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黄三怪一踏进黄昏的家门,就兴冲冲地抱住了在外屋灶台忙活的母亲:“妈,妈,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要进京啦!”贾佩纶把湿手在围裙上蹭蹭,点了一下三怪的脑门儿,嗔怪道:“没病吧你,净说疯话,快洗洗手吃饭!”说着把一盆土豆条子汤端炕桌上,黄三怪跟进里屋,一边在脸盆洗手一边说:“是真的,我没说疯话。”
三喜子坐到了炕桌前,拿起一个大饼子咬一口:“怎么个情况?你说说。”黄三怪用手巾擦了手,坐到炕桌前,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学生正搞串联,冯老师建议我们也走出去,接触社会了解社会,开阔眼界锻炼自己。只要带上盖有学校公章的介绍信,出门都不用花路费食宿费,也可以用当年长征的方式步行进京。这话把我们都说活了心,我们也不怕远征难,打算步行,串联了十七个同学,有秦黑牛、姚三朵、四亮和香芪……”三喜子说:“去是去,但步行恐怕不行,一个是天气寒冷怕吃不消,再一个步行耽误工夫,要去还是坐火车去,能节省时间。”贾佩纶说:“外面太乱了,消停在家多好,可别遥那出溜了。”黄三怪说:“那是去经受风浪考验,不是去玩儿……”
秦黑牛和黄四亮对参与长征串联的学生分别做了家访征求了家长的意见,给自己的长征队取名“从头越”,还做了一面队旗。时已经是农历九月末了,秦黑牛领着这些学生找三中冯老师帮忙开出了一张介绍信。
他们带上简单的背包,从红原公社出发了,沿着公路奔省城。第六天晚上到达宾安镇,落脚宾安公社安排的住处,双腿都不能动了。第七天凌晨三点钟从宾安镇出发,披星戴月匆匆赶路,冷了就地拢火取暖。早八点到达省城东郊,在钢丝绳厂食堂吃了香喷喷热乎乎的肉丝混汤面条,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走出食堂时,秦黑牛见门口停着一辆解放牌大客车,司机说:“钢丝绳厂给市里打电话了,是接待站专门派车来接的。”秦黑牛说:“我们不能坐车,出发时有言在先,途中一步也不能坐车。如果坐车,就违背了诺言。”说着,指挥“从头越”长征队列队出发,司机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把卡车空车开回市里。
他们没有在省城作过多停留,继续南下,累了就在当地群众家里歇脚,用豆荄和树枝烧热水,那水刚烧响边儿就舀碗里来解渴。为加快行程,他们干脆改为风小车少的夜间行走。沿着铁路进入辽沈地界,来莺的脚突然崴了,痛苦地嚷嚷:“我的脚脖子错环儿了,走不了了。”黄四亮就自告奋勇,弯下身来,背着来莺缓慢前行。
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此时他们到达了小屯车站。秦黑牛发现不远处大木板树立的大门如同牌坊一样,插满松枝的横额写着热烈欢迎大串联的标语。他眼睛一亮,对同伴们说:“那是接待站,上那儿问问。”黄四亮扶着来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到了接待站,秦黑牛拿出介绍信,问接待人员:“同志,给安排一下住处,我们步行去京城。”接待人员接过介绍信都没仔细看一眼,就在介绍信背面写上几个潦草的字样,这才回答说:“你们去粮食干校报到,不愿走也可以等着统一安排车去京。”说完,动作麻利地盖上了公章。
然而,“从头越”长征队一住下休整就终止了行程。这天晚上吃完饭,他们去观看粮食干校电视机播放的新闻节目时,心情一下沉到了谷底。秦黑牛沮丧地说:“现在上级劝返呢,咱去不成京城了,来年春暖花开不定啥形势呢!”黄四亮问:“那咋整?要不要上别的地方串联?”秦黑牛摇摇头说:“不去了,太累了。我宣布,‘从头越’长征队的任务就此结束。”
穷人家的孩子平时舍不得花钱,但黄四亮这次出门还是为家里人买了十斤小国光苹果和五十个小馒头,尽管东西装满提包上下车费劲了,可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回到家,黄士清、潘桃、黄香柳、黄士根都围上来问长问短,春心却说:“咋买这么多东西,一点儿也不紧手!”老憨说:“四亮知道为家人买东西是好事,说明他懂事了。”潘桃问:“老四花多少钱哪?”黄四亮笑呵呵地说:“没花几个钱,苹果才三分钱一斤,小馒头三分钱一个,一共也没花两块”潘桃说:“真不贵呀,四亮挺会买东西的呢!”老憨对春心说:“你看,就是没花几个钱嘛,上一趟大城市花这点钱还多?”
