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营地里的雄鸡刚打第三遍鸣,林风已站在马前系紧护腕。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沾在他眉梢,将腰间玉牌上"林"字的刻痕都洇得模糊了。
"林大人,影卫已在村口列阵。"苏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玄色劲装外罩了件鹿皮短甲,剑穗上的珊瑚珠在雾里泛着淡红,"三十人分成前中后三队,张全带十人探路,李九守左右侧翼。"
林风转身时,看见她发间插着的银簪——那是昨日深夜他在她案头瞧见的,原是收在妆匣最底层的旧物。"你母亲的?"他问过。
苏婉儿没否认,只说"带着安心"。
此刻银簪在雾中闪了闪,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星子。
"出发。"林风翻身上马,掌心的残玉突然一烫。
他想起昨夜老槐树下的月光,想起柳如烟在地图上点的三个红点——王雄的暗哨,或许此刻正伏在某处山坳里,盯着他们的影子。
队伍刚出营地半里,前方就传来金铁交鸣。
"是张全的信号!"苏婉儿一提缰绳,马颈上的铜铃碎成一片脆响。
林风眯眼望去,晨雾里果然有七八个黑衣人影从土坡后窜出,手中短刀泛着青芒——不是普通山匪,刀鞘上缠着的朱红丝线,正是王雄私兵的标记。
"柳姑娘的暗桩只引开了两队,这队藏得深。"柳如烟不知何时从马侧探出身,她今日穿了身灰布短打,发辫用麻绳随意扎着,"不过...他们人数比预计少。"
"少?"苏婉儿的剑已出鞘,剑锋掠过林风耳畔时带起一阵风,"三十个影卫对八个,足够。"
事实比苏婉儿说得更利落。
张全的短刀挑翻第一个敌人时,李九的弩箭已钉穿了最后一个的后心。
血溅在晨雾里,很快被风卷散,只在草叶上留下几点暗红。
"走。"林风拍了拍马臀,残玉的温度渐渐退去,却在掌心烙下一片灼痕。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王雄的后手,从来不会只藏在明处。
日头爬到头顶时,队伍进了片松树林。
风卷着松针簌簌落下,打在影卫的锁子甲上,像下了场金属的雨。
柳如烟突然勒住马:"停。"她翻身下马,蹲在路边拨了拨枯草,露出块被泥土盖住的青石板,"青牛渡的界碑,我们到了。"
暮色漫上来时,众人已在松树林深处铺开了阵图。
柳如烟跪在地上,用朱砂笔沿着昨夜在土里画的纹路重描,每画一笔都要抬头核对星象;云裳抱着半摞典籍坐在树桩上,指尖沾了墨,正把楚瑶抄错的药方重新誊写;影卫们则搬来七块一人高的青岩,按照柳如烟的指示围成北斗形状。
楚瑶蹲在离阵图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攥着半页被她扯破又粘好的纸。
她盯着云裳笔下流畅的字迹,喉结动了动,终于把纸团揉成个小团,狠狠砸向旁边的松树。
纸团撞在树干上,又骨碌碌滚到林风脚边。
"在跟松树置气?"林风弯腰捡起纸团,展开时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逆魂阵解法需引月光为引,若月阴不足..."
楚瑶的耳朵瞬间红了:"我...我就是觉得,要是我能多抄快些,云裳就不用熬夜帮我补。"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在青岩上,"再说...你们都去打打杀杀,就留我和云裳查书,像两个...像两个..."
"像两个在幕后补天的人。"云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腕间的疤痕在暮色里泛着淡粉,"昨天夜里你翻书翻得太急,把《幽魇录》第三卷的目录页撕了半角。
我粘的时候发现,那半角上写着'月满则阵成,月缺则魂散'——要是没有你这一撕,我们还不知道解法要配合月相。"
楚瑶的眼睛亮了:"真的?"
"骗你做什么?"云裳笑着摸了摸她发顶,"去把《玄阴经》拿来,我教你认认里面的古字。"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林风的手背,像片温柔的叶子。
林风望着两个姑娘凑在树桩前的身影,听见云裳轻声说着"这个'魇'字,上面是鬼,下面是压,指的是被鬼压着睡不着的病",楚瑶"哦"了一声,笔尖在纸上重重顿出个墨点。
他摸了摸怀里的冰魄水灯,灯里不知何时落了片松针,正随着水面轻轻摇晃。
"林大人。"苏婉儿的声音从阵外传来。
她站在最高的那块青岩上,月光刚爬上她的肩头,"柳姑娘说,子时三刻月到中天。"
柳如烟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她的朱砂笔还攥在手里,指尖染得通红:"王雄的人应该会在月满前动手。
我让暗桩在青牛渡下游放了烟火,他们现在该以为我们还在三十里外的破庙。"
林风抬头望了望天。
月亮像枚被磨薄的银盘,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清光漫过松针,在青岩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摸出残玉,玉纹里的血线突然活了似的,随着心跳轻轻颤动——咚,咚,咚,像有人在敲一面蒙了人皮的战鼓。
"去歇会儿。"他对苏婉儿和柳如烟说,"子时还早。"
苏婉儿没动,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松林,最后落在阵心那盏冰魄水灯上:"我守前半夜,柳姑娘守后半夜。"
柳如烟笑了:"苏姑娘这是怕我偷懒?"她转身走向林边的哨岗,红笔在腰间晃了晃,"放心,我要是打盹,松针扎得我眼皮疼。"
林风望着两人的背影,一个立在青岩上,像株挺拔的松树;一个隐入林子里,像片游走的雾。
松涛声里,他听见云裳和楚瑶的低语,听见影卫们检查兵器的轻响,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残玉的脉动,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月亮越升越高,清光漫过每一块青岩,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时间像被谁按了慢放,一分一秒都变得清晰可触——云裳翻书的沙沙声,楚瑶突然发出的轻笑,苏婉儿剑穗上珊瑚珠的轻响,柳如烟踩断枯枝的脆响。
终于,月光漫过阵心的冰魄水灯时,林风听见残玉在掌心发出一声轻鸣。
他抬头望去,月亮不知何时已圆得像面镜子,清光如瀑,正顺着松针的缝隙,往阵心那七块青岩上淌。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那轮圆月,望着即将被月光填满的逆魂阵。
月光漫过冰魄水灯的刹那,残玉在林风掌心炸出刺目红光。
他正要开口提醒众人,半空中突然裂开一道黑缝——那黑不是寻常夜色,是浸了墨的绸子裹住了月亮,顺着裂缝淌下浓稠如血的光。
"逆魂阵!"柳如烟的朱砂笔"啪"地断成两截,她踉跄着撞在青岩上,发辫散了也顾不上,"王雄用活人祭阵!
