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边太阳初升。
江陵萧氏宗祠及主脉族人所居之地,以往的亭台楼阁全都化作了一片焦土。
“大人!”
“无一活口。”
皂卒在巡视完这片地区之后,匆匆上前禀报道。
“嗯。”
荆州刺史赵志敬面色古井无波,问道:“江陵萧氏主脉745口,全部身死。”
“收得无主地契1057份,合良田六万顷、房屋2412处,另有无主宅地1747亩。”
“依唐制,良田分给无土地百姓,房屋由官府出售,所得皆用于振济贫苦百姓、乞儿及建设书院、维修道路、驿站等。”
“无主宅地1747亩,本官做主,分给江陵萧氏旁支族人以做宅地之用。”
“刺史英明!”
一众官员、皂卒无不为其赞叹出声。
从这一日开始,荆州境内的百姓都蜂拥前往官府领取凭条,青壮年可得田二十亩,老幼妇孺均为五亩。
六万顷良田折合六百万亩,全都是位于江汉平原的膏腴之地,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官府没有让一亩地出现在士族、地主豪强手中,均分予百姓。
荆州乃是大唐上州,人口达十万户之多,在全天下那都是位列前茅,拢共开垦出来的耕地不足1500万亩,江陵萧氏占了三分之一还多,这一倒下直接让荆州百姓实现了人均有其田。
不仅如此,江陵萧氏的2412处房屋出售获利约三十五万贯,用以建设了慈济院,安置了数千名无家可归的乞儿,还建设了一所江陵书院,引大儒、学士授经讲学,为荆楚之地寒门士子大开方便之门。
江陵萧氏旁支族人得了1747亩的宅地,同样喜上眉梢,对于荆州刺史府的安排并无异议。
这一消息宛如深水炸弹一般惊动了整个大唐,世家门阀、勋贵皇族无不为之颤栗!
润州,曾经的兰陵萧氏祖宅,现如今的丹阳萧氏宗祠。
“呼!”
萧绰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前所未有的凝滞。
江陵萧氏、丹阳萧氏一脉相承,本就是兰陵萧氏南梁房、皇舅房分出,兔死狗烹,如今,江陵萧氏主脉尽没,只剩下一些支脉族人,零零散散,根本无法形成凝聚力,试问,他们如何能不心有戚戚然。
“族长。”
“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东宫如此残暴,天人共怒,何不在朝堂上参其一本,助魏王上位。”
一名中年族人义正言辞的说道。
“你们觉得呢?”
然而,萧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其它人。
在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明白了。”
“来啊,把他拖下去。”
随着萧绰一声令下,几名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族兵直接上前架起了他。
“族长!族长,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中年人立马慌了,连忙哀求道。
“你太聪明了,族里不需要你这样的大聪明。”
“一路走好,你的家人会得到族中的抚恤。”
扬了扬手,萧绰冷酷的吐出了两句话。
“族长!”
几名族兵押着中年人直接沉了大江,除了溅起一个水花,没有一丁点痕迹留下。
“萧道一日前曾经给我来信。”
“他希望江陵萧氏与我们丹阳萧氏再度合为兰陵萧氏,共同支持魏王。”
“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我们现在参与的是夺嫡之争,稍有不慎,阖族上下都会惨遭灭顶之灾。”
“果不其然,这还没几天,江陵萧氏主脉全部被诛,萧道一本人化作飞灰。”
迎着众人的目光,萧绰说出了一个消息。
“嘶!!!”
在场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非萧绰拒绝,恐怕今天消失的就不单单是江陵萧氏了。
“我之所以把这件事说出来,不是为了炫耀我当族长有多么尽心尽力。”
“而是为了告诉你们,兰陵萧氏已经是过去式,不要沉浸在历史的荣光中而丢掉了性命。”
“你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父母亲人,你们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我希望你们在做任何一个决定时,三思而后行。”
环视众人,萧绰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族长。”
众人无不面色肃然,应声答道。
“我们跟江陵萧氏之间早就分割干净了。”
“江陵萧氏做了什么,与我们无关。”
“明白吗?”
“是!”
一众丹阳萧氏族老再度应道。
六月初,太极宫,甘露殿。
“这个赵志敬是他的人对吧?”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殿内,李世民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浑厚的声音随之响起。
“是的,陛下。”
潜龙卫统领一五一十的汇报道:“赵志敬,本为河间赵氏支脉族人,明法科入仕,历任袁州参军,虔州刺史,去岁刚刚调任荆州刺史,素与太子詹事岑文本交好。”
“好一个荆州刺史。”
目光凛冽,李世民沉声道:“屠江陵萧氏主脉745口,金银细软全部带走。”
“唯独田契完好无损的落在了赵志敬手中,以江陵萧氏之产富荆州百姓。”
“他这个荆州刺史恐怕比朕这个天子在荆州说话还要管用,荆州五十万人称其为府君。”
“这便是他想出来的治理天下之策,用这般霸烈的手段清理一切不服的士族门阀,分其地与百姓,收敛其财归为己用,化大支为小支。”
“若是这样的话,总有一日,天下士族视其为仇敌,蜂拥而起,我大唐遍地烽烟,何得康宁?”
“朕能把江山放心的交到他手里吗?”
轰隆!
一语似惊雷,甘露殿中一片沉寂。
潜龙卫统领更是始终低着头,根本不敢搭这样的话腔。
“打天下靠的是兵强马壮,治天下须得施行仁义。”
“高明一味的杀戮只会让人心浮动,无人心服。”
“青雀儒雅,礼贤下士,只可惜,少了一些勇武,恐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
“恪儿类我,文武兼备,身上的三朝帝王血统让人只可远观。”
“唯一适合的稚奴年岁还小,朕决不能倒下!”
