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法相,尸体,骚乱,以神为名的厮杀血战.
血色的天幕之下,回荡着男女声混杂的激昂吟唱,将濒死之时爆发的惨叫压的微不可闻。战败的教徒被锁进高楼,在烈焰的烧灼下沦为一具具焦黑的骷髅。
胜利者将新的旗帜插上城头,巍峨的神像被奉上法坛,低头俯瞰跪在脚下的众生,微笑着吞下他们身上逸散的气数.
一副副诡谲荒诞的画面不断在沈戎的脑海之中掠过。
“在正东道中,信仰的更迭往往就在一夜之间。那些成功上位的教派为了更快的消化战利品,便开创出各种各样的度化命技,晨钟暮鼓、灌顶醍醐、坐床转世、上神封敕.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但是倮虫的承受能力有限,越是年老体弱的倮虫,越是难以接受新信仰的冲击,身上能够产出的气数也越稀薄。对于这些没有价值的倮虫,等待他们的结果就只有一个,被人当作异教徒处决。”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从正南道‘格物山’流传而出的名言,用在神道命途的身上也同样适合,甚至有不少恬不知耻的教派,还将其写入自己的教典之中。”
“不过我倒觉得应该改两个字,才更加贴切。”红满西冷冷一笑:“朝闻道,夕死难逃。”
沈戎眉头紧锁,脸色有些难看。
到目前为止,沈戎还没有去过外道区域,甚至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毗邻正北道的跳涧村。
但即便是被冠以‘恶’字的毛道命途,其血腥残忍的程度比起神道而言,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果然沾上‘信仰’这两个字的,就没有什么良善之辈。”沈戎在心头暗道。
“正东道就是一块腐烂发臭的肉,上面长满了名为‘教派’的蛆虫。”
红满西严肃的看着沈戎,说道:“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神道命途的人,跟他们打交道能骗就骗,不能骗就杀。记住,走上这条道的人,眼中只有他自己。就连被他挂口中的神明,在他心里也长着他自己的脸。”
沈戎重重点头,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此刻自己与红满西似乎已经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一对正在授课的师徒。
就当这个念头在沈戎心里升起的瞬间,红满西嘴里话音忽然一顿,低头看向脚下厚实的冰层。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沈戎一愣。
红满西缓缓道:“上道命途之后,我们不止要面对很多披着人皮的牲口,还要面对一些根本就不是人的东西。”
话音落地的瞬间,沈戎心头蓦然蒙上一层浓厚的阴翳,浑身汗毛直立,一股强烈无比的危机正在从脚下不断升腾而起。
滋啦
沈戎脚掌蹭过冰面弓背沉身,双臂紧绷,转头四顾。
只见丝丝缕缕的黑色薄雾悄无声息的从冰层之下飘升出来,转眼间便将两人笼罩在中间。
紧跟着一道道丈高的狭长鬼影从雾气之中显露而出,没有五官的脑袋微微下垂,无形的目光忽略了沈戎,全部锁定在红满西的身上。
“浊物?!”
