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马皇后没有直接去找朱元璋,而是先去大善殿。
这是朱元璋修建的藏书馆,也是他的书房,里面珍藏了他收集的各种书籍。
命内侍将贾谊《新书》取来,她拿着去了一所房间。
这是朱元璋的书房,只有他和马皇后才能随意出入。
没有准许,其他人包括朱标都不能进。
在间房的最里面,竖立着一面屏风,上面挂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是一副欧亚非三大洲地图,只是画的并不全。
很多地方还是空白。
其中,中、东亚部分相对比较齐全。
中国沿海的大型岛屿,日本岛、吕宋、麻六甲等等全都有。
西亚、欧、非则只画出了一少部分,大部分地区都是空白。
这幅地图是朱元璋派人收集汇总而得,马皇后已经看过许多遍。
所以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太过于留意。
来到书桌前坐好,将《新书》中关于教育的十一篇文章找出阅读。
发现确实如马钰所言,内容都不复杂,讲的道理也直来直去。
就是告诉上位者要勤政、节俭、爱民等等。
这更加印证了马钰的教育尺度理念。
她心中不禁感慨,马钰家族的长辈真的是天才辈出啊。
这样几篇看似毫无关联的文章,竟然就能总结出规律来。
也难怪他们能将浩瀚如烟海的史书,梳理成一条条线。
不过……随即她就被其中一篇文章吸引,《胎教》。
当然,此胎教非彼胎教。
贾谊说的胎教是,教育孩子要从为孩子挑选母亲开始。
说白了就是从挑选太子妃或者皇后开始。
大致就是,要看女孩子自己的学识、品行、样貌等是否合格。
然后看她的家庭,不能出身于罪犯之家,家人必须要和睦等等。
这样的女子,才能抚育好年幼的皇子。
这妥妥的就是挑选太子妃、皇后的标准。
关键是,完美符合马皇后选择儿媳妇的标准。
可以说是写到她心缝里去了。
她忍不住赞叹道:“贾谊不愧是先贤也。”
这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贾谊主张刑不上大夫,要君主厚待礼遇士大夫。”
“此举必会助涨贪腐不法之风,百姓受害。”
“且,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也。”
“他还过于强调仁义教化,对纲纪重视不够。”
“他的思想多充斥浮躁、不顾现实之言。”
“汉文帝不肯重用于他,乃明智之举。”
“若真用了其法,恐怕汉朝立时就四分五裂了。”
马皇后并不奇怪他的到来,听到他对贾谊的评价也没有反驳。
她太了解朱元璋了,总喜欢和别人唱反调。
打个比方,你要是说李世民是明君。
他会反驳说李世民杀兄囚父,不会教育孩子,晚年喜好享乐逼反了蜀地蛮夷,算不得贤明。
可你要是说,李世民不是明君。
他同样会反驳你,李世民心胸开阔、善纳谏言、勤政爱民,开创贞观之治。
虽然晚年逼反了蜀地蛮夷,却知错就改,立即就调整政策平息了矛盾。
是史上少有的明君。
总之,不论你说什么,他都得反驳几句。
正因为了解他的这种习惯,马皇后才清楚怎么应对。
这会儿他说贾谊不好,要是反驳,他会将贾谊贬的一无是处。
最好的办法,是顺着他的话说:
“那这般说来,贾谊的思想岂不是一无是处?”
果不其然,朱元璋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
“非也,贾谊的思想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提出铲除诸侯王,虽然不合时宜,但也直指西汉最大的弊端。”
“为后来的景帝、武帝削藩,提供了方法。”
“其认为秦亡于失民心,并提出民无不为本。”
“此言可谓是一语中的,民安则国安矣。”
“之前马钰给咱讲天命论,咱思考良久得出了一个道理。”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此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矣。”
马皇后强忍笑意,说道:“这般说来,贾谊虽有缺点,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朱元璋颔首说道:“是的,人都有缺点和优点。”
“不能只看缺点忽视优点,但也不能只看优点而无视缺点。”
“如此我们才能了解事情的全貌,扬长避短。”
看着他好为人师的模样,马皇后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干咳两声掩饰情绪,说道:
“原来如此……上午去看钰儿,他给我说了一些他们家教育孩子的理念。”
“我正在验证呢,被你方才那么一说,还以为他在骗我。”
朱元璋眼睛一亮,顿时坐直身子追问道:
“他怎么说的?”