春心抓起一个小馒头,往老憨嘴里使劲儿㨃:“塞吧塞吧,这是你四儿子孝敬你的!”见老憨呜呜说不出话,自己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老憨缓过气来:“你个老蒯,没好心眼子,想㨃咕死我呀?”这情景把儿女们都逗乐了。
黄四亮学说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把家人们都吸引住了。潘桃羡慕道:“这一趟也没白走,见识不少哇!”四亮说:“去时不容易,回来更不容易。当时要返程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车站人山人海,一来车就蜂拥而上。车门上不去,三怪和三朵是从车窗爬进去的。车厢到处都是人,根本捞不到座位,连货架上、座位底下被人占了。站着更苦,挤的连转身都困难,想歇歇容易,把脚往起抬一会儿就行了。列车像一条饥饿的长龙,咕噜咕噜作响,还不时发出如老牛的吼叫。最糟糕的是上厕所了,男生能从人头上爬过去,女生就困难了。三朵要尿尿,可根本到不了厕所,三怪说你出不去了就地解决得了,三朵还难为情,我说:咱男的发扬一下风格,把脸转过去给围个空儿。’于是几个男生就背靠背给她撑了个人体厕所,她憋急了也顾不得情面了,刚一蹲下就尿了,我听见三怪还小声问尿完了吗,三朵说没呢。’三怪说你尿泡子这么长呢,快点儿,我要挺不住了。等她尿完了站起身,我就觉得我左脚里面热乎乎湿涝涝的,我小声对她说,你尿我鞋里了。她脸红红的说,我看你实不实交。”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潘桃说道:“哎呀,三怪和三朵挺有缘呢!说不定三怪看上三朵了呢!”四亮说:“我也是这么说的,说三怪要是看上了,就让你爹托人上门提亲去!三怪却说,三朵哪样都好,就是一眼有点儿斜,看啥都不在一条线上……”这话把家人又逗笑了。
一时间,掀起了辩论风。“人不孤”和“鬼见愁”两队聚集在大队部老神树下,辩论好几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争辩时双方都没有底稿,都是即兴发言,个个都是斗志昂扬的气概,辩得声嘶力竭,说得唾沫横飞。
原来,这场大辩论是省军工学院的三个骨干分子挑起来的。善翠翠和两名同学来三姓县煽风点火,还特意到长青大队现场指导,把斗争锋芒指向了大队党支部,要求踢开绊脚石,彻底闹革命,还涛涛不绝地讲了一番具体的搞法。
她拿起大队部办公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写了个《火烧党支部》的大字块,并让鬼子漏贴在大队部的门上。黄士贵带着“人不孤”的人冲进大队办公室,和善翠翠辩论起来,质问她:“我们长青大队党支部是一心一意干革命的,凭啥火烧?”善翠翠也理直气壮:“既然是革命的,那就更应该不怕火烧了!”屋里挤满了人,实在拥挤不下了,鬼子漏领着“鬼见愁”战斗队簇拥着善翠翠转到院子里。
