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稳定,天下阵网已成。
秦权拔出那枚光芒流转的“天道元钥”,高举过头,转身,面向承天台的方向,微微躬身。
无声的指令已然下达。
所有跟随进入核心区域的监正们,沉默地转身,沿着来路,重新回到了承天台广场。
这里,比之前更加肃杀。
龙武卫手握刀剑,警惕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非镇武司核心的观礼官员。
我们按照品秩重新站定,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禁区壁垒之后那座的巨大御辇。
陛下在等待。
等待旧阵彻底沉寂,等待新阵完全“纯净”,等待他亲手注入那最终的、统御一切的意志。
……
几乎在我们站定的同时,侧方的通道再次开启。
沐雨在那几名侍女“陪伴”下,走了出来。
她被引向了承天台禁区,在距离那巨大御辇约十丈远的一处特定方位站定。
那里,地面上似乎有提前铭刻的银色纹路。
沐雨一站上去,那些银色纹路泛起了温润柔和的光芒。
她似乎有些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
当她看到我时,眼中掠过一丝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但迅速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她的小脸苍白,对我极轻微地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上悄然散发开来。
像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清风,无形无质,却所到之处,让那令人真气凝滞的“神威”,变得不再那么锐利和绝对。
承天台上的压迫感,稍稍缓和了一些。
“无垢体……果然玄妙。”我身边,传来马三通带着复杂意味的感叹。
……
承天台入口处,那由龙武卫和镇武铁卫双重把守的通道,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仪仗的整齐划一,而是独属于个人的、不疾不徐的步履。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走在前面的,是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的李观棋。
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是师父!
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蹒跚,与周围甲胄鲜明的卫士们格格不入。
就像一个刚从乡野田间被胡乱拉来的老农。
然而,当他踏入广场的瞬间——
“嘶……”
“那是……”
死寂的广场上,骤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许多年纪较长的观礼官员,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灰败。
现已须发皆白的翰林院老学士,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金……掌司?他还……活着?”
金聪明!
前任镇武司掌司,北疆惨案后被定性为“失踪”、实则等同于“已死”的禁忌存在,传说中帝国暗面曾经的君王……
竟然,在这样一个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踏入了帝国权力的最核心!
无数道目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向那个平静走来的老人。
他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师父!”
沐雨惊喜交加的声音,带着哭腔,骤然响起!
在看到老人的第一眼,身体便本能地要向前冲去。
“姑娘,请安坐。”
一只戴着白色丝套的手,稳稳地按在了沐雨的肩膀上。
是那名年长侍女。
沐雨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只能急切地望着师父的方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目光,从师父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在了他身上。
我在等他看我一眼。
哪怕只是一瞥,带着责备、失望、抑或是最后的诀别。
然而,没有。
师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戒备的龙武卫,扫过震惊的百官,甚至在那散发着纯净气息的沐雨身上停顿了半息,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然后……便移开了。
在李观棋的引导下,他坐入了观礼区。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片广场上。
我的心脏像是被手狠狠攥紧,然后丢进冰窟。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无法控制地在颤抖。
或许……我就不该写那封信。
让他继续在青州,在无敌门,哪怕被天下通缉,至少……
不必亲眼目睹我这副站在他对立面的模样。
“肃静!”
秦权低沉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骚动与低语。
他没有理会众人对“金聪明”出现的惊骇,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旧阵已迁,新网已成。依陛下旨意,即刻关闭旧阵所有核心枢纽,切断一切冗余回路!”
命令如山。
承天台上空,那巨大的金色穹顶光芒大盛。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颤。
仿佛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发出最后不甘的呻吟。
那是运行了二十多年、塑造了整个帝国武道秩序的天道大阵旧体系。
如今正在被强行抽离根基,走向彻底的寂灭。
然而,这过程,并不顺利。
命令下达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名九章阁的算师便脸色苍白地疾步而出:
“禀掌司!旧阵核心能量衰减异常!与新阵主干切割之际,各州郡反馈节点出现剧烈波动,能量回路明暗不定,部分节点……出现真气逆流迹象!”
“什么?”秦权眉头骤然锁紧。
真气逆流,在如此庞大的阵法体系中,意味着崩溃的前兆!
一旦失控,不仅旧阵会爆炸性毁灭,甚至可能波及刚刚成型、尚未稳固的新阵网络!
“何处逆流最剧?”秦权厉声问。
“是……是京城总枢,以及……”
算师咽了口唾沫,“以及……与原总枢设计者气机牵扯最深的那几条‘隐脉’!”
秦权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待命的马三通,只吐出一个字:
“查!”
“是!”
马三通不敢怠慢,带着几名营造枢的得力干将,迅速奔向附近一处通往地下阵基的查验入口。
承天台上的气氛,瞬间从肃杀变得紧绷。
旧阵的“顽抗”,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不到一刻钟,马三通便匆匆返回,脸色凝重。
“掌司,旧阵……已与京城地脉,乃至数十年来受其笼罩的百万武者遗留的集体‘人气’印记深度绑定,几乎融为一体。强行剥离,如同从活体上剜肉剔骨,必然引发剧烈‘排异’与反噬。那些逆流,便是旧阵‘本能’的抗争。”
秦权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仿佛马三通回禀的,不过是一件早已心知肚明的小事。
他的目光,定格在观礼台的师父身上。
所有明眼人,在这一刻,都明白了。
旧阵的“顽抗”,根源不在那些死物的阵基与符文。
而在人。
在那个亲手创造了旧秩序,并且自身气机、神魂、乃至毕生理念都已与之水乳交融的人身上。
金聪明,这位前任掌司。
他站在这里,本身就像一枚最古老、最核心、也最顽固的“活体阵眼”。
他的存在,他的意志,他未曾散去的、对那个寄托了“仁政”理想的旧阵的执念,便是旧时代不肯退场的最强“锚点”。
不拔除这个“锚”,旧阵便无法真正“死去”。
新阵的根基便永远留有瑕疵,甚至隐患。
……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寒风掠过旌旗的猎猎声。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师父不紧不慢地取出了那杆磨得发亮的烟锅。
他用粗糙的手指,从一个小小的布袋里,仔细地撮起最后一撮暗金色的烟丝。
那是“金丝雾”。
他低头,就着寒风中一点微弱的火星,深深引燃。
烟雾袅袅散开,在这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眼。
他吐出烟雾,眯着眼,看着那青灰色的烟痕在低垂的天幕下扭曲、消散。
仿佛在完成一场沉默的告别。
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秦权终于开口了。
他将目光,缓缓转向了我。
“江主簿,旧阵冥顽,抗拒新生,皆因‘旧剑’先生心中执念未消,一身气机仍死死锚定着过往尘埃。他信不过即将到来的新天,似乎……也信不过你这位高徒。”
他微微一顿,“看来,你之前的‘指认’与‘劝诫’,在他眼中,分量依旧不够。”
他的目光锁紧我,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那么,换个简单点的说法。”
“让他,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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