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回到营地时,月亮已沉到西边山坳,营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照得巡夜士兵的甲胄泛着冷光。
他腰间的“有容”匕首撞在牛皮箭囊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三年前西北赈灾时,饿殍身上骨节相撞的声音。
帐中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他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袖中掉出块染血的碎布——那是从馄饨摊老妇处得来的西北军标记。
指腹擦过狼头旗纹上的血渍,还带着点黏腻,像当年他蹲在路边给小乞儿喂粥时,那孩子手背上结的痂。
“大人。”帐外传来苏婉儿的声音,话音未落,门帘已被掀起,带进来一阵凉风。
她腰间的玄铁剑磕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惊得烛火窜起三寸高。
林风抬头,见她斗篷上沾着星点露水,发绳松了半截,几缕湿发黏在颈侧——显然刚从暗桩处赶回来。
“赵虎那边,前锋营的情况摸清了。”她甩了甩斗篷上的水珠,直接在案前坐下,“被策反的是三营里最精锐的虎贲营,营将周铁牛的独子在辽人手里。”
林风的手指在碎布上蜷起,指节泛白:“辽人拿人质要挟。”
“不止。”苏婉儿从怀中摸出个油皮纸包,推到他面前,“这是虎贲营近三月的军饷记录。”纸包打开,泛黄的账册上,“周铁牛”三个字的签收栏里,墨迹比旁的深了三倍,“王雄残余往他账里打了三笔款子,每笔都是五千两——够他儿子在辽地买座宅院,再养十个护院。”
林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刺:“好个‘忠义’的周铁牛,拿军粮换盐巴的张大人,策反边军的辽人……这盘棋,倒是下得周全。”他抓起案上的李正认罪书,纸页被攥出褶皱,“李正说王雄当年私吞赈灾银,就是通过张大人的盐队运出去的。现在张大人拿军粮换盐,怕不是要把当年的窟窿再填一次?”
苏婉儿的手按在剑柄上,玄铁剑发出细微的嗡鸣:“要末将现在带人去抄张府?”
“抄家?”林风把认罪书摊平,用镇纸压好,“六部侍郎的折子明天就要递到陛下案头,他们会说张大人是‘为西北百姓换盐’,说我‘挟私报复寒门’。”他指节叩了叩账册,“我们要的不是抄家,是让陛下亲自看见——他最信任的‘忠良’,把西北军的骨头都啃了。”
帐外传来更声,“三更天嘞——”
苏婉儿突然站起,走到帐口掀开帘子。
月光漏进来,照见她侧脸紧绷的线条:“大人,您看。”
林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营外老槐树上,那只灰鸽正扑棱着翅膀,脚环上的红绳在月光下像道血痕。
“是柳姑娘的信。”苏婉儿转身时,斗篷扫过案角的茶盏,“她查到耶律慎的镇北玉在幽州城,由王雄残余的孙二保管。”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孙二那老匹夫爱赌,每晚亥时都去城南赌坊。”
林风的手指在案上敲出节奏,突然停住:“明早让楚瑶去求见皇后,就说西北军要换防——张大人的盐队这两日必定急着运货,我们正好人赃并获。”他抓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苏将军,你带暗卫去幽州,拿到镇北玉后,顺便‘偶遇’孙二——”笔锋一顿,“别弄死,留口气。”
苏婉儿嘴角勾起抹冷笑:“明白。”她转身要走,又停在帐口,“大人,您该歇会儿了。”
林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案头的残烛滴下蜡泪,落在李正的认罪书上,将“王雄”二字染成琥珀色。
他摸出胸口的残玉,凉意透过指尖窜进心肺——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等你能护住这天下的时候,它自会显灵”。
窗外传来雄鸡打鸣,第一缕晨光透过帐帘渗进来。
“大人。”帐外传来士兵的吆喝,“苏姑娘、柳姑娘、楚公主都到了。”
林风整理好官服,将残玉塞进内袋。
掀帘而出时,晨雾里三个身影已立在营前:苏婉儿抱着玄铁剑倚在旗杆旁,发绳重新系得利落;柳如烟站在阴影里,发间银步摇随着呼吸轻晃;楚瑶穿着月白宫装,身边跟着个捧锦盒的小宫女,裙角沾着露水。
“都进来吧。”林风当先走进大帐,案上早已摆好西北舆图、军饷账册和李正的认罪书。
苏婉儿第一个坐下,剑鞘磕在地面:“我昨晚查了,王雄残余和辽人谋士在幽州有处密会点,就在城南破庙。”
柳如烟抚了抚鬓角的银饰,声音像沾了晨露的琴弦:“辽人这次派来的谋士叫耶律齐,是耶律慎的族弟,和王雄残余的头目孙二有旧怨——当年孙二私吞过耶律家的贡品。”
楚瑶打开锦盒,取出道明黄封条的密旨:“陛下昨晚翻了我的牌子,我把张大人的盐队动向说了。”她指尖轻轻划过密旨上的玉玺印,“这是陛下的口谕,允许我们暂时接管城门卫。”
林风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舆图上的“幽州”二字:“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截了张大人的盐队,人赃送进天牢;第二,让耶律齐和孙二‘偶遇’——柳姑娘,你那边能造点‘证据’么?”
