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一句广为人知的诗词,将时间的残酷和历史的无情表达的淋漓尽致。更是对贵族门阀湮没于历史长河、人生充满莫测未知的感慨唏嘘。
但其实它的首联、也就是前两句所提及的事物,同样赫赫有名。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金陵城和乌衣巷是分不开的,因为它们都是在同一时期、由同一个人所创立的——
孙权。
公元229年,也就是汉末三国时代的东吴黄龙元年,孙权在秣陵称帝,将其改名为建业。这是南京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都城,六朝古都自此始。
而当时负责保卫建业的京城军队,就驻守在乌衣巷,那个时候还叫乌衣营。
150年后,乌衣巷已经成为了东晋权臣和顶级门阀的居住地。这里住的全是豪门望族,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子弟皆以着乌衣为荣,用来彰显自身地位的尊贵。
该小区住户中,政治成就最高的是王导和谢安。
王导辅佐司马睿建立了东晋王朝,时人皆言“王与马,共天下”,一叶知秋,足见其权势滔天。
谢安稍逊一筹,也就坐镇谋划、派侄子谢玄打了一场淝水之战,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前秦雄主苻坚钉在耻辱柱上,让人唠了上千年。
至于住在这个东晋版汤臣一品小区的文化领域工作者,那就多了去了。
流觞曲水、入木三分,写出《兰亭序帖》的王羲之;中国山水派诗词的鼻祖谢灵运;李白的偶像、让他“一生低首谢宣城”的谢朓;“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女谢道韫,王献之、王凝之等等等等,没有一个是庸碌无名之辈。
他们不仅活着的时候有权有势、钟鸣鼎食、富贵无忧,死后照样也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写着写着眼睛怎么突然红了)
到了今日的李唐,乌衣巷依然是唐国权贵聚集地和金陵城防军大营所在。
三万乌衣军,尽数驻扎在此。
乌衣巷也注定将会再次名垂青史,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夜深如墨,营寨内灯火通明。
太子李岐亲自带着一队人来到了乌衣巷,坐堂升帐,擂鼓聚将,将乌衣军的各个主要将领全部召集过来。
“本宫刚刚收到紧急消息,楚王李炯欲效仿罪臣李游,率家奴庄客攻击皇宫!本宫特来调兵勤王保驾,速速点齐兵将,各自把守四面城门,随本宫进宫护驾!”
李岐话说完后,用锐利的眼神向着一脸懵逼的五名将领,和善的发出疑问:谁赞成?谁反对?
曹嘉就站在李岐身边,大帐内全是东宫死士,个个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手指微微曲动,随时都准备着抽刀动手。
其中一名将领狐疑的望着李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殿下,您应该知道,没有尚书省的文书和陛下亲随携谕同至,无论是谁,一兵一卒也不得调动……”
李岐抬眼看向这名将领,皱眉道:“确实如此,可刚才本宫也说了,李炯反叛,皇宫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控制,事态紧急,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顿了顿后,他站起身来,径直来到这名将领面前,冷着脸问道:“你是在质疑大唐储君,还是……李炯早就跟你有所约盟??”
卧槽!
将领听完这话后人都麻了,这么一口大黑锅,他特么哪背得起啊!
“末将不敢!殿下贵为储君,自然不会有假,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进宫护驾!”
“嗯~”
李岐满意的点了点头后,又将目光移向其他四人。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抱拳跪地:“我等愿听殿下调遣!”
见此情形,李岐心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手一挥,从曹嘉手中接过他捧来的长剑,面若寒霜的走出了大帐。
不多时,整个乌衣巷人喊马嘶,无数人马手持刀剑盾牌、长枪斧钺冲出了营寨。
早在一个月前,曹嘉就派人向王臣鹤写信说明了这里的情况。王臣鹤收到信后,一边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一边直接派军驿紧急向徐州驻军发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汴京知道情况后再开会讨论、研究出对策,再发到庐州,再收拾准备,一套流程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当朝廷收到曹嘉手书的时候,王臣鹤已经在江淮徐扬各地知府、太守和乡军的配合下,集结了十万大军,一点也没有遮掩,就这么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兵临巢湖。
他的这一反常举动让唐国君臣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和情报,仿佛临时起意一般。况且郑、唐两国已经在明面上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友好条约,你突然带军队来边境线上晃悠是什么意思?
王臣鹤向他们表示:没事,大郑秉行的对外政策是“衅不我开”,我们是仁义之师,这次只是寻常的边境巡逻而已,抓抓润人,擦擦界碑,不必紧张。
唐国君臣表示:我信你奶奶个腿!你家边境巡逻一次出动十万人啊?就擦个界碑?你糊弄鬼呢?
不管王臣鹤说的是真是假,哪怕他真的只是来擦界碑的,唐国也得小心翼翼的派军队监视陪巡才行。整整十万大军你不去管他们,天知道过几天界碑会不会被移到金陵城下?
