人猜测他是被当日群臣诛曹之事吓破了胆,因此如今每日都只在守备森严的密室接见群臣。
    且一次只见一人,而所有从密室中出来的曹营之臣,都对密室之中发生的事缄口不言。
    所幸除了变得神神秘秘之外,这段时间以来,众人见他也没有别的异动,这才稍放下心。
    唯独就是最近曹营中人出城的次数,远胜以往,且一去不回,还会特地甩开追查,以致没人知道这些曹营之人都去了哪里。
    于是洛阳城中的局势,便在这诡异的氛围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帝党一万兵力在皇宫拱卫天子,曹操两万兵力在洛阳拱卫皇宫,城外是荆州兵两万拱卫洛阳。
    互相威胁,互相辖制,好像谁都不愿打破这个平衡。
    直到有一日,刘繇自皇宫见天子而出,他见洛阳局势稳定,暗忖时机已至。
    若再拖延日久,只恐袁三以为他消极作为,反而生变。
    是故,他当夜邀王子服入府叙话,言说有大事相商。
    此时刘繇忝为帝党魁首,以他的身份来说,半夜秘会向汉之士,商谈大事,是极为合情合理的。
    因此王子服几乎是毫不迟疑,就连夜前往。
    未几,至刘繇府中,自有下人将他领至书房。
    不想才在书房门外,便隐隐听闻有啜泣之声,及至推门而入,竟见刘繇涕泪交流,伏案而哭。
    王子服大惊,忙问其缘由。
    刘繇自然将此前袁三所授之机要,如何见天子,天子如何说,又如何赐下玉带,自己深更半夜又是如何发现衣带诏之事,倒背如流。
    王子服见他说的好似亲身经历一般活灵活现,细节俱全,如何不信?
    况且以王子服对天子的了解,那些话确实也像天子的口吻能说出来的。
    而以当今这位天子的性格,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也确实做的出血书衣带诏之事。
    要说唯一令王子服困惑不解的,便是:何至于此啊!
    “眼下朝中虽两党相争,但得太师与刘皇叔之助,局势以比曾经好了太多。
    陛下何止于此?”
    对此刘繇自然早有腹稿,答之曰:
    “皆因我等安于现状,自以为得计,实则早为曹贼所趁,而不自知。
    子服,莫非也被如今之平稳安逸迷了眼,真当那国贼曹操,是个不做反抗,坐以待毙之人吗?
    曹操者,枭雄也!
    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秘见曹氏群臣,暗授机要,定然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安排,而我等对此一无所觉。
    说不定,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倾颓,陛下身边之宦官宫人,已为曹贼掌控。
    曹贼现在只是假意维持着局势稳定的假象,只等着他准备完成之后,就要对毫无防备的我等动手,发起雷霆一击!
    是以陛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衣带诏传书。
    子服,你可莫要忘了,他曹家祖上,可就是宦官起家,与宦官定然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
    “什么!宦官!!!
    该死,竟然又是这群囊虫!”
    提起宦官,王子服当即勃然色变,盖因对于如今的士人来说,反宦官也是政治正确。
    曹操!宦官!两大他们恨之入骨的国贼凑一块了,王子服如何不怒?
    刘繇趁热打铁,将一条被剪开的玉带,与一封血字诏书递上。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
    】
    王子服将诏书再三观看,早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臣等无能,竟沉溺于眼前安逸,自以为局势大好。
    却不察您于暗中竟又一次身陷危难,急等我等来救。”
    王子服放诏于几上,忙问刘繇灭操之计。
    “太傅,吾祖宗世食汉禄,今又岂无忠心?若有灭操良策,尽管道来!
    共诛国贼,万死无悔!”
    “汝有此心,国之大幸!”
    刘繇微微颔首,按照袁三的交代,他取出衣带诏,翻于反面。
    “事不密,则害成。
    今当同立义状,各舍三族,以报汉君。”
    二人一同书名画字,刘繇这才道。
    “如此大事,今只你我二人,恐将难成。
    经我观之,将军种辑、吴子兰,议郎吴硕等皆为汉室忠良,或可同谋共事。”
    王子服闻言大喜,“吴子兰等人,与吾相交至厚,必能与我同心!
    太傅稍待几日,我必将之一一说服。”
    又几日,有王子服这个与他们相交亲密之人游说,又有帝党党魁太傅刘繇背书,种辑等人如何不信?