辩手们先朗读语录或社论,支持自己的论点,罗列对方的问题。一开始,辩论应不应该火烧大队党支部,后来辩论大队**是不是执行了错误路线,再后来都指责对方是保皇派。辩着辩着,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黄士栋、黄士根这两个半大孩子觉得很好玩,也挤进人群凑热闹,看到“人不孤”这一方弱,就帮这边吵,喊了没几声,就被三喜子给拽了出去,严厉地训斥:“不要命了?一旦乱起来,把你俩伤害了咋办?赶紧回家去,再不许掺和大人的事!”黄士栋、黄士根不敢久留,乖乖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善翠翠给鬼子漏出主意:“这么辩论不行,别在被指责的问题上辨解,要把火往对方身上烧,要抓住对方要害开火,不要给对方喘息机会。”鬼子漏急切地说:“小善,你来辩论辩论他。”不等善翠翠应允,就强行把她推上青石墩。
善翠翠即兴发表演说:“广大革命群众,我认为,保皇的实质就是压制群众运动!大家要认清这个事实。一旦保皇派阴谋得逞,后果将极其严重。广大革命群众,难道你们愿意重新遭到压制吗?”鬼子漏兴奋到极点,扯着公鸭嗓带头呼应:“不愿意!”善翠翠慷慨激昂地向对方提出了《十问“人不孤”》,问长青大队运动明显落后是谁的责任,问支部书记对运动态度消极是不是怕丢了乌纱帽,问是不是裙带关系让他们站错了立场……一问接着一问,步步紧逼,面对烧身的火焰,“人不孤”战斗队似乎没了招架之力。
“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会发现,他们保的是那条压制群众的反动路线,我们能让他们的保皇阴谋得逞吗?”鬼子漏带头呼喊:“不能。”“鬼见愁”人群响起一阵潮涌般的呼应:“不能。”见自己的战斗队狼狈不堪,黄士清怒气冲冲施展起自己的拳脚来:“看你们嘴皮子厉害,还是我拳头厉害。”场面一时乱做一团,辩论很快升级。见情形不妙,善翠翠和那两名同学悄悄溜了。
三喜子和索良商量如何控制局面,索良让治保主任金书承出面劝阻,金主任情急之下站到青石墩上,声嘶力竭地反复呼喊:“要文斗,不要武斗!”张嘎咕嘻嘻笑,晃着脑袋跟着喊。
“鬼见愁”战斗队节节败退,“人不孤”乘胜追击。追到中心道旁,黄士清猛的把帽子摔在雪地上,梗着光头脖子骂了一句脏话:“平时称兄道弟的,上真章就不认人了。”抓住钱老牤衣襟猛一抡,把钱老牤摔趴进路边沟里。又踹了金四眼一脚,金四眼“蹬蹬”退后几步摔坐个腚蹲儿。潘桃捡起帽子推搡黄士清:“你个愣头青,你动什么武把抄。”鬼子漏公鸭嗓大声嚷嚷:“他们迫害我们队员,把伤员抬到老宅养伤……”
“大队都闹翻天了,你咋在家拿稳堂的呢!”三喜子匆匆走进钱大算盘家,冲炕上的钱嚷嚷,“快去看看吧,打起来了,鬼子漏抬着你家钱老牤上老宅去了!”钱大算盘一个轱辘爬起来:“我家牤子咋啦?”三喜子说:“根本没咋地,就是让二老狠摔趴下了,快去压事儿吧,闹大扯有啥好处!”钱大算盘这才放下心,连说“好好好”跟着三喜子出了屋。
钱老牤被抬到老宅大门街上,得知消息的老憨和春心老两口出来察看,吓得腿直哆嗦。这时,黄士魁提一根大棒子横在了老宅大门口,黄士清、黄四亮、秦黑牛、张呜哇、张嘎咕一帮人都站在了黄士魁身后助阵。
见黄士魁脸色异常严峻,鬼子漏内心有些惧服:“大哥你让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黄士魁声色俱厉地说:“咋没关系?这是我亲兄弟!”鬼子漏强调:“那钱老牤也是我兄弟,让你兄弟弄伤了,必须养伤。”黄士魁说:“想养伤好说,来二弟,让他挨这一棒子。”黄士清从大哥手接过棒子:“好嘞,我把他腿打瘸,他愿咋养咋养。”
