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当角楼上的钟声响起,营内外扎堆的两伙流民全部懵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依旧没有轻举妄动,以为是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惹起这些军兵出动。
可当已经入营的那伙流民,在看到营内的甲兵直奔自己而来时,顿时就明白他们暴露了。
一个粗壮的汉子大喊一声:
“兄弟们,动手啊!”
然后就捡起一根看好的粗木,然后直奔营门那边就开始乱舞。
而他后面的草军也纷纷奔了过来,因为没有任何兵刃,所以或拿着木棍,或者直接就是赤手空拳就冲营边的保义军吏士们奔去。
与此同时,营门外隐藏的草军,在听到里面的兄弟大吼一声,就晓得他们暴露了,于是,直接从后面的板车里抽出一面面牌楯和刀槊,就要抢攻营门。
这一次他们奉票帅曹师雄以及军师尚君长的命令,夺取这座流民砦,然后裹挟这些人对冤句城发起进攻。
前头的草军举牌往营门顶,后面站着的十来人则举起长弓对着营楼上的保义军就是一阵速射。
守卫在营门口的,只有军吏是保义军,剩下的都是寿州的县兵,这些人的素质和反应度完全不能和保义军相比。
当角楼的钟声响起时,这些人还在发愣,而旁边的保义军们则开始大喊着要清空营门口。
所以当那些草军的骑手攒射时,倒下的几乎毫无例外都是这些寿县卒。
但剩下的保义军却也因人数过少,而无法阻挡前后两面的夹击,营门直接就被冲破。
就是这个时候,孙传韬带着所部甲兵全部奔了上来。
他自己披着件两裆铠,举弓抽箭上弦,对着营门后,最先汉话的那个壮汉就是一箭。
精铁的箭头直接贯胸而入,那举着木梁冲锋的猛士连哼都没哼出来,摇晃了一下就倒下了。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让此人穿着铁铠,身后有扈兵遮护,其人足能当百军,可现在直接就被一箭送走了。
果然,军国之器,铁铠一领。
随着孙传韬发矢,身后的保义军纷纷拉弓攒射,只是一轮箭矢就将营门后那些无甲的草贼全部射死在了地方。
然后孙传韬看见营门那边已经被冲破,毫不犹豫举起步槊大喊:
“杀!”
然后一往无前,带头冲锋。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对张龟年张掌书记感激得五体投地,要不是掌书记洞若观烛,他这一次就彻底完了。
而且不仅是他完了,一旦这座流民大营被这些草军攻占,那整个局势都要败坏,那他可就真是罪人了。
于是,被玩弄羞恼的孙传韬怒吼一声,披着铁铠就撞入了草军的队伍中。
这些草军的人数更多,但他们却有个致命问题,那就是无人披甲,毕竟这些人一开始也只是奉命潜伏进营,然后等后面大军到来时与外面里应外合的。
于是当孙传韬带着二三十名步甲撞进人群中,直接就是血肉横飞。
孙传韬的思路很清晰,他一上来就对着草贼中悍贼砍。
这种阵仗中,压根就不需要任何阵型,只要兜头乱砍乱劈,将草贼前排最勇悍的一批人杀光,自然就稳了。
两方人手就堵在营门口,互相对砍,一方铁铠众多,锐不可当,一方杀兴十足,人数众多。
很快,地上就堆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孙传韬兜鍪上的樱子都被砍断了,手里的横刀换了两把,鲜血碎肉喷得满身都是,可他依旧不知疲倦,奋勇在杀。
血肉飞溅,前面排列的百姓尖叫着四散逃跑,下车的红衣人并不追杀逃散的百姓,但遇到挡在路上的挥刀乱砍,东桥头上瞬间尸横遍地。
身后的保义军步甲们被团将的斗志所染,各个奋勇杀敌,鲜血染红了地面,直接将那些草军杀得节节后退。
当孙传韬一刀劈掉最后一个正面对他的草贼首级时,从脖颈喷出的鲜血全都洒在他的脸上,迷得他都睁不开眼。
然后一把长刀不晓得从哪里劈来,一下子斩在了孙传韬的脖子上,幸亏甲胄的盆领卡住了刀,但对面那草贼明显是个会玩刀的。
在刀卡住的那一瞬,直接就拖刀往下拉,然后下一招就是对着孙传韬的脸劈了下去。
一声惨叫,那人应声到底。
孙传韬后面的一个步甲,直接挺着步槊戳了上来,直接将这人串成了葫芦。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步槊手结成阵,开始对着散乱的草贼队伍就是排槊过去。
这一排槊彻底击溃了这股草贼的战意,面对营门下的铁甲兵,他们晓得已经再无法突破,于是毫不犹豫就向着外面溃跑。
孙传韬止住了要追击的部下们,将营门下的尸体清理到一边,然后将营门关上了。
直到这个时候,孙传韬才脱力地坐在尸体上,对部下们下令:
“立即弹压营地,令所有人都留在帐篷里,谁敢出来,就杀!”
