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安并没有跟着追多远,在猎犬发现了那些蔡州逃将的踪迹后,结果早已注定。
他从篮筐内扔出四条被扒了皮的兔子,丢给了立功的猎犬们。
此时,豆胖子从另一头带着十余骑奔了过来,那三层肚子压在战马上,几有让战马都腿软的感觉。
只是跑了一会马,豆胖子额头就汗涔涔的了,在跑到赵怀安那边后,他哼哧哼哧地喊道:
“大郎,听说追上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豆胖子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豆胖子,你确实要减减肥了,你这重量再加上披甲,寻常战马载你都得腿软。你要是只做个步将也就算了,可作骑将这却是要命的事!我可不想哪天听到我兄弟豆胖子是因为压塌了战马,然后被敌军乱马给踏死的!”
豆胖子委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说辞:
“大郎,你晓得我喝水都胖,真不怪我,只怪我爹妈!”
可这一次赵怀安却再没有纵容,他直接给豆胖子一个选择:
“我不听这个,现在你要不随我操练,把这身膘减下来,要不就别骑马了,以后做个步将。”
豆胖子直接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是万万不愿意做步将的,他豆胖子丢不起这个人!
可减肥他也做不到呀,只是这一次大郎的样子实在是认真,他不敢不应。
不晓得是不是这次被袭,他能明显感觉到大郎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大郎还有些浮躁气,可现在真的是稳多了。
在以前,就那冲入忠武军大营的事,大郎一定是第一个带头进去,而现在,大郎却稳妥地留在了营外,实在是谨慎。
还有现在追索也是,以前大郎也会冲在一线,现在也是候着等结果。
越发大将气度了。
豆胖子觉得这谈不上有不好,毕竟现在真需要大郎冲锋的地方也确实不多了,稳妥点,大家也安稳。
现在光州那边,茂娘已经有孕了,那是前段时间,光州那边的人带来的书信,说是已经有四个月了,可见,茂娘在去年十月份左右就应该有了。
想到这里,豆胖子觉得大郎也是个没经验的,自家女人都孕两个月了,都不晓得。
虽然在豆胖子看来,现在茂娘生的这个只是个庶子,但有了就是好啊!
现在的保义军也是赫赫威名了,后面也会越发壮大,所以兄弟们都需要大郎有个儿子,这样大伙心里才踏实。
这会,豆胖子察觉出赵怀安的变化,到底是因为被袭,还是因为初为人父,也许二者都有吧。
……
豆胖子那边摇头,赵怀安就又骂道:
“你个怂,你还真要去做步将?到时候赵六不笑死你?”
这句话直接把豆胖子从浮想中拉回,然后连忙点头:
“大郎,我减!我减!不过咱也不晓得怎么减呀!真的是喝水都胖!”
赵怀安听了这话才笑道:
“哈哈,这才对嘛!怎么减你别管,到时候每日到我大帐点卯,跟着我练就对了!”
豆胖子苦着脸,只好点头。
可他却发现,赵怀安在笑完后,忽然又沉默了,于是他问道:
“大郎,你这是咋了?”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小声问了一句豆胖子:
“胖子你累不?”
豆胖子愣了一下,他看出赵怀安有点不对劲,连忙摇头:
“好吃好喝的,身边的是兄弟,还能沙场立功,加官进爵,光宗耀祖,这都是求不来的事情,如何会累呢?”
赵怀安摇了摇头:
“我没问你图什么,我问的是,你累吗?”
豆胖子望向赵怀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认真,他犹豫了下,抿着嘴,小声回道:
“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累,只是感觉有时候咱们一仗接着一仗,遇到的敌人一茬又是一茬,就感觉咱们这边刚歇下,那边军令就来了,喊咱们继续出征,好像有打不完的仗一样。”
“而且现在打仗也感觉没有以前那种滋味了。你说咱们在西川的时候,打那些南诏人有什么好想的,后面就是咱们家乡父老,杀就得了。可现在咱们进了中原后,哎,怎么说呢?草军里面有坏人,但大部分却是那些可怜人。然后杀再多的这些人,咱都觉得好像就那么回事,了不得升升官吧,可再没以前那股劲了。”
“而且,大郎啊,你说这官得做到多大才叫大啊,做到节度使?做到高骈高使相那样?”
说到这里,豆胖子见赵怀安真的在想,连忙又摆手,说道:
“大郎,我乱讲的,你别当真。”
赵怀安摇了摇头,也和豆胖子一样望着远方的平原,那里千里无稼穑,百里无鸡鸣,到处都是蒿草丛生,白骨皑皑。
他出了会神,说道:
“胖子,这次咱们来了中原,你晓得我有一个什么想法不?”