钱老牤躺在大门前,方才只是来了个狗呛雪,本来就没多大伤,见黄士清手持大棒子向他走来,吓得噌一下腾跳起来,躲到了鬼子漏身后,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艾育梅跟着给他报信儿的闻大呱嗒赶到时,鬼子漏还跟黄士魁理论:“钱老牤让二老狠给糟害够呛,总得有个说法吧。”黄士魁指着钱老牤,怒问:“咋地?想讹人吗?他跳得像个猴子似的,伤在哪呢?”鬼子漏还在理论:“那咱得说道说道,他动手就是不对嘛!”黄士魁说:“咋地?还想辩论?那就辩一辩谁做了多少亏心事。”
金书山怕黄士魁给鬼子漏揭丑,忙出来解围:“黄大哥,别把话扯远了,牤子也没大事儿,就算了。”钱老牤心不甘:“把我摔够呛,不能就这么算了!”正在吵吵,钱大算盘拽住他就走:“还嫌事儿小咋地,赶紧走吧!”
人们散了,闻大呱嗒凑到黄士魁跟前夸道:“哎妈呀,真是鬼怕恶人!大姐夫你真行,把他们都给震住了。”黄士魁只是笑笑作答,艾育梅担心孩子快醒了,让黄士魁先回,闻大呱嗒看着黄士魁西去的背影说:“大姐夫走道就是快,两个胳膊往胯骨后一晃,走起来像小跑。”艾育梅撇嘴一笑:“他走道那姿势,难看!”
一时间,辩论的场面出现在生产队甚至一些家庭里。黄士清夫妻就因观点不同闹了矛盾,围绕“人不孤”是不是正义的,各执一词,辩来辩去两口子辩出了仇,潘桃自己做饭自己吃,黄士清只好到母亲那屋讨口饭吃。晚上睡觉时,睡觉时一个睡炕头一个睡炕梢,炕中间放一张饭桌相隔,谁也不准过界。
这天早晨,两人没吃早饭就横眉相向,激烈辩论上了。潘桃摔盘子丢碗,激怒了黄士清,见一巴掌打过来,她一仰身躲了过去,巴掌又抡过来时,她吓得跑向屋外。
黄士清光着秃头,不依不饶地在后面紧追,跑进大队部院子。见潘桃情急之下跳上露天戏台,他也一个健步跃上去,和媳妇扭打在一起,搅得土台浮雪飞扬。他扯住媳妇的长头发不撒手,继续叫口供:“你到底支持谁?”潘桃疼的龇牙咧嘴的,还咬住自己的观点不放:“我支持‘鬼见愁’。”潘桃脸上挨了一巴掌,拼命反抗,朝二老狠脸上狠狠抓了一把。
人越聚越多,老憨提着烧火棍赶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妈了个巴子的,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就散!谁像你们这样过日子,一天天惊惊张张的……”骂着骂着就要往土台子上冲,被紧随其后的春心拽住:“你肚脐眼拔罐子,抽的什么风。你脑筋儿都系死扣了,能管明白咋地?”接着就大骂黄士清:“你真能逞疯拉势,跟媳妇能辩出啥里表?你个混账东西,咋不嘎喯儿一下……”狠话还未说完,二禄就带着观点发话了:“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春心瞪了二禄一眼:“你看你不但不劝阻,咋还加钢儿溜缝儿呢。”二禄嘟囔道:“媳妇不跟自己男人一个观点,挨打活该。”
秦家前门房子离大队部近,好事儿的闻大呱嗒早跑去报了信儿:“哎妈呀,二老狠那小两口因为辩论又钳抓起来了,都打到露天戏台了。总这么打下去,早晚不得整散花了。”
黄士魁和艾育梅闻声跑来,强行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潘桃捂着腮帮子哭道:“大嫂啊,我当初喝迷魂汤了,咋就死心眼子跟了这么头兽呢?我这辈子可瞎他手了,我可不跟他过了!”艾育梅劝说:“别动不动就说不过这话,小两口哪有舌头不碰牙的!”黄士清发狠话:“你也就说说吧,我能让你离消停才怪呢!真要不跟我过,我不弄死你才怪!”潘桃抽泣道:“大嫂你听听,他说的哪是人话!”艾育梅继续劝说:“这辩论就是争个态度,谁是正面的,谁是反面的,说能分得清,又能辩出啥里表!”