想到这,李世民强忍住脑袋里的剧烈疼痛,倚靠在胡床上。
“陛下。”
潜龙卫统领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太子正在西宁城,是否召其回京。”
“不!!!”
龙目眯着,李世民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既然高明愿意待着,那便让他在河西待着。”
“予河东郡王开府建衙之权,京兆府治长安,雍州刺史府统管关中十九县。”
“魏王李泰,才华横溢,仁慈友爱,聪敏绝伦,加封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冀州牧、上柱国,赐芙蓉园。”
“是。”
御前内侍匆匆下去拟诏了。
宫中下发的诏书一下子震惊了整个长安,在这之前,只有吴王被封关内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晋王李治为河东道行台、晋阳总管、上柱国。
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也就是执掌崤山以东的广大地区的军政最高权力,何况还有冀州牧这个象征意义大于实权的河北之主头衔,上柱国代表了军事最高勋衔,还有此前,皇帝允许李泰开文学馆,自行招募学士,魏王李泰的权力一下子达到了顶峰,甚至超过了东宫太子。
就连位于长安城东南部、曲江南岸一带的原前隋离宫:芙蓉园都被赐下,何止是逾矩。
“咳咳。”
郑国公府中,病入膏肓的魏徵握住长子魏叔玉的手,沙哑的嗓子吐出一句话:“大唐危矣!”
“阿耶。”
看着魏徵这般痛苦的模样还要为大唐操劳,魏叔玉心中说不出的苦楚。
“夫君。”
裴氏的眼中不禁留下了泪水。
“夫人。”
“我坚持不住了,府中一切都要靠你操持。”
“叔玉。”
“为父过世后,你便在家丁忧。”
“无论国公爵位世袭与否,紧闭家门,绝不踏出一步。”
“待太子归来,将为父的奏章交到他手上。”
紧紧的握着魏叔玉的手,这位大唐强项令一字一句的叮嘱道。
“夫君,你别说了。”
一旁的裴氏看见魏徵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再交待后事,内心压抑不住的悲伤。
“阿耶。”
魏叔玉感受着魏徵因为病痛折磨,早已瘦削如枯槁的手,同样泪眼朦胧。
“陛下,太子。”
“臣不负大唐!”
仰面而视,魏徵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此过世。
贞观十六年,六月初五,大唐侍中、太子太师、郑国公魏徵因病逝去,享年62岁。
“夫君!”
“阿耶!”
郑国公府一副哀嚎,声音响彻四周坊市。
另一边,魏王府接到了圣旨,一片欢声笑语。
“恭贺殿下!”
“太子倒行逆施,陛下已经对其绝望如斯。”
“殿下荣登储君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尚书左丞卢承庆率先向李泰表示祝贺。
“恭喜殿下!”
杜楚客、韦挺、刘洎、苏勖、柴令武、萧德言等人全都反应过来,齐声祝贺道。
“好,好,好!”
端坐上首的李泰那张大饼脸上笑容灿烂。
不单单是因为加官晋爵,还有那一座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园中广厦修廊,连亘屈曲,其地延袤爽垲,跨带原隰,又有修竹茂林,绿被冈阜,东坂下有凉堂,堂东有临水亭,最适合吟诗作赋。
“踏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名王府属官神情慌张的闯入了王府正殿。
“何事如此惊慌?”
见状,李泰面色不愉的呵斥道。
“禀殿下。”
“郑国公府响了哀号。”
王府属官急急忙忙的禀报道。
“啪嗒!”
听到这个消息,李泰直接坐不住了。
在场的官员全都露出了惊愕之色,魏徵没了,那相当于太子少了一只臂膀,朝堂之上再无人敢为其张目,这对于魏王而言,无异于是一件喜上加喜的事情。
“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魏王李泰放声大笑,多年的憋屈一扫而空,心情无比痛快。
“臣请殿下即刻准备前往郑国公府吊唁!”
秘书少监萧德言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萧少监。”
“你在说些什么?”
李泰瞪着一双小眼睛,目不转睛的看向萧德言。
正是因为魏徵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为太子李承乾据理力争,一度导致魏王党羽们寸步难行,多少筹谋烟消云散,他对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更别提去吊唁魏徵了。
“臣以为萧少监所言极是。”
卢承庆、韦挺、刘洎等人后知后觉的出声附和。
“你们.”
在场的官员全都支持起了萧德言,这让李泰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
“为政者岂待尧、舜之君,龙益之佐,自我驱使魏徵,天下乂安,边境无事,时和岁稔,其忠益如此。”
“这是陛下的原话,更是陛下对魏徵的认可。”
“郑国公刚直不阿,提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薄赋敛’、‘轻租税’、‘息末敦本’、‘宽仁治天下’等施政方略,朝野内外无不称赞。”
“现如今,郑国公逝去,满朝文武百官包括陛下必然会亲往吊唁。”
“在这个时候,殿下如能放下成见,前往吊唁,百官们、陛下该如何看待殿下?”
魏王府长史杜楚客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正殿内响起。
轰!!!
顿时,这番话如同晨钟暮鼓般惊醒了李泰,他后知后觉的回道:“是本王愚钝了。”
“殿下。”
“如今,郑国公过身,东宫在朝堂上已无张目之人。”
“太子远在塞北,再无威胁,殿下大可将揽权之事暂且搁置。”
“如此一来,朝廷、百姓、士子必然对殿下刮目相看。”
“如若殿下这时候在朝堂大动干戈,陛下必然会对殿下有想法。”
“我们的真正底牌在丹水河谷,就算没有这些赏赐,殿下何惧一切?”
迎着李泰的目光,卢承庆再度出言,言辞恳切。
“请殿下暂且收敛。”
其它人同样是这个态度。
“本王明白了。”
李泰又怎么会不懂他们的提示,在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