    是夜,王子服领众人来至刘繇府中,刘繇便于袖中取出衣带诏来与众人相看。
    几人读诏,挥泪不止,言说匡汉之志。
    刘繇趁势请几人一一书名画押,随后又让他们继续各自联络可靠友人,过来一同举事,壮大实力。
    众人哪有不肯,各自都有推荐。
    于是互相联络下线,友人再说友人,刘繇的事业越做越大,人数一天天的越来越多,衣带诏背面的名目,已经密密麻麻。
    这一日,众人依旧在刘繇府上集会,商议灭操之事。
    说实话,看着府邸里每晚进进出出,人头攒动,刘繇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
    真是打死他都没想到,这个袁三给的破计划,居然能做这么大。
    按理来说,如此大的动静,恐怕早被曹营察觉,两方早就该打起来了。
    偏偏没人知道曹操到底在等什么,依旧每日躲在密室里,秘会曹营之臣,似乎对刘繇这边的动静无动于衷。
    这种无言的沉默,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只让刘繇心底的压力越来越大。
    特别是每天在府邸里应付这一群嗷嗷待哺的大汉忠良,更令他感到难以为继,只因:
    “动手吧,刘太傅,我觉得我们的人数已经够多了。”
    “就是,太傅,咱们嘛时候剿除国贼,匡扶汉室呢?”
    “对呀,对呀。
    大伙都说您把我们聚集起来,是已经想到了既不会造成内乱,损耗朝廷实力,又能剿除曹贼的计策。
    之前您总说时机未到,现在咱们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总可以说了吧?”
    “要我说还管什么计策,咱们这么多人,大势所趋,直接携大义之名,碾压过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曹操要是不肯自裁,便是自认国贼之实。”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面对这么多人头攒动,口中高呼的奇谈怪论。
    刘繇表面镇定自若,实际背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他有个屁灭曹计划呀?
    就眼前这计划,还是袁三教他的,问题是袁三当日怎么只教了前半步,我后半步该干嘛呀?
    不内乱,不自损实力,就能轻易除曹的计划,我也想知道啊喂!
    所幸,就在刘繇被逼问的张口欲言,又不知如何说起之时,忽报车骑将军董承来访。
    刘繇大喜,“此亦是兴汉义士,我当迎之。”
    刘繇即出厅延接,礼请入内,当董承进来,看见这小小的府邸密室里,居然乌泱泱挤了这么多人,也是大惊失色!
    这玩意,见鬼的比朝会还热闹!
    董承怒而斥之,“好好好,难怪天子忽然言说:
    【近来听闻太傅府上动静颇大,不知是何缘故?】
    遂命承来查看,结果这不察不知道,今日一见!”
    董承说着,已拔剑出鞘,怒指刘繇。
    “刘公啸聚群臣,今欲谋反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刘繇!
    【太傅!您不是给我们说,这是天子的意思吗?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天子难道不知情?】
    这一刻,压力给到刘繇,群臣的视线,董承的剑!
    这一刹那,刘繇感觉自己离身败名裂只差一步之遥,他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霎时间,绝境之下,求生欲紧逼之间,刘繇只觉灵光乍现!
    他一本正经,谓董承曰:
    “董公,误会!
    你没领会陛下的意思。
    陛下必是见我久未动手,而曹贼戕害又逼之欲急,故暗示董公来此寻我,以催进度。”
    董承:???
    见董承困惑,刘繇忙将衣带诏视之,并把此前忽悠众人的一套说辞又说一遍。
    董承不信,斥之。
    “放屁!果真如此,陛下何不明言?”
    “你放屁!”
    令董承没想到的是,刘繇的情绪居然比他还激动。
    “试想一下,若是陛下身侧宦官,已暗中为曹贼把持,生死尚操于曹贼之手。
    一旦明言,曹贼即刻鱼死网破,陛下之生死,命悬一线,又要如何明言?
    事到如今,莫说宫里宦官,只怕我等在宫中的兵马,也不知不觉,为曹贼渗透,犹未可尽知也。”
    董承冷笑嗤之,刚要反驳,忽得愣住。
    他喃喃道,“近来宫中确有曹营中人,联络宦官,为我所阻。
    徐晃前日也告我说,他发现麾下一个校尉,收了曹营贿赂,已为他所斩杀,以儆效尤。
    难道这些事其实并非个例,不知不觉之中,局势竟已恶劣到这等地步了?”
    董承说着,深感难以置信。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在陛下身上,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更从未见陛下有对局势紧张的模样。
    果真如你所言,如此局势,我等如何会一无所觉呢?”
    刘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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