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了!
族长的话,狠狠扎在姜云泽心窝上。
钻心蚀骨的疼。
若当初,他说话算话,陆家的风波后,接他们母子回京,对他们好一些。
或许……
或许陆青瑶就不会与他和离,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有贤妻,有两个出息的儿子,还有个郡主养女,新皇是养女的舅舅。
他想要的一切,不都是唾手可得。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
老天爷是和他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啊!
然而更扎心的还在后头。
“姜云泽,因你之故,姜家最出息的两个孩儿改了姓,离开了姜家,姜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你,你是姜家的罪人,从此再不能做姜家人。”福叔顿了顿,一咬牙说道:“我和虎哥儿商议后,决定将你削谱除名。”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姜云泽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福叔的手:“叔,您不能这般对我,因我高中,您家才可以免除那么多年的徭役赋税,我姜云泽欠谁都未曾亏欠过您,您不能见我落魄了就落井下石。”
“这是落魄的事吗?”
福叔真想给他一棒槌,都到这时候了,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是不是陆青瑶,她让你将我逐出家谱?她竟这么恨我?”路行此处,姜云泽已经接受了现实。
也就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什么时候那口气没了,人也就没了。
可他不能被逐出族谱,在族谱上没有名字的人,就像树木没有根,死后也是孤魂野鬼。
这是连他生路死路一块断了。
夫妻一场,陆青瑶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原来他自始至终,从未看清过这个女人,嫁给他的那些年,温良贤淑,甚至做小伏低,在家相夫教子,从未说过她会武,也不曾知道,她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次回江州,他才算见识到了真正的陆青瑶。
一路上,被陆茗熹带着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特别是在江州一带。
人人说起陆三娘子,都是满脸的崇敬。
说她坐拥大梁最大最多的酒楼,陆记商行名下还囊括了丝绸布帛、粮食、香料、毛皮、房产等买卖,眼下边关互市将通,她竟还想涉猎茶叶买卖。
江州大半的商铺都是她的,几乎成了江州百姓的衣食父母。
甚至连江州到青石镇的路和桥,都是陆青瑶出资修的。
姜云泽就知道,那些都是陆茗熹特地带他去看,特地膈应他的。
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让他悔断肠子。
陆茗熹如愿以偿,他的确被膈应到,也被震撼到了。
他是悔,是恨……
恨自己眼拙。
“不是她。”福叔掰开他手:“别自作多情了,陆东家她可没空管你,你没欠我,但欠了姜家列祖列宗的,你在京城犯的那些事,勾结逆王、违抗圣令、结党营私,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再轻也得抄家流放,这是要让全族的人为你陪葬啊!”
福叔痛心疾首:“泽哥儿啊,你说你为人夫为人父,没一样做得好的,怎么连官也当不好呢,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若不是因着那三个孩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同我说话,我们一大家子恐怕都被你给拖累了……”
“叔,我……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福叔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忏悔就心软的,宴哥儿的书信中,已将他爹在京城干的混账事,全跟他说了。
想想都后怕啊。
姜云泽这混账羔子,随时随地都在作死。
这是把全族的命放在刀剑上啊。
“这事没得商量,姜家的祖训你莫不是忘了,子孙入仕为官,有犯赃滥者,生削谱出名,殁后不得葬入祖坟,牌位不许入祠堂……”
“姜家到我们这一代,虽已没落,但祖训不能忘,这事没得商量,我已上报给了知县大人,再无挽回的可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看到姜云泽睁着眼,一眨不眨,直愣愣的躺床上。
跟个死人似的。
吓一跳。
“泽哥儿,你终归是被儿女庇佑,捡回了一条命,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怎么说你曾经也是朝廷要员,四品侍郎,还有满腹的经纶,还写得一手好字,也能养活你们娘俩,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
“活着!这样的活法你要不要?”姜云泽挤出一抹苦笑,讥讽道:“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就是你们怕了她陆青瑶,拿我开刀讨好她。”
“姜云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路告诉你了,走不走是你的事,毕竟你也没别的路可走的,作为桃溪村的里长,我有必要警告你,想要留在桃溪村,可以,但后山的竹林你们娘俩是不能去的,那是全村的宝贝,已经分到每一家头上了,若你敢起歪心思,上一个弄坏竹林的人,被打断腿,到现在还在牢里呢……”
“既是大家的,为何我不能去,凭什么?”姜云泽更不甘了。
虽然他没动过那竹林的心思。
但被人当贼防,他就没来由的愤恨。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即便让你挖了笋,也卖不出去,因为青石镇,乃至大半个江州的笋,全都是收到陆记商行的,陆东家不待见你,自不会收你的笋,你打再多的主意也没用。”
福叔知道以姜老太的性子,一定会去瞎打听,说不定还会起歪心思。
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想真赶尽杀绝,若他有悔过之心,也不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
说完,甩开姜云泽的手,拂袖而去。
不忍也不想再看他娘俩一眼。
非他绝情,而是这本该流放千里或者该砍头的人,却被送了回来,总归不是送回来享清福的。
上边没有问罪姜云泽,不是他真的没罪,而是顾及那两孩子,和姜家一族的老老小小。
这一点,他心里有数。
受了陆青瑶的恩惠,拿着她给的分红,吃着她给的粮食,总不能阳奉阴违。
要怪只能怪姜云泽自作孽。
“叔,你可是我叔,你不能不管我,怎么能向着外人……”姜云泽伸着手,骨碌滚下床来。
“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
可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应,只有左邻右舍的谩骂声和狗吠声。
他心如死灰,形容枯槁,像泥一样瘫在床上。
不吃也不喝。
他悔啊,他恨啊!