因此,唐国再次派出老将温茂领军,携徽州军、唐军北境主力以及长江沿线的地方乡军,共计七万人马齐聚巢湖东侧的牛头山下,连营百里。坐等王臣鹤开始自己的表演,并且随时准备为他转身。
没有一个人会将大唐太子和大郑琅琊郡公联系在一起,更不敢想象他们竟然会合作起来,联手上演一出好戏。
李岐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金陵城中的皇宫门前,叫着让上面的人开门。守卫皇宫的乌衣统领立在城头,一边暗暗叫手下去通知李雄和军队,一边用废话拖延时间:“陛下已经安寝,请太子殿下明日再来。”
“明日?哼,想不到连你也被反贼李炯收买了!”
一口咬死后,李岐根本不给这名乌衣统领反驳和辩论的机会,直接下令军队攻门!
都干到这个份上了,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只能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了,要么从龙之功,要么下去和太奶团聚。
乌衣军的将领亲自抽出腰间宝剑,在空中摇动着挥了挥,随即剑指皇宫!
下一刻,无数乌衣军卒嗷嗷叫着冲向宫门!
与此同时,曹嘉带着另一队乌衣军把乌衣巷权贵聚集地团团包围,挨家挨户的查水表,将李雄仅剩的儿子们,包括楚王、越王在内的许多政敌和反对派全部当场格杀!
做完这些后,他又带着人马来到宗正寺,把刚刚踩上缝纫机的李游也一刀捅了。
现在即使李岐那边失败,李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所有成年的、未成年的儿子已经全部被杀,他死之后,皇位除了传给李岐之外,还能传给谁呢?
除非他再生一个,可他今年都快六十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雄风不减宝刀不老,真的又生下了一个,还是男婴,怕是也等不到孩子长大。
到时候主少国疑,外有强敌,啧啧啧~~
无论今夜成功与否,作为大郑细作的曹嘉,已经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李岐的原令是让曹嘉控制住自己的弟弟们,如果自己成功,那就软禁他们;如果自己失败,那就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李雄。
可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从刚认识开始就一直性格温润如玉、处事冷静泰然、事事为自己考虑的曹嘉,这次却破天荒的自作主张违背了他的命令,一改往常、彻底疯狂,拿人头拿到手软。
有时候,存在感太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包括曹嘉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在法理和血统上都具备储君资格的人不在金陵。
此刻,他正跟无话不谈的好基友待在天姥山的溪涧中,醉卧在乌篷船里,笑指漫天繁星。
当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皇宫里的乌衣还是太少了,根本干不过外面这群没有退路的同袍们。里面的人如果失败,无非就是跪地投降,可他们造反要是失败,就不是投降能收场的了。
一个丢的是饭碗,一个丢的是性命,动力和压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所以皇宫宫门只坚持了一小会,就被李岐率人给攻破了。
破门之后,李岐提着剑,任由手下们冲在自己前面杀开血路,径直奔向李雄的寝宫。
反正这帮守卫皇宫的乌衣也不敢真的砍了当朝太子,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自带名刀。
乌衣军的将领一脚踹开寝宫的大门后,心中的紧张稍稍有些缓解,甚至还有点暗爽。搁以前哪有这机会啊,早被拖下去剁成馄饨馅了。
今晚,见证历史!
李岐提着剑冲进寝宫,用一种极为得意和畅快的语气高声叫喊着:“父皇!四弟密谋犯上,儿臣来保护您了!父皇!父皇?父……”
寝宫记得龙榻上,只有一床半揭起的绣被,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冷汗从李岐的额头上渐渐凝结成珠,如果不能将李雄掌握在自己手中,天亮以后,京郊大营的兵马就来了!而且城内的乌衣军如果见到李雄,不用怀疑,包倒戈的!
站在李岐身旁的将领也汗流浃背了,刚刚的暗爽一挥而散,他快步冲上前去,吞了吞口水,朝着殿内四处望了望,猛的想起了什么,伸手摸进绣被中……
“被中赏有余温,陛下定然没有走远,太子殿下!快遣人寻找啊!莫被奸贼劫走,悔之晚矣!!!”
这是真急了。
李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对着身后一群剑尖滴血的随从怒吼道:“快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父皇找出来!!”
“是!!”
“噔噔噔噔~~”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大意,更不能轻言放弃!!
李岐亲自提剑出门,满脸焦急的左顾右盼,嗓子有点发干,心急如焚!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像生出了那么一丝悔意……
一定要找到我的好父皇啊!!
那么,李雄这会在干嘛呢?
