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笛声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穿过死寂的夜,精准地刺入虞清昼的灵台。
并非刺痛,而是一种共鸣。
就在笛声响起的同一刹那,她掌心那股灼痛感轰然爆发!
虞清昼猛地摊开手掌,借着清冷的月光,她惊骇地看到,自己白皙细腻的掌心皮肤之下,竟有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晶体纹路正在疯狂滋生、蔓延。
它们如同活着的电路,闪烁着系统崩溃时才会出现的乱码光芒,彼此交织,勾勒出繁复而扭曲的形状。
更诡异的是,这些晶纹并非一成不变,当她心中闪过一丝惊愕,纹路便骤然收缩;当她升起一丝探究的念头,纹路又随之舒展,浮现出截然不同的字符。
它在读取她的情绪,不,它在用她的情绪书写!
虞清昼心念电转,立刻返回简陋的屋舍,寻来笔墨纸砚。
她屏住呼吸,将手掌重重地按在雪白的宣纸上,试图将这掌心的秘密拓印下来。
然而,当她抬起手时,纸上出现的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或符箓,而是一组仿佛生物痉挛般扭曲抽搐的线条,毫无规律,丑陋而混乱,像一个疯子的涂鸦。
这根本不是给人看的东西。
虞清昼凝视着这团乱麻,沉默片刻,忽然抓起这张纸,走出了屋子。
次日,璇玑阁山下的村落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那位高高在上的掌灯人,竟在村口将一张张画着古怪线条的纸分发给了一群嬉闹的顽童。
“随便玩。”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孩子们接过这不知所谓的“画”,好奇地打量着。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嫌弃地撇撇嘴:“这画得也太丑了,还不如我尿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娘捂住了嘴。
他索性将纸揉成一团,刚好路边货郎挑着担子叫卖糖葫芦,他便用这张纸包住刚买的糖葫芦,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旁边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却觉得纸上的线条别有韵味。
她看不懂,但那些曲折的弧度,让她联想到了祭典上巫女的舞蹈。
她将纸铺在地上,竟踮起脚尖,笨拙地模仿着线条的走向,跳起了一段谁也看不懂的、却自得其乐的舞蹈。
虞清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也没有引导。
直到第三日清晨,一件奇事彻底引爆了整个村镇。
镇东头那口早已干涸了数十年的枯井,一夜之间竟重新涌出了清冽的井水!
闻讯而来的村民围在井口,惊奇地朝里望去。
然而,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那清澈如镜的水面倒影里,映出的并非围观者的脸,而是一段流动的、无声的对话!
倒影中,一个壮汉正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什么,赫然便是虞清昼分发出去的那些扭曲线条。
而他对面,一个从未谋面的行脚商,竟也用同样古怪的手势回应着。
他们素不相识,昨日却做了同一个关于谢昭华的梦,梦醒之后,脑中便多出了这些符号。
此刻,他们竟能通过这套外人眼中的“乱码”,流畅地交流彼此的见闻与惊恐,仿佛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语言。
虞清昼站在人群外,看到这一幕,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她明白了。
这套全新的符号系统,不需要学习,不需要理解,它通过最原始的接触与模仿,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传播。
但它带来的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治愈,一种将被“格式化”的个体重新连接起来的力量。
她不再犹豫。
从那天起,虞清斗每日都在村口摆起一个简陋的摊子。
她不卖东西,也不算命,而是教人“说瞎话”。
“大家来学,天是绿的,草是蓝的,哭比笑更高兴!”
“跟我唱,这首歌要跑调才好听,音越高越悲伤!”
她鼓励人们讲不合逻辑的句子,唱南腔北调的歌,写满是反义词的顺口溜。
起初,百姓都当她疯了,笑她走火入魔。
可渐渐地,怪事接连发生。
镇上一个天生喑哑的少年,在旁边听了几天,竟也跟着无声地哼起一段古怪的曲调。
当晚,他家人惊恐地发现,他竟在梦游中抓起一块木炭,在墙上写下了密密麻麻上百字。
那些字迹是早已失传的古体,内容,赫然是三百年前被天道一把火焚毁的禁书——《女修列传》的佚失篇章!
消息传开,整个璇玑阁势力范围内的气氛都变了。
恐惧与敬畏交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信将疑地模仿那些“瞎话”与“乱码”。
而在这一切的起点,那棵老槐树下,盲童已经连续七日没有吹响断笛。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小小的手指在覆满尘土的膝头,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虞清昼掌心拓下的那些符号。
第八日的凌晨,天光未亮,万籁俱寂。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倒像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古老存在。
“我不是瞎的,是你们看不见。”
周围早起洒扫的杂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惊骇避让。
盲童却对周遭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缓缓站起身,那双空洞的眼眶第一次“望”向了某个确切的方向——早已废弃的藏经洞。
他一步一步,径直走向那被巨石封死的洞口,在布满青苔的岩壁前停下。
他抬起瘦弱的手,用那稚嫩的指甲,在坚硬的岩石上,划下了第一道符。
那正是谢昭华在万人梦境中,比划出的第一个手势!
刹那间,整座山体发出一声沉闷如巨兽苏醒的嗡鸣!
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禁制法阵,在这一划之下,竟如冰雪消融般寸寸碎裂。
紧接着,无数焦黄的残页自洞内狂涌而出,如同一场纸张的暴雪。
每一片残页的边缘,都渗出诡异的紫色光晕,仿佛曾被某种以规则为食的活物啃噬过。
虞清昼疾步赶来,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残页。
翻过来,背面赫然用血一般的朱砂写着一行小字:“空白指令集·残章一”。
其下内容,竟是一段需要“三人同频书写、七地同步焚毁”方能激活的惊天咒文。
这咒文的目的只有一个——欺骗天道,将凡人的“苦痛”伪装成献祭的“信仰”,从而汲取被系统垄断的力量。
虞清昼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立刻召集了璇玑阁附近七个村落的代表,将这套更为复杂的符号亲自传授给他们,并定下了最终的时辰:七日之后,清明子时,在七处指定地点,同时点燃写满这套新符文的、象征旧日律法的文书。
她向所有人解释了这套咒文的作用,描绘了那石破天惊的前景,引得众人群情激昂。
但她隐瞒了最关键的一件事——那残章的末尾,还有一行用更小、更淡的血字写成的注释。
施法者中,必须有一位主祭者,“舍声为契”。
一旦咒文激活,主祭者将永远失去说出任何连贯、有意义话语的能力,成为一个只能发出破碎音节的活哑巴。
当夜,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变革的激动中,唯有虞清昼的房间烛火未熄。
她独坐案前,提笔写下了最后一封条理清晰的书信,将璇玑阁的未来、谢昭华的遗愿、盲童的安置,一一交代清楚。
写毕,她没有将其封存,而是取出了那枚谢昭华留下的丹炉残片。
她将信纸投入其中,指尖燃起一缕殷红的血焰,将其点燃。
熊熊火光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白发苍苍,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手中轻轻摇晃着一只从不作响的铜铃。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有风穿过她空洞的话语。
她看着那幻象,嘴角竟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吹灭了火烛,推开窗。
窗外,清明前的春风拂面而来,微凉,却带着一股骚动的力量。
仿佛在远方的七个村落,已有千万人在月光下,用无声的语言,回应着她的召唤。(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