马皇后就将马钰说的话,详细的讲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了:
“先明是非,再教权衡。”
听完之后,朱元璋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就是在打咱的脸吗?
好好好,咱都不在,你小子都要蛐蛐我,真当咱是泥捏的。
你给咱等着。
马皇后一点都不担心,别看这会儿朱元璋很生气,但只要说的真有道理,他最终还是会采纳的。
正如马钰说天命观一样,那是贴脸嘲讽,他不还是接受了。
更何况这事儿关系着子女教育问题,以他对子女的重视,肯定不会弃之不用的。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说道:
“是有几分道理,但也不能就此认定他说的是对的。”
“教育孩子事关大明未来,咱不能轻信他的话。”
这一点马皇后也是认同的:“事关重大慎重点是应该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如就借这次开设大本堂的机会验证一下。”
朱元璋颔首道:“也可,宋濂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将孩子交给他咱也放心。”
“天德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捷报传来,咱准备去一趟大都。”
“本来咱还想等回来再开大本堂,如此也好亲自盯着。”
“现在看来也不用拖了,这就开吧。”
“等咱从大都回来,正好可以检验他的教育成果。”
“也看看马钰的法子是否可行。”
马皇后眉头微皱,说道:“教书育人需要经年累月才会有效果,你去大都一趟最多不过月余,恐怕看不出什么来。”
朱元璋笑道:“这个道理咱岂会不知。”
“咱就是想看看,没有咱的干涉,孩子们会有哪些变化。”
“只要不变的更差,咱就能放心了。”
马皇后释然道:“如此便好。”
想了想,她又说道:“我想让马钰教自然之理,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断然否决:“不行,此举太过儿戏。”
接着他又解释道:“咱承认他很有才,但对他的具体才能了解还是太少,岂能让他插手大本堂。”
“更何况,以他的年龄若真让他为师,群臣也不会同意。”
“到时候闹将起来,对他也非好事。”
马皇后说道:“是我欠考虑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樉儿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她岂能不知道,以马钰的年龄不可能去大本堂当讲师。
之所以还提这个建议,不过是为后面朱樉的事情。
朱元璋也不禁犹豫起来,他自然不想拿自己儿子冒险。
但也确实眼馋马钰那一身学问。
不说能全部学到手,哪怕只是能学到一部分呢。
关键是,如果能将他学习的方法摸清楚,对皇家教育来说可就太重要了。
可以说能惠及子子孙孙。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老二啊,委屈你了。
“如此也好,他与樉儿最熟悉,就让樉儿跟着他一起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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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带着大包小包亲自去看马钰,还在那里待了大半天才出来,很快就传遍了应天府。
这态度就更加明确了。
大家哪还能坐得住,再次派人前去送礼。
身份够高的派管家去,身份不够的亲自过去。
极短时间,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马钰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在门口悬挂了两条咸鱼。
这是以羊续悬鱼的典故,来表面自己的志向。
说白了,我不收礼。
但依然无法阻止那些人的热心,门口排队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直在增加。
这时,新任管家袁朗找到他建议,这样一直拒绝也不是办法。
况且以后你还要在朝堂立足的,不能一直这么孤立自己。
“礼可以不要,但可以将礼单和名帖留下。”
马钰毕竟是穿越者,不懂这些门道,此时听管家解释才明白原来还可以这样。
其实大家过来送礼,倒也不能说就是要巴结讨好他。
而是一种认可的表示。
我们认可了你的存在,并对你表示出应有的敬意。
他将礼单和名帖留下,则表示你们的情谊我领了。只是大家君子之交淡如水,礼还是带回去吧。
如此大家里子面子都顾全了。
啧,古代人做事就是讲究啊。
此时想想,当初马八爷来者不拒,恐怕大家私底下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之后的事情也果如袁朗所说。
那些送礼的人见他将礼单和名帖收下,也没有再磨蹭,带着礼品高高兴兴的就回去了。
门口的长队迅速缩小,没多久就消失了。
后续送礼的人依然会大包小包的过来,然后留下名帖和礼单,再带着大包小包返回。
让马钰再次感叹,果然啥事情都有套路啊。
不懂的人是真的抓瞎还丢人,懂了就觉得一切是那么简单。
袁朗的表现还不只是如此。
等晚上,马钰正在书房学习,他拿着厚厚一本册子过来。
上面记录着所有送礼人的信息。
他还按照地位高低,职务轻重,加入大明的早晚等,对这些人进行了分类。
与马皇后有直接关联的,更是被重点标注出来。
而且他只是将这些标出来,然后交给马钰观看,却没有指手画脚说该如何如何做。
只有马钰主动询问的时候,他才会稍稍说几句。
而且每次提过建议之后,都必然会加一句:
“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希望能给公子参考。”
这觉悟和情商,马钰都不禁暗赞,当个管家屈才了啊。
于是他就好奇的问道:“袁管家也是有才之人,就没有想过出仕?”