他穿着普通乌衣的衣服,用黑巾蒙着面防止被人认出来,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从西侧门这个平时拉粪便、运尿桶的腌臜之地窝窝囊囊、慌慌张张的逃出了皇宫。
三儿子贻“孝”大方才过去没几天,大儿子又来“孝”逐颜开,而且还是超级加倍+满局炸弹的那种。今夜过后,无论结局如何,史书上一定会留下唐主李雄浓墨重彩的一笔。
并且很有可能是子女教育领域的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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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没有控制住皇帝,等于失败。
逃出皇宫的李雄立刻派人携手谕发往城门守军和乌衣军将领,言明太子谋逆犯上,亲口承诺从者早降无罪,轻轻松松就将没有围攻皇宫的城内军队全部控制在了手中。
这里还有个小知识点:信用的重要性。
上次吴王李游谋反,李雄亲口承诺那些追随他的人,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无罪。事后也确实没有明面追究或者暗中清算。
换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也无法安心让一群背叛过自己的人继续掌握兵权或者活在世上。
李雄能,他能忍住心中的膈应,按住想要剁了他们的冲动,也有胆量和自信去赌他们不敢再犯。
再犯,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
正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良好信用度,才让这些被迫追随李岐的将领们能够毫不犹豫的放下武器、调转枪头重新追随董事长,去讨伐想要篡位的副董。
如果李雄上次转头就把吴王的追随者都杀了或者暗中清理掉,你看今晚这帮人会不会绑了他带去见李岐。
看灯笼血红染,寻仇已太晚。
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
一夜过后,曾经繁华富庶的金陵城血迹斑斑、烟熏火燎、哭声一片。尤其是乌衣巷,家家户户遍地缟素,如果没有,那说明情况可能更糟。
李雄瘫坐在寝宫的龙榻上,虽然成功解决了叛乱,可他却比失败了还要憔悴不堪。
面前的下方,李岐浑身是血的被牢牢绑住,发丝凌乱的跪在地上,脖子里青筋暴起,满脸怒容,一言不发。
他的身后,躺着吴王李游、楚王李炯、越王李培、以及其他四个还没有开府封王的皇子,凉的透透的。
“为什么……他们……他们都是你的亲弟弟啊!!!!”
一直揉着眉心沉默不语的李雄突然暴怒,抓住榻边的巧物摆件一把砸向了李岐!李岐连眼睛都没有眨,硬用脸接,被摆件的角直接磕破了左边眼睛和鼻子交接处的面颊,破皮后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细肉里渗了出来。
李岐心里明白曹嘉的意思,弟弟们都死了,纵使自己失败,李雄也没得选了。
“非我本意。”
“非你之意?!若非有你首肯,底下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一夜之间杀光整个大唐后裔?!!逆子!逆子!!”
不说话还好,李岐一开口,老父亲的心脏瞬间就受不了了,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滔天怒火,起身随手抓起一方墨砚,走过来后径直砸在了大儿子的脑袋上!!
去他妈的江山社稷!一辈子生的崽都死绝了,还要那破玩意干什么?!
一起毁灭吧!!
可让李雄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一向唯唯诺诺、面对自己总会畏惧害怕的大儿子,这次却破天荒的迎头怒视着自己,任由鲜血从眉间滴落,气势丝毫不减,冲着自己怒吼道:
“我是逆子?那你是什么?!!你给他们封王开府!默许他们结交大臣武将!是,昨晚的事全都是我做的!可他们的死,真的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我也想做个好哥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难道就想杀死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弟弟们吗?!是你!都是你!是你一直助长着他们野心和欲望!是你给了他们和我争储的底气!
父亲!你知道这个太子做的我有多累吗?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惶恐不安和担惊受怕吗?你不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你的一件画作!不满意了就涂涂改改,甚至随时都想着重新再画一副!!”
李雄被儿子吼的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李岐,他的滔天怒意也变成了一阵无力,还带着丝丝悔意。
早知道他有如此气性和胆魄,甚至远超自己,自己也就不拿其他儿子鞭策、激励他了,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他落寞的转过身,佝偻着身子缓缓坐在了冰冷的宫殿地砖上,愣愣的望着一旁铜鹤嘴中的松油灯火,一言不发。
李岐将这些年的心酸和委屈都一股脑的倒出来后,两只眼睛一红,委屈的流下了泪水。
“我不想做太子了,父亲。你把我关进宗正寺也好,叫乌衣砍了我也罢,我都无所谓了。你瞧不上我,我也哪哪都不能让你满意,你随意吧,我不恨你。
我只是想母亲了,她活着的时候,每次你骂完我转身离去后,她都会抱住我、哄我,对我说你只是脾气不好,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我,自从她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安慰我了……
这大唐江山,你爱给谁就给谁吧,我也不要了。”
说罢,被牢牢绑住的李岐挣扎着费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去看李雄,只是步伐沉重、身影落寞的走向了殿门。
李雄心中悲痛万分,抬起头朝着李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哭腔喊道:“茂之……茂之!!”
李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重、缓慢、坚决的走出了殿外。
他的心已经死了。
殿内的李雄顿时泪流满面,毫无威仪的张开嘴巴,仰天大哭,悲伤的像个孩子:
“啊——为什么……为什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