“大嫂你看,他把我头发都快薅掉了!”潘桃伸着脑袋让艾育梅看。
“你少搬争,多让抚些,不就没事儿了嘛!有这么一套嗑说的好: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仗不记仇,白天吃着一锅饭,晚上睡着一个枕头。”艾育梅一边劝说着一边把哭哭啼啼的潘桃拽走了。
黄士魁把二弟叫下土台子,大声呵斥:“总折腾啥?能不能消停过日子,让爹妈跟你省点儿心?辩论辩的走火入魔了吗?两口子一天到晚总叽叽咯咯,让不让人笑话?”黄士清摸摸秃头,逞能道:“两口子咋?两口子不也得分个大小王吗?我是老爷们儿,在家我得主事!老娘们儿家家的,还能让他翻了天!”黄士魁训斥道:“真把你能的,你长点心吧,别像坯模子似的,装一肚子稀泥。你记着,过日子丟根筷子摔烂个碗都正常,有啥道理可讲的,不管有理没理,男人你都应该先低头,这样才能过长久。再说,你媳妇她本来就好流产,总跟她闹还想不想得好了?”
老憨又来了掘劲:“整天游手好闲,不够你嘚瑟了,支持这个派那个派的,净整那没用的!”春心扯着老憨的衣服一边往回走一边数落:“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真跟你们丢不起这个人……”
金书山抽调进城,到“农民总部”工作没过半月就匆匆回了村。他把满满一帆布兜子糕点摆在炕上让父母看,乐得钱五铢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鬼子漏听到消息忙来看弟弟,夸赞道:“老弟最孝心,一出门儿妈就惦记就盼望,知道你每次回来都不空手。”钱五铢把帆布兜子搂在怀里,一边稀罕一边说:“论孝心,书山确实比你强。”金四迷糊还埋怨:“你买这么多,那得浪费多少钱呢?少买一点,表示表示就行呗。”金书山微凹的眼窝藏不住得意的微笑:“这不是花钱买的!我们所有成员都在机关食堂吃饭,晚间加班时我们还吃夜餐,一副食供应的饼干、光头圈、炉果、槽子糕都吃不了。我一看‘农民总部’要完蛋了,马上跑到食堂,把糕点装了满满一大帆布兜子带了回来。”鬼子漏呆坐在炕沿上,叨咕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一些干部群众聚集在大队部办公室里,听金书山讲进城的经过:“我这次之所以能进城,那还是我二哥的功劳。‘农民总部’刚成立,人手不够,从乡下选拔一批有文化有口才的青年进城,接到红原公社通知,大队把我推荐了上去。仅隔一天,二哥喜滋滋地告诉我好消息,说兄弟你来好事儿了,公社又打来电话,催你们抓紧报到呢,我以为机会真来了,按耐不住兴奋,我妈却舍不得我走,我二哥劝我妈,说我年轻,应该让出去闯荡闯荡!第二天一早,我收拾收拾抓紧去了公社客运站。”鬼子漏苦笑着说:“可惜,这次又没干长远,比上次出去锻炼时间更短。”
金书山看看众人,问道:“‘农民总部’的头头你们猜是谁?”没人知晓,鬼子漏催道:“别绕弯子,快说吧。”金书山说:“那头头是咱黄支书的大姑爷儿包卫东,我们背后都管他叫‘黑总’”三喜子插话:“是,那小子长得黑。”金书山继续说:“我在那儿,还碰上了来过咱大队的迟成翰。”众人唏嘘了几声,都说够巧的。金书山说:“总部就设在关书记的办公室,下设的秘书、宣传、联络、保卫、后勤各组便迅即投入工作。我是秘书组组长,归迟成翰的分管。