袁朗笑道:“出仕哪有给公子当管家有前途。”
马钰先是一愣,然后叹道:“袁管家真是个妙人,也是难得的明白人啊。”
袁朗是在拍马屁?不,他说的就是实打实的真话。
每个人擅长的点不一样,情商高能将一家管好,不代表就能治民,就能将一府一县治好。
而且,情商太高太喜欢权衡,当官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很容易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给达官显贵当管家,看起来身份卑微,然而宰相门前七品官。
外地的知府、县令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他还能借助主家的地位,照顾自己背后的家族,培养家族子弟。
都不需要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只要他在那站着,家族就能跟着受益。
但聪明人和有才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屈居人下。
很多人明知不可为,也希望出仕做官。
袁朗却没有,他选择了当管家这条路。
正因为想通了这些,马钰才会说,袁朗是个妙人,也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难怪马皇后会让他来给自己当管家。
接着,马钰在袁朗的帮助下,一一了解了这份名单上的人。
做到了心中有数。
不光要了解谁来送礼,也要了解谁没来送。
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平时的表现如何。
如果平时就比较正直,只与相熟的人往来,那他不送礼是正常的。
如果这个人经常与别人礼尚往来,这次却没有送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比如,李善长和数十名‘吴王’时期的人,就毫无动静。
李善长是丞相,他不送礼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可另外那些人不送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难怪他私下调动拱卫司这么敏感的事情,朱元璋都能忍的下来。
不光是以往的情分,李善长所代表的势力,也让他这个当皇帝的投鼠忌器。
毕竟现在大明还没有真的得天下,他还不敢掀桌子。
有了这个认识,马钰就知道,接下来自己和李善长怕是还有的拉扯。
不过嘛,这事儿倒也不怕。
若李善长就此作罢,两家互不相干也就罢了。
如果他还敢找自己的麻烦,那也别怪自己给他找麻烦。
别的不说,杨宪和李善长的仇,可是写在史书上的。
而杨宪是标准的小人、酷吏,这种人最难以对付。
自己只需要稍稍加把火,就够李善长喝一壶的了。
总而言之,这份礼单确实让马钰大开眼界,
不禁感叹,送礼真是一门学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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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这一波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宣布要建大本堂供太子学习之用。
并让宋濂负责此事。
对此儒生们自然非常高兴,谁掌握了太子,谁就掌握了未来啊。
接着朱元璋又下令,从国子监和翰林院,抽调了几名算学、史学名家为讲师。
此举不出意外,遭到了儒生们的反对。
他们倒不是反对读史,而是反对算学。
太子只需要学习圣贤之意,必然能使天下大治,何必分心去学算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朱元璋的反应就很轻描淡写了:“孔子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尔等却说算学无用,岂不是在指责圣人之学无用?”
“朝廷容不下尔等欺师灭祖之辈。”
于是将这些人全部罢官永不录用。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说算学无用,也没有人敢反对太子学算学了。
马钰听闻此事,那自然是举手称快。
这些人,活该。
原本的历史上,儒生就一直在针对算学。
朱元璋身强体壮的时候,还能将这种意见压下去。
后来随着一系列变故,再加上他年老体衰,已经无法兼顾全局了。
最终在洪武三十年,不得不坐视儒生将算学逐出国子监。
从此大明失去了培养计官的体系,导致财政、税务系统一团乱麻。
而算学失去了国家的支持,发展脚步也基本停滞不前。
可以说,中国在理科方面全面落后于西方,不是一件两件事情造成的。
而是很多因素综合的结果。
这一世,势必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他默默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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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朝堂注意力都被大本堂吸引的时候,一艘船沿着大运河南下,停靠在了应天城外的码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