若是可以重来一次,他只想做个谦谦君子,哪怕做个人人敬重的教书先生也成。
不想再入仕,不想再为官。
不想再不择手段。
……
姜云泽颓废了好一段日子,跟丢了魂似的。
家里的活全在姜老太一人身上。
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只能去挖野菜,捡别人不要的,甚至和狗抢食。
实在挨不过去的时候,她想起了陶桃和小姝。
“儿啊,再怎么说,陶桃也是你的人,还带着小姝呢,要不咱们将她们母子找回来吧。”姜老太自认待陶桃不薄。
走时还给了她那么多银子。
她还从没主动给过人银子的,陶桃和儿子例外。
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有小姝为他养老送终,她将来走了也放心些。
这么想着,见儿子点头,她便去了陶家。
此时陶桃正在院中摘菜,见姜老太来还是有些吃惊,还真有脸来。
大言不惭的要请她回去,还想让她伺候姜云泽。
陶母一盆水劈头盖脸的就泼了上去:“老虔婆,见过要脸的,就没见过你们这般没脸没皮的,还想让我闺女去伺候那个跛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娘,我去,我去看看就回。”陶桃当然是要去看看的。
看看姜云泽怎么有脸再来寻她。
她带着小姝和弟弟,跟着浑身湿漉漉的姜老太去了。
姜云泽见到陶桃母女俩,忽然来了精神,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相信,能与他携手走下去的,还是只有陶妹。
陶妹还是爱他的。
“陶妹,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我呢?我好想你。”他伸手就要去拉陶桃的手。
被她给避开了。
嫌恶的看了姜云泽一眼。
姜云泽又伸手过去,想抱闺女,他唯一花了心血,也是最放不下的幺女。
“姝姝,来,爹爹抱抱。”
“怕怕……花子,不要……”小姝见姜云泽那样,十分抗拒,根本就不敢上前。
奶声奶气道:“你不是爹爹,爹爹在京城做大官,不要我们了。”
姜老太被气到了,上前就想揍孩子,被陶小郎君拦下了,还将她和孩子带了出去。
姜云泽也被气得不轻,质问道:“桃妹,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才离开几个月,小姝竟不认我这个爹了?”
“呵!这能怪我吗?”陶桃都无语死了,轻笑一声。
说道:“姜云泽,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从你为了娶新妇,将我赶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然恩断义绝,今日来,一则让小姝见见你,二则和你做个了断。”
“什么了断?”
姜云泽不相信陶桃会那么狠心,只觉得她是在赌气。
他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
即便在他最贫穷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嫌弃过他。
甚至还曾劝他辞官回乡。
他知道,陶桃是真心爱他,不会嫌他如今的模样,只要说些好话哄哄,就会如从前一般原谅他的。
他立刻温声哄道:“桃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独自回乡,可我已和周氏和离,你不是妾,你是我的妻,你信我,我还能写字画画,还能做个教书先生,我会明媒正娶你过门,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子和和睦睦过日子,好不好?”
“和离!是周氏不要你吧?”陶桃嗤笑:“还想娶我为妻,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谁都稀罕做你的妻,别做梦了,想生孩子,下辈子吧,你此生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姜云泽愕然。
陶桃变脸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
一脸讶色:“你从前多温柔懂事的人,为何突然就变成这副嘴脸,还如此市侩,莫是嫌我落魄了?我不会再有子嗣,是什么意思?”
“没有突然,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陶桃真的很想笑,然后她也真的笑了,笑得很大声:“倒是你,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想娶妻,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至于孩子,别想了,我可是给你喂了不少汤药,还能生就奇了怪了。”
姜云泽愣了一瞬,忽的想起来:“你给我吃的那些汤汤水水,都放了毒?”
“到也不是毒,是让你绝嗣的药,你这人就不该再有子嗣了,你实在做不好一个父亲。”
“你……你个毒妇,毒妇,不得好死!”
姜云泽气得浑身颤抖。
同床共枕多年的人,竟如此恶毒,还给他下药。
虽然他也没有再生育子嗣的打算,但被人如此毒害,他恨不能杀了这女人。
但有比杀了她更让人解气的事。
他要把陶桃卖去为奴为婢。
“你是我的妾室,没有我的允许,你死都不能离开我,妾可同买卖,我要将你发卖了……”说着一瘸一拐的便想拽住陶桃。
“做梦。”陶桃再也不隐藏自己的力气,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指着姜云泽鼻子讥讽道:“你还想卖我,红口白牙的,谁能证明我是你的妾,你可付了财礼,可有文书凭证?”
自然没有。
因为陶桃和被别家被买去的妾室不一样,拿着个包袱就去了。
到了这步田地。
她咬死不认,姜云泽还真奈何不了她。
姜云泽趴在地上,瞪着她:“你……你个泼妇!”
“没错,我就是个泼妇,认识这么多年,你才知道,老娘也不想跟你啰嗦,以后不要再去找我,也休想再见小姝,我们老死不相往来。”陶桃带着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底是自己曾经瞎了眼。
姜云泽经此一遭,大受打击。
挨到入秋。
他用抄书攒的所有钱,托人买了一桌子好菜和几颗乌头。
将自己和老娘毒死了。
悄声无息。
姜子宴是家里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但他谁也没说,甚至也不让江州来的人说。
封锁了渣爹母子去世的消息。
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待了一整日。
想等大哥成婚后,再让消息传出来,没理由让大哥哥荣安郡主再因为他们,等上一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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