沈戎曾经在前往赵倮村的跨环列车上遭遇过浊物的袭击,其诡异的索命能力给沈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但是与彼时常奎等人谈‘浊’色变的惊恐不同,红满西显得格外淡定,嘴角甚至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没错,就是这些玩意儿。我今天就教你怎么收拾它们。”
只见红满西抬手缓缓解开了外套纽扣,转肩拧颈,右手平举其肩,张开的五指猛的一攥。
哗啦
一杆大纛出现在红满西掌心,旗杆重重插进冰层之中,漆黑的旗面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红满西身上的气数似沸水翻涌,战堂大开,仙家齐出。
顷刻间,旗帜之下狼群啸聚,放眼一扫,数量超过五十之多。
而站在最前方的领衔头狼,正是红满西的掌堂教主,符离渊。
“地道杀人,不管是哪一家的弟马,通常惯用的基本命技就三板斧。这第一板斧,便是立旗搬兵。”
红满西轻声开口,似在给沈戎细细讲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见他单臂持旗杵地,符离渊顿时昂首发出一声凶戾的狼嚎。
霎时间,群狼犹如得到命令一般,朝前浊物奔袭而上。
三狼一组,成锋矢阵型突进,顷刻间便将浊物分割包围。
“这第二板斧,便是开阵。”
红满西手中大旗摇动,一根根气数凝聚而成的锁链从符离渊的身上飞射而出,链接到每一名战堂仙家的身上。
凝神观战的沈戎看的十分清楚,这些锁链为‘线’,被链接的仙家则是‘点’,点线结合形成一个个三角形的网格,将浊物进一步分割束缚。
被囚禁其中的浊物奋力挣扎,左右冲撞,口中尖啸不断。
但是它们的攻击却被三角战阵所均匀分担,根本对组阵的仙家造成不了太大的冲击。
反倒是笼罩身躯的黑雾不断被消耗,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浊物自地下而来,虽然我也不知道地下有什么东西滋生了它们,但要杀它们,就必须先切断它们与地下的联系。”
红满西不止在向沈戎教授如何处理浊物,同时也在介绍地道‘招兵买马’的特点。
“至于阵法命技,各家擅长的方向不同,以‘内五家’而言,胡家擅迷志,黄家擅惑心,白家擅疗神,柳家擅瘴意,灰家擅吞灵不过这也不是绝对,毕竟命技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总会有人开发出独特的玩意儿。”
红满西微微一笑,转身背对沈戎,将手中兵旗抛甩上天。
“不过到了八位【红堂弟马】之后,地道命途便能将体内构筑完备的堂口铺展开。堂口内的兵马越强,堂口的覆盖范围也就越广。”
红满西抬手冲着立在空中的兵旗遥遥一点,下一刻,兵旗竟崩散成一片浩荡的黑色气数。
亭台楼阁,屋瓦飞檐,一座高楼的虚影于半空勾勒而出。
虽然整体残缺不全,细节处看上去更是模糊一片,但依旧能够感觉出这座高楼的巍峨气度。
与此同时,沈戎感觉到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特殊的波动从身体上蔓延而过,心中顿时一凛,明白这就是红满西所说的堂口具现。
而战阵之中发生的变化更是令沈戎震惊不已,只见一众狼家仙竟纷纷立身而起,灵体褪去狼形,一身狼毛变为黑色甲胄,双爪则为锋利弯刀。
身为头狼的符离渊同样化为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将军,身后披风招摇,单手按着腰间长刀,于阵中发号施令。
“地道的堂口,便是日后命域的雏形。其他命途,包括沈戎你所在的人道,也是如此。”
红满西轻声道:“八位初醒,七位成型,六位圆满,命域不光是自身命途的映射,同样也是命途中人最锋利的武器。一些珍贵的命器同样也拥有展开命域的能力,不过那些你就不用想了,不是咱们能用得起的了。”
说话间,冰面上的战局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陷入包围之中的浊物似乎丧失了那诡异的致幻能力,在狼卒的刀锋之下被逐一砍成碎片。
在此过程中也有狼家仙被打碎了躯体,但下一刻便从堂口之中再度冲出。
片刻之后,现身的浊物被彻底击溃,身体崩散成黑雾,飘浮在冰面之上。
符离渊神色冷峻,举起右臂,攥指成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众狼卒得令后退,保持着三人一组的锋矢阵型,眉宇间满是警惕和戒备,没有半分松懈的意思。
沈戎见状不禁惊叹,这才是真正的‘招兵买马’,与之相比,自己之前杀的那些地道命途,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半吊子。
“仗势欺人,这四个字就是地道命途的核心精髓。以后你跟真正的地道高手厮杀之时,千万要小心,不要轻易陷入对方的战阵围攻之中。”
红满西话锋陡然一转,对着沈戎笑道:“不过,这些都只是地道惯用的常见套路,还有一些特殊的命技,你也要小心。”
倏然,飘浮在冰面上的黑雾开始朝着一处汇聚,顷刻间便凝聚成一个类似‘蚕茧’的东西,如有呼吸一般,收缩不停。
红满西似乎对这一幕早就有所预料,语气轻松道:“地道以仙家拒敌,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弟马就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很多时候,让你近身的弟马,都是挖好了陷阱,在等你自己主动跳进来。”
“归堂上身!”