柳如烟的指尖在案上点了点,眼尾微挑:“孙二上个月在赌坊欠了耶律齐三千两,我让人把借据改成五千两,再往耶律齐的茶里放点巴豆……”
“好。”林风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的“城南破庙”,“第三,苏将军带暗卫拿镇北玉,顺便把孙二绑到耶律齐床榻上——要让他们醒过来时,身上都沾着对方的血。”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巡城士兵的吆喝由远及近。
楚瑶皱了皱眉,掀开帘子望了眼:“是宫中的传旨太监,应该是来催早朝的。”她转身时,宫装扫过柳如烟的裙角,“林大人,折子我让小顺子从偏殿递了,陛下今早该能看见。”
林风摸了摸腰间的“有容”匕首,寒光在掌心一闪。
他望向帐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抹淡笑:“他们以为布了张网,却不知道——”他的目光扫过苏婉儿的剑、柳如烟的银饰、楚瑶的锦盒,“这网里的鱼,早就换了。”
柳如烟低头整理袖口,指尖的丹蔻在晨光里泛着红:“至于辽人那边的动向……”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晨雾里,“我这边会继续——”
“林大人!”帐外士兵的喊声响起来,“宫中来人了,说陛下召您即刻进宫!”
林风应了一声,抓起案上的认罪书塞进袖中。
转身时,瞥见柳如烟抬眼望来,目光里像藏着把淬了蜜的刀。
他知道,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会议结束时,帐外的晨雾已散了大半,阳光穿过帐帘在案上投下斑驳光影。
楚瑶率先起身,锦盒在小宫女怀里发出轻响,她指尖拂过袖口的玉兰花绣纹,对林风道:“林大人,宫中我会盯着,若有变故,小顺子会骑快马传信。”话音未落,小宫女已捧着锦盒退到帐外,楚瑶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香风,转眼便消失在晨光里。
柳如烟慢腾腾整理着鬓边的银步摇,发间那串珍珠在光下泛着柔润的白。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丹蔻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幽州舆图:“耶律齐昨日差人去了城西药铺,买了三斤朱砂——”她顿了顿,嘴角勾出抹淡笑,“我让人在他的巴豆粉里掺了点朱砂粉,等他泻得腿软时,衣袍上的红渍倒像极了被人捅了两刀。”说完也不待林风回应,提裙走向帐外,银步摇随着脚步叮铃作响,像一串细碎的笑。
苏婉儿把玄铁剑往腰间一挂,剑鞘撞在牛皮护膝上发出闷响。
她弯腰抓起案上的幽州密探名单,抬头时眉峰挑得老高:“暗卫营的弟兄们都在城南林子候着,我这就去会会孙二那老匹夫。”她走到林风跟前,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半步:“大人,莫要总熬得眼窝发青,等这仗打完——”她瞥了眼帐外的朝阳,声音轻了些,“我请你喝西北的马奶酒。”不等林风答话,她已大步跨出帐门,玄铁剑在晨风中嗡鸣,惊得帐前两只麻雀扑棱棱飞向天空。
帐中只剩林风一人时,他低头整理袖中李正的认罪书,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像触到了三年前在破庙抄书时磨出的茧。
今日要见的是户部左侍郎陈立,那老头虽两鬓斑白,却总爱穿青布直裰,上个月在朝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均田令,朝服上还沾着墨迹——说是昨夜改折子改到三更。
林风摸了摸内袋里的残玉,凉意透过里衣渗进心口,母亲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玉是你爹留下的,他说……”他猛地摇头,把回忆甩出去,今日不是怀旧的时候。
出营时,亲兵牵来的乌骓马正踢着前蹄,马颈上的银铃被踢得乱响。
林风翻身上马,皮靴磕在马镫上发出脆响。
他特意绕了营后那条碎石子路,道旁的野菊被马蹄踩得东倒西歪,碎瓣沾在马腿上,像星星点点的血。
陈立约的地点是城郊的竹影庵,那是座荒废了二十年的小庙,三年前林风在西北赈灾时,曾见陈立偷偷往庙里送过米粮——想来是怕被王雄的人盯上。
马蹄声在碎石子路上敲出急鼓,林风的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扫过道旁的树林。
忽然,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手不自觉按上腰间的“有容”匕首。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血浸过的兽皮。
他勒住马,乌骓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半尺高。
林风顺势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带露的草叶,凉意渗进袜子。
道旁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几片枯叶子“唰”地砸在他脚边。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树桠间的麻雀早没了踪影,连蝉鸣都歇了。
他反手抽出“有容”,匕首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
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极轻,像猫爪踩在松针上,却带着股狠劲,从左后方的灌木丛里传来。
林风猛地转身,匕首划出半道弧光。
灌木丛里“哗啦”一声响,一只灰毛野兔窜了出来,撞得野菊东倒西歪。
他松了松绷紧的肩,正想骂自己草木皆兵,忽然闻到风里的腥气更重了。
这次他听清了,是铁器摩擦的声音,极细,像刀尖在石头上磨着,从林子深处,一点一点,往他这边挪过来。
林风的后背沁出冷汗,内袋里的残玉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握紧匕首,脚尖在地上轻点,寻了块能退能进的位置。
这时,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林子里的雾气扑过来,雾里隐约有黑影晃动,像有人正猫着腰,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后颈。
他警觉地停下脚步,耳尖微动,捕捉着林子里最细微的声响。
残玉在胸口烧得厉害,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等你能护住这天下的时候,它自会显灵。”难道……
一阵阴风吹过,林子里的雾气更浓了,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他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已经近在咫尺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