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石村。
陈文德挽着裤腿,打着赤脚,举着锄头跟在陈有亮身后劳作着。
一拢一拢的地里面,陈友亮带头在最前面一个一个坑的刨着,腿脚还略微不方便的陈文峰身上挂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面装着种子,左手腋下还夹着个簸箕,簸箕里面装着的是自己怄的肥。
他一瘸一拐的跟着父亲,在父亲刨好的坑里面,丢上两三粒种子再丢一把肥料。
而陈文德跟在陈文峰身后,举着锄头,负责封土。
陈文秀挑着一担肥料倒在旁边铺好的破麻袋上,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继续往山上走。
陈家今年铲草灰比较晚,山下好点的位置都被人占了,他们家的草灰铲在半山腰,现在开始春播了,就要一担一担的挑下来。
而这段时间本就雨水多,再加上崎岖的泥巴路,不说挑下来了,连爬上去都不容易。
陈文秀看着地里的三个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明明家里有三个男人,但这最辛苦的活,竟然轮到她一个女孩子。
更让她胆战心惊的还不是劳作上的苦,最近家里已经惦记上她的婚事了,陈友亮已经放了话出去,她的彩礼五百块。
除了彩礼五百这个条件,其他的条件都没有。
没有家世要求,没有年龄设定,也没有任何条件。
也就是说,只要能拿出五百块钱来,不管是瞎子瘸子老头子,陈有亮都没意见。
而对于这件事,陈文峰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是赞成的。
因为他曾阴阳怪气的劝陈文秀,“能拿出五百块钱做彩礼的家庭,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嫁给那种穷的娶不上媳妇的,还不如嫁给这种可以过好日子。”
只有陈文德微微拧了一下眉头,劝了陈有亮两句,“你这条件跟卖闺女有啥差别,这是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我们陈家的体面......”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有亮顶了回来,“你还有脊梁骨?你还有体面?五百就是卖女儿了?那你当初为什么非得去买媳妇呢?你要是个有本事的,我用得着卖女儿吗?”
几句话让本就缩着脑袋过日子的陈文德再不敢出声。
干了两个小时,陈文德的手臂已经酸的要抬不起来了,脚下那滑溜溜的触感更是让他厌恶的反胃,他紧紧咬着后槽牙,尽管心里憋屈的要把自己撑炸了,但又不得不继续挥舞着锄头。
做梦他都没想过他会过这样的日子。
现在,他只能期待,他的《攀登》赶紧来消息。
旁边地里来干活的村民朝着他打趣,“哟,这不是陈大学生吗?”
“陈大学生也下地了啊,今儿倒是稀奇了~”
“哈哈哈,有亮啊,我当初就跟你说过嘛,读书读再多,还不如锄头挥的好,这地里的出产才是实实在在的,作家哪是那么好当的。”
陈有亮已经习惯了这种讽刺,回头冷冷朝着陈文德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人家说的没错,要不是陈文德认不清现实,心比天高,陈家也不会被弄到这个地步。
陈家衰败的源头,就是从陈文德要娶池素珍开始。
尽管已经听多了村民的讽刺,但陈文德还是难受的不行,那握着锄头的指关节泛白,脸色涨红,巨大的难堪,让他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面去。
他又想到了梦里的那一世,如果,如果他当时跟梦里一样,听车金梅的,所有的一切会不会......
收了工回家,陈友亮和陈文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休息。
“陈文秀,干啥呢?磨磨蹭蹭的,赶紧做饭去,都饿死了。”
陈文峰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腿一边冲着门外喊着。
挑了一上午担子的陈文秀顾不得洗净腿上的泥巴,手忙脚乱的抱着柴火进了厨房。
正洗手的陈文德看着陈文秀那疲惫的面孔,出言安慰道,“文秀,你再忍忍,等大哥的书发表了.....”
陈文秀冲着他挤出一个笑,没等他说完就抱着柴进了厨房。
在扭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散去,眼里闪过不屑。
等大哥的书发表了,他写的书能换柴米油盐,等他带着大家过好日子。
当初他也是这么跟妈说的,结果妈等到死都没有等来。
后面他也是这么跟池素珍说的,结果池素珍等到毁了一辈子,等到家破人亡也没等到。
再后来,他又这么跟乔大丫说,跟爸爸说,跟自己说......
陈文德看着陈文秀那明显不信的脸色,心里也有点讪讪的,但更多是无能的难堪。
无力感席卷他的五脏六腑,他不明白,他只是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吃过饭,陈友亮他们开始休息,为下午的劳作养精蓄锐。
陈文德厚着脸皮去了三叔家里借自行车,打算去镇上邮局问问有没有自己来信。
唐香玉黑着脸看着陈文德离开的背影,拉长声音指桑骂槐道,“好好的日子不过,还成天做着青天白日梦,三天两头的借这借那,弄坏了又赔不起,多大个人了,一点眼色也没有......”
陈文德脚步停顿了一下,强忍着窘迫,当听不懂唐香玉的话,推着自己行车走了。
他一定会成功的,一定。
写作,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就算顶着再大的压力,他也不会放弃。
邮局门口,陈文德彬彬有礼的朝着柜台的工作人员喊道。
“同志你好。”
工作人员抬头,“哦,是陈同志啊,没有你的信,你不用隔天就往镇上跑了,信来了我们有邮递员会送下去的,你这隔天就往镇上跑,不是耽搁你事吗?”
陈文德脸色微僵,“那啥,我是正好路过,顺便过来问问。”
话落,他落荒而逃。
不远处的角落里面,又黄又瘦,用头巾紧紧裹住头部的池素珍,目光阴毒的看着陈文德的背影。
她的嘴唇全都是翘起来的皮子,左边脸上因为上次大火受伤,皮肤拉扯住了整个面部,使她原本美丽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
爸爸死了,家里她再也回不去了,就连妈妈也不管她了,她还没开始的美好人生,就这么断送在了陈文德的手中。
原本被人追捧着的高文化女知青,现在成为了镇上人人喊打的灾星。
是陈文德,毁了她的一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