大部分铁甲兵都已经精疲力倦,但他们也晓得这个时候最是关键,所以带着没能发挥作用的寿县卒,开始敲着锣巡营。
而果然营内依旧存在不少草军残党,他们因为不晓得外面被镇压得那么快,在厮杀声响起时就开始在营地内作乱。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大部分作乱的草军竟然被附近的流民们自发给摁住了,少部分的草军则被巡营的县卒给砍死了。
自此,流民砦终于稳了下来。
……
而那边,营外的草军从营门口撤出,就要向着北面溃逃。
然后左侧就传来一阵蹄声,然后他们就见到一个怪异的场景。
只见小二百多名铁甲士竟然骑着骡子就奔了过来,坐在健骡上,这些甲士的脚都快碰到地了,可这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速度。
从看到这些骡子兵到被追上,拢共不过三个呼吸。
当一名名铁甲士从骡子上跳下,用手里的横刀肆意收割着性命,短短片刻,这些溃退出来的草贼就死伤大半,剩下的则被打断了腿,绑在地上,准备留着拷掠。
此外,南面军营的踏白骑再次出动,向着更北面开始扫巡,哨探外围是否还有敌军的大部队。
就这样,当赵怀安带着衙内步甲骑着骡子赶到城西时,发现这里的骚乱就这样被平息了。
可当随后拷掠了这些俘口,赵怀安才明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
夜幕降临,冤句城外的厮杀已经结束,可整个西城外一片忙碌,数不清的火把将西城这片照得亮如白昼。
赵怀安将仪仗布置在了西城楼下,亲自坐镇流民的迁移工作。
白日厮杀后,赵怀安就晓得了濮州那边的情况了,原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曹州的草贼的确北上与濮州草贼合流了。
可他却猜错了时间,不晓得人家的速度更快,在五六日前就已经对濮州那边的义成军形成了合围,而北面南华的所谓围城,不过就是人家放出的烟雾而已。
在正月十六日,驻扎在濮阳外的三千义成军被两千多草贼骑军袭击,全军覆灭,尤其是义成军的大将陈全裕更是凄惨,因草贼中有大量当年庞勋起事时的老卒,这些人都成了草军中的骨干。
所以对于陈全裕这个庞勋军的叛徒,这些残党老卒是各个恨之入骨,直接将他扒皮片肉,生生剐了吃了。
而在歼灭了这些义成军后,濮州的总领票帅曹师雄与曹州的票帅黄存合兵一道,倾兵南下曹州,要彻底解决驻扎在冤句城的保义军。
具体的战术就是先以锐兵扮做流民混进流民砦,然后等大军来时,直接暴起夺营,拿下流民砦后,攻击冤句城。
此时的赵怀安已经晓得谋划这一整套攻势的人是谁了,他就是补天平均大将军王仙芝的谋主尚君长,一个村野书生。
即便是敌对,赵怀安也对这位尚君长的一系列谋划而赞赏,也认可了草军表现出来的战术能力和技战能力。
看来这些曹、濮的盐枭们在长久的和官军的斗争中,实际上已经深谙兵法之道。
避实就虚,聚合分散,又可集中兵力长途奔袭,袭击战场敌军薄弱之处,这样的战术能力,实在不能以草寇视之。
赵怀安一开始也觉得王、黄这些人和那些草军的核心票帅,就算再能战,再有军事意识,那也应该是转战天下多年后,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
而自己带着国战走出来的劲旅,打这些初期的草军,那不是降维打击嘛!
可谁晓得,这些盐枭豪杰这么有手段?在他面前玩了一个奔袭穿插,然后再回马枪?