走进县委书记办公室,看啥都觉得新奇。我特意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了坐,想着这里不知坐过几任书记,最近的一任就是关连群。想不到自己一个普通的农民,也有机会在这把靠椅上体验了一回,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正在寻思,迟成翰冲我笑笑问我,这椅子舒服不,我说,万万没想到哇,还能走进这个办公室,还能坐在这把椅子上。我小坐片刻,不敢逗留,恋恋不舍地离开靠椅。迟成翰说,还没过足瘾吗,我不自然地笑了,细看那办公桌上一黑一红两部电话,迟成翰告诉我,黑的是县里的内部电话,红的是与上级联系的专用电话。我皱起眉头说,咱占了这么重要的屋子,县里的重要工作咋开展呢,迟成翰说:,甭担心,现在是咱说了算,一切都给咱让路。迟成翰安排我负责起草‘农民总部’《告全县人民书》和《大联合倡议书》,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两个材料的初稿,又充分采纳了大家的意见进行了修改,定稿后刻印百余份,送达各兄弟组织。只可惜,‘农民总部’没长远,2月3日紧急调农民进城事件发生后不久,总部就解散了。”
索良细说道:“当时接到公社通知,我不敢怠慢,撂下电话就召集四个生产队长开会,我说不管是哪个观点,不论是哪个队的,以生产队为单位立即召集,每个生产队抽至少二十人,当天下午在大队部集合就出发了。到了古城大车店天都黢黑了。在城里逗留了一整天就劝返了,让回村抓生产。”
金书山说:“私下里,我和迟成翰两人比较投缘,因为我们两人都有一段相同的经历,而且迟成翰对咱长青大队有感情。当他问及黄香兰的近况时,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我说,你打听香兰呀,她挺好的,听说上了几个媒人,她根本就不搭理,还听说她心里早就有人了。说完,特意察看他沉思的神态,我知道他心里藏着秘密。”众人听到这儿,都呵呵笑了。
三喜子打听消息:“那关书记咋样啦?”金书山摇摇头说:“情况不妙,关书记掉驴了,听说咱公社康民书记也靠边了。”
黄士魁见三大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子上抽烟,就坐过来说话:“这些年你当大队头头,大伙对你印象始终不错。你与世无求,与人无争,没难为谁,也没得罪谁,谁会往死了整你?想整你的,无非是想往上爬,谁想要你这顶乌纱帽,尽管拿去就是了,还能把你咋的?”三喜子叹口气说:“你说的都对。”叹口气又说,“我蜡头不高了,应该早些让位给年轻人了,把位子一让麻烦自然就少了。”金小手插话问:“你要卸任,你看年轻人谁行?”三喜子看一眼金书山和鬼子漏:“去了姓黄的,还有姓金的,早就有人在那列架子等着呢!”金书山笑了,那眼仁藏进了微凹的眼窝里,假意推脱道:“我这两下子跟你比不了,可别拿我开涮。”鬼子漏却说:“我虽然能力差些,但我有雄心,我倒是想试一试,可没这个机会。”金书山忙打住二哥的话题:“低调,低调,一定低调。”
正在闲唠,金小手拉开屋门引进一个人,黄士魁一见来人那双半截眉,心里“咯噔”一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