那光是...是三百童男童女的怨气!"
林风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早料到王雄会行邪术,却没料到对方敢在月满时分直接引动阴脉。
残玉的热度灼得他掌心冒青烟,那抹血线顺着腕脉窜上脖颈,烫得他几乎咬碎后槽牙——这是《乾坤诀》在示警,敌人的仪式已入最关键阶段。
"启动阵眼!"他的声音混着内力震得松针簌簌下落。
苏婉儿的剑几乎同时划破月光,玄铁剑刃磕在冰魄水灯上,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冰晶;云裳将《幽魇录》拍在楚瑶怀里,指尖蘸了灯油在地上画出北斗星图,"瑶瑶,跟着念'太阴归位,万邪辟易'!"楚瑶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把典籍举过头顶,脆生生的声音裹着哭腔撞进夜风里。
七块青岩同时泛起幽蓝微光。
影卫们咬破指尖按在岩面,鲜血顺着刻痕爬成锁链,将黑芒与月光绞作一团。
林风感觉有根无形的针在扎太阳穴,他能清晰听见两种力量碰撞的声音——月光是清越的玉磬,黑芒是锈了的铜锣,"当啷当啷"砸得人耳鼓生疼。
"稳住!"他低喝一声,残玉突然没入掌心。
皮肤下腾起热流,顺着任督二脉窜向四肢百骸。
这是《乾坤诀》自动运转了,林风眼前浮现出昨夜柳如烟在地图上点的三个红点——原来王雄的后手不是暗哨,是用活人血祭换阴脉之力!
他早该想到,那老匹夫连边境三十里的村庄都能屠尽,怎会在乎三百条童命?
黑芒突然暴涨三尺。
苏婉儿的剑"嗡"地发出哀鸣,她单膝跪地,珊瑚珠穗子扫过地面,扫起一片焦土;柳如烟的指甲抠进青岩,石屑混着血珠簌簌往下掉;云裳念咒的声音断了半拍,楚瑶立刻补上,两个姑娘的手在抖,却死死扣着对方手腕。
林风咬开舌尖,腥甜漫进喉咙。
他将带血的内力注入阵心,残玉在皮肤下灼灼发亮,像要把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终于,黑芒开始蜷曲,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蛇,一寸寸缩回天空的裂缝里。
月光重新漫过松林时,云裳"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楚瑶哭着去扶她,却见她染血的手还紧紧攥着《幽魇录》;苏婉儿的剑穗子断了半截,珊瑚珠滚进草丛,像撒了把凝固的血;柳如烟瘫坐在青岩下,发间沾着松针,却还在笑:"成了...王雄的仪式被搅了,至少得再等七七四十九天..."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
那声音不似人声,像狼嚎又像鬼泣,尾音带着骨节错位的"咔嗒"声。
林风的残玉再度发烫,这次不是灼痛,是刺骨的凉。
他抬头望向松林外的山坳,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团黑影正贴着地面蠕动——不是一个,是几十个。
苏婉儿的剑"唰"地指向黑暗,玄铁剑刃泛着冷光:"什么东西?"
柳如烟的笑僵在脸上。
她摸出腰间的红笔,却发现笔杆早被自己捏裂了,"不是人...王雄那老匹夫...他祭阵的血...引来了山魅..."
吼叫声更近了。
林风听见影卫们抽刀的声音连成一片,云裳将楚瑶护在身后,染血的手按在对方后颈;苏婉儿的剑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兴奋——她太久没遇到能让剑真正出鞘的对手了。
残玉在林风掌心刻下最后一道灼痕。
他望着黑暗里攒动的影子,突然想起柳如烟昨夜在地图上画的三个红点,想起王雄私兵刀鞘上的朱红丝线,想起青牛渡界碑下埋着的半块碎玉。
原来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明处的暗哨,不在血祭的仪式,而在——
"准备迎敌。"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他们来了。"
松林外的黑暗中,幽绿的眼睛正随着吼叫声亮起,像撒了把碎玻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