随着符离渊一声令下,一众狼家仙竟全部重新化为黑光,投入红满西的身体当中。
与此同时,浊物崩散的黑气凝聚而成的‘蚕茧’也完成孕育,猛然膨胀开来,随着‘砰’的一声暴响,一道高度超过三丈的庞然身影凝聚而出。
这头新生的浊物依旧维持着狭长的外形,但面部五官却变得凝实许多,特别是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迸射出充满仇怨和杀意的凶光。
似察觉到了沈戎审视自己的目光,这头浊物头颅不动,一双眼珠在眼眶中缓缓平移,撞上了沈戎的视线。
霎时间,沈戎感觉自己的脑海如同遭到了重锤轰击,意识昏沉,说不清道不明的幻觉交错横生。
深藏体内的混沌命海似感知到了危机,自行震荡不休,毛道和人道同时激发,刺目的白光盖住了瞳孔中暗黄的底色,将沈戎涣散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
“这些东西只会欺软怕硬,你要是怂了,它们就会要了你的命。但如果你把它们看成是命途中人,那它们也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
一道魁伟的背影挡在沈戎面前,将那头浊物的目光尽数遮掩。
沈戎的视线落在身前宽阔的背脊上,赫然看到一只只微缩如芝麻大小的狼家仙正盘踞在红满西周身窍穴之上!
“地玩灵,毛玩肉。有些弟马请仙家上身,把自己弄的像是毛道的图腾脉主一样,人不人兽不兽,那都是些劣等的命技。”
红满西侧头回顾,对着惊魂未定的沈戎微微一笑:“我告诉你,其实玩灵的拳头,不一定就比他们玩肉的软。”
话音落地,红满西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之时,已经跃入半空,出现在浊物的面门之前。
“老子这一拳,全盛之时集八十六名狼仙之力,名为先锋辟路!”
白发狂舞,狞笑狂放。
人如满弓,拳如劲矢。
轰!
庞然浊物在这一拳下毫无反抗之力,身躯再度被轰爆成黑色的雾气。
“沈戎,你觉得为什么到了现如今这个年头,明明黎主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黎国却依旧没有消失。甚至各道还要组建成‘八主庭’,来共同维护黎国的存在?”
“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官身’。拥有黎国承认的官身,就能得到来自黎土的庇护,从而大幅度减少遭到浊物袭击的概率。”
红满西的话音不断飘入沈戎的耳中。
“越是高位的命途中人,越需要官身来傍身。这不是因为他们杀不了浊物,而是因为这么做毫无益处。这也是浊物最为难缠的地方。”
被红满西轰散的黑雾虽然稀薄了许多,依旧没有彻底消散,还盘旋在冰面上垂死挣扎。
红满西抬手一挥,狼群再度冲出,追逐撕咬,将黑雾一寸寸吞入腹中。
“浊物不仅凶狠,而且它们身上没有气数,也没有命数,就像是被榨干了的倮虫。和它们动手,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家底,所以很多人对浊物避之不及。”
“而当你没有官身的时候,你就只能出重拳,下狠手,杀到它们不愿再来,不敢再来。”
沈戎凝视着站在前方的红满西,此刻在对方身后是群狼噬雾,头顶则有堂口巍峨。
地道命途,招兵买马。
一人如众。
“以后你碰上我这样的八位地道的时候,知道该怎么杀了吧?”
红满西不等沈戎回答,自顾自说道:“最简单的办法,耗死他。”
“堂口仙家出动,代价便是海量的气数消耗。换作一些底子不够厚的地道命途,你只需要跟他游走缠斗,要不了多久,那就会自行耗干气数,身死道消。”
“其次,便是杀了他的掌堂教主。四梁八柱,十二座堂口,普通堂主身死带来的反噬不算严重,但是掌堂教主则不同,他与弟马才是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符离渊以狼形灵体站在红满西的身旁,幽绿的狼眸平静的看着沈戎。
“最后,便是别给对方立旗搬兵的机会,先下手为强。”
红满西笑道:“那时候的弟马,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满叔,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沈戎抿了抿被江面寒风吹的干裂的嘴唇,心中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今天月色不错,恰好我兴致也不错。咱们都是大老爷们,总不能谈情说爱吧,那就只能宰点东西助助兴了。”
红满西扣上了衣领,抬手摸了摸符离渊的头颅。
“回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