豆胖子摇头。
“中原自古就是王朝天命所在,中原兴,王业兴,中原乱,王业崩。而天下大乱后,人命啊其实就和咱们脚下的杂草一样,是真的贱。在这样的乱世中,没有谁能置身事外,甚至那长安的公卿又会比这些杂草好上多少呢?那些人和咱没关系,咱也操不了那个心,咱只想带着你们这帮兄弟好好活下去。”
说着赵怀安对豆胖子笑道:
“为啥让你减肥,你个傻子昨夜竟然自己跳车了,不就是觉得自己胖,怕拖累我吗?我不想下次,咱们逃命的时候,你又跳下车,明白了吗?”
豆胖子眼睛红红的,他努力笑着,问了一句:
“就不能不逃命?”
赵怀安哈哈大笑,然后就点头:
“是啊,要想不逃命,那咱们就得比别人更拼!比别人更玩命!别人不敢立的功,我们立!别人不敢杀的人,我们杀!当我们的大旗越飘越高,当我们的兄弟越来越多,那时候我们不仅不用再逃命了,更能改变很多!”
“所以啊,胖子,你累,我也累!但从今天开始,和我一样,咬碎牙了往肚子里咽,我们没有后退,没有他么的矫情!谁拦咱们的路,我们杀谁!谁敢对咱们龇牙,咱们就锤爆他的脑袋!不用理由!就是当着咱们道了!”
“懂了吗!”
豆胖子双腿一并,肚子上的肥肉一颤,拍着胸脯吼道:
“明白!”
赵怀安点点头,然后望向前方,那边追击的骑队回来了,也带着那个秦宗权的无名之辈!
……
坐在马扎上,赵怀安望着跪在地上的秦宗权,问道:
“不甘心?”
秦宗权摇头,实话实说: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不过就是你拳头硬,我斗不过你。”
“我只是后悔两件事,一个就是不该在陈州和你作对,另一个就是没在晓得我那废物弟弟做了那等蠢事时,先带兵火拼了你!”
这番话说得矛盾,却也让赵怀安认识了这个蔡州土豪的性格。
分裂又矛盾。
赵怀安没再打算说什么,从豆胖子手里接过那柄金光铁骨朵,最后说了句:
“在陈州,这金瓜本应该锤爆你那弟弟,可却没锤成,而你既为人兄长,那就代你弟弟受这一记吧!”
说着,赵怀安就走向了跪在地上的秦宗权。
看着赵怀安越来越迫近,秦宗权再无之前的从容,大吼一声:
“我冤!一切都是我那废物弟弟做的,我凭什么要死!凭什么!啊!”
赵怀安松了一下脖子,然后说了一句:
“说完了?”
然后一锤砸在了秦宗权的天门上。
巨大的冲击直接锤碎了他的脑壳,但生命却并没有立即从秦宗权的身体离开,他倒在地上,两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赵怀安,浑身痉挛似得抽搐了两下。
随后,脖子一软,屎尿再兜不住了,直接从秦宗权的下身涌了出来。
赵怀安将金瓜递给了豆胖子,转身对刘知俊嘱咐了一句:
“将他头割了,然后交给杨复光,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说完,赵怀安就翻身上马,甩鞭奔回了冤句。
在原地,刘知俊一直目送着赵大离开,然后看着那稀烂的脑袋,嫌弃地抽嘴,随后便指着刘信:
“老刘,去把脑袋砍了,交给杨复光!”
刘信梗着脖子,不服气:
“凭啥我去!”
刘知俊嘿嘿一笑,指着自己:
“就凭咱是都将,老刘,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都将,你再给咱说‘不’!”
说完,刘知俊也翻身上马,去追赵怀安了。
那边刘信气恼,环视一圈,却发现杨延庆这些人各个都上了马,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刘信气得跳脚,暗暗怒吼:
“我也要做都将!”
没办法,现场只剩下刘信一人,他只能走到那秦宗权身边,看了一眼稀烂的脑袋,避开屎尿,抽出刀,就割下了姓秦的脑袋。
可千小心万小心,他的靴子最后还是踩在了一滩尿上,这把刘信又气了狠了,大骂:
“狗东西,脏了我的靴子!”
随后,刘信就将秦宗权的脑袋放进了布兜里,翻身上马,便去追众人。
此时,一直在空中盘旋的群鸦们,在确定这些两脚兽终于走后,终于乌压压地扑了过来。
片刻,草甸上的那具残尸,就已经覆满了乌鸦,啄食声一刻不停。
已奔了很远的赵怀安并不清楚,自这一刻开始,历史长河冲破了大地,肆无忌惮地在平原上奔涌,寻找下一处可以成为河道的地方。
一个还未展开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