也就是自己足够谨慎,在得知南华被围后,只是拣选了更加机动灵活的突骑前去支援,要是自己分军前去,这会没准已经被草军堵在野外了。
不过也正是如此,在麾下三个都的突骑全部出城后,保义军目前不具备与草贼野战的条件。
更不用说从俘口那边得知,草军的骑军力量至少在两千以上,而且在袭击歼灭了义成军后,又缴获了数百匹战马。
有濮州无穷人力作为后盾,草军从来不缺技战和善骑者。
所以赵怀安在得到这些情报后,立即命令将两部分流民分别安置。
此前由保义军亲自四处收拢的流民,人数有八九千人,而且更加让人放心,所以就可以先收入城内安置。
一部分可以作为守城使用,一部分可以平衡冤句城内的原百姓。
赵怀安可没有忘记,这里可是黄巢的家乡,而且人家入城后还对城内秋毫不犯,而自己入城时间又短,恩义还未能施展,所以对这些人,赵怀安并不是那么放心。
反倒是他从那些人屠盗匪口中解救的这些流民,则有救命之恩,又管了这些人饭,完全可以当成半个自家人来用。
至于后面自己投来的流民,这是最良莠不齐的,赵怀安就决定将这些人用船转移到对岸去。
这样既不会影响自己的守城,又能让这些人有个活路。
所以,赵怀安从白天就开始疏散流民,之前被解救的按照之前的民册,分成三千户,十个都,分别安置在城内。
而后面主动来投的,则概不划分,全部用船送到对岸。
然后就又令寿州县卒清扫方圆五里内的一切林木,能砍的就砍掉,砍不了的就全部烧毁,避免资敌。
同时,原先搭建的两座流民大寨也被拆毁,原木鹿角用来加固原先城外的三座军寨。
这三座军寨将会是保义军在城外的立足点,处在冤句城与白沟水上船队的中间,作为二者的连接部。
这三座军寨,皆处在白沟水的北岸,呈倒品字形,两寨再外,分别是高钦德之三百步跋都,以及张翱的五百寿州牙兵;另外一军寨,则处在两寨之后,直接濒白沟水而建,算是半个水寨。
这个水寨对于保义军来说是咽喉,源源不断的粮草就是通过白沟水运到这里,然后在水寨这里装卸,然后从这里的甬道直接运粮到冤句的南城下。
这条甬道是赵怀安修建三座营垒时就命人修建的,此刻直接就成了冤句的生命线。
也正因为这座水寨和甬道如此重要,所以赵怀安点了最是机敏沉着的猛将霍彦超带着三百无当都驻扎此寨。
在将城外的棚子彻底清扫后,城外的视野就开阔了,如此才能方便城头上的保义军防守。
这一套就是守城的惯法,坚壁清野,以及守城先守寨。
本来还需要深挖沟壑的,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但还在赵怀安并没有打算被动守城,以保义军的战力,完全可以依托城墙在城外打主动型防御。
城外的任务都落实到了具体的人,城内也有大量的工作要安排。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防奸。
冤句城是草军自己送给保义军的,而现在又带着大军杀个回马枪,那可见的,城内必然有大量草军留下的奸细。
所以赵怀安现在让十三叔从解救的流民那边招募人手,让他们承担城内各坊的联防工作。
冤句城并不大,远不能和汴州、曹州这些州治比,但它依旧按照坊市的结构划分城区,全城大概十个坊区,每个坊区又有差不多百户。
现在赵怀安一方面将编好的十个曹州流民都全掺在这十个坊里,然后执行严格的坊禁制度,每个坊都组建一支巡坊队,其中一半从流民招募,一半从本地坊招募。
而从本坊招募的,必须要有十户联名奏保,一旦这人出了问题,为他保证的人都要一并处理。
从今夜开始,各坊就开始巡夜,挨家挨户敲门了解情况,然后每夜都如此,时刻巡查本坊内有无陌生人等。
此外,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各坊都要关闭坊门,如果城上有需要征集人手上城,自会有人拿着军符来各坊招募人手,绝不允许任何人等在坊内游逛。
以铁血布控了坊市后,赵怀安对城内的三处地方布置了兵力。
分别是县署、仓城、武库,这是城中最核心的设施,必须优先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个最坏情况,即便城内坊区作乱,只要这三处稳定住,这城还是保义军手上的。
这边城内外一片忙碌,赵怀安坐在城楼上,水汽打湿了他的衣衫,赵六蹭蹭蹭跑了上来,他刚刚将一部分难民送上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连忙过来了。
赵六看了一圈人,见赵大身边没外人,忙跑了过去,小声道:
“大郎,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赵怀安抬头,欣慰于老六也会给自己分忧解难了,然后就听赵六说道:
“大郎,额们有没有和汴州那边要援兵啊!额看你忙了一下午,好像没人提这个,是有什么顾虑吗?”
赵怀安傻眼,他尴尬的发现,自己一通忙活确实真就没给后面汴州发个求援信。
也是自己陷入了路径依赖了,自己从最早就开始单打独斗,甚至汉源决战的时候,都是自己带队冲阵。
可现在自己后面一大帮人啊,忠武军十万就在后面不到二百里,起来动动啊!还有估摸下时间,忠武军也应该抵达汴州了吧。
有人的时候就应该用起来,这大唐又不是他赵大一个人的大唐。
想到这里,赵怀安连连拍着赵六,赞道:
“老六啊,你终于长大了,能给大分忧了。”
赵六脸都绿了,可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这会只能在心里暗叹:
“算了,赵大最近也不容易,额看他连四个美人都去得少了,不和他计较。”
这会有了赵六的提醒,赵怀安终于想起了守城、开片最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甭管打不搭得过,先摇人啊!
于是,念头通达的赵怀安,就着昏暗的火把,龙飞凤舞写下一句话:
“兄长均鉴,小弟有难,速来!”
然后赵怀安自信落笔,将求援信交给了一队背嵬,让他们连夜坐快船去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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