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两人把坛坛罐罐全挖出来,一股脑儿倒在院子的空地上,甚至还有两罐子硬币,都是一分、贰分,五分、贰角,五角,也有才出来的一元长城币,这时算是稀罕物。
又按面值分类整理——十元一堆,五元一堆,两元一堆,一元一堆,依次排开。
方强之前送来的钱已经用橡皮筋捆好,每沓一千元,数起来倒省了不少功夫。
林芳找了个大盆,把所有的脏兮兮的硬币倒进去,加了很多洗衣粉,仔仔细细洗刷了一遍。水渐渐变得浑浊,硬币却渐渐露出原本的模样。
“总算干净了。”林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刚才那脏兮兮的样子,我碰都不敢碰。你那边数完了吗?我来数硬币。”
杨一木先一步清点完的,不过看到总数,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就一年时间竟然赚了这么多。
“十块和五块的加起来,总共二十二万九千八百五十四。”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开口说,接着又把零钱核算了一遍,“一毛、两毛、五毛的,总共两万三千六百一十五。所以全部加起来是......”
“二十五万三千四百六十九。”还没等他说完,林芳已经随口报了出来。
杨一木心里默算一遍,确实没错,忍不住白了林芳一眼。
这一年里,他买房、开饭馆、办玻璃厂,零零碎碎用了将近十万,没想到还能剩下二十五万多。
现在,他所有的家产已经很清晰了:二十五万多的现金,安州一套房,南京十八套房,还有源源不断的现金奶牛,饭馆、服装生意和玻璃厂。
可问题来了——这笔钱该怎么处理?
存银行肯定不行的,要是真存进去,八大王还没定论,真想这么干,怕是明年这时候就是他忌日了。
虽然现在银行开户不需要实名,随便编个张三、李四、王五麻子的名字就能存,但要分存在不同的银行、不同的网点,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麻烦。
他琢磨着,不如趁暑假去趟京城,看看能不能在那儿撸几套房,或者找找其他投资渠道,比如柳联想这会儿搞计算机了。
眼下的钱看着不少,得赶紧花出去。不然随着膨胀的到来,这点钱根本就不算钱了。
阳光洒在摊开的钞票上,泛着微微的光。
这场景要是搁以后,毫无疑问,绝对能上新闻头版。
可如今轮到自己,他终于理解了年傻子的无奈,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盆里那些硬币,即便洗了两遍,水还是黑乎乎的,杨一木看着一阵糟心。
他对什么珍藏版钞币没半点兴趣,便对林芳说,“这些硬币脏得很,你就随便沥沥水,下午放学后我送到老张的饭馆,给他们当零钱用。”
后面的日子随着林芳的回来,杨一木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一天三餐,顿顿有菜有肉。
吃完也不要杨一木动手,林芳会收拾利落。
她一刻也闲不下来,一有时间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每到傍晚,都用热水将席子擦上一遍,等他睡上去,自然是清清爽爽。
有时,杨一木根本无需说话,一个眼神,她仿佛就知道需要什么,立马拿到眼前。
这般周到,以至于都让杨一木产生错觉了。即使在富平老家,老娘张兰英也伺候得没这么仔细过。
偶尔,杨一木也自觉不好意思了,只能在林芳发脾气时多忍让点,少惹着点她作为回报。
好日子过得飞快,过完六月,一转眼进了七月,学校终于放暑假了。
这天,杨一木睡到自然醒,起来一看已经十点多了,明晃晃的太阳光从门外斜刺进来,在地上烙出一道刺眼的白痕。
院子里静得出奇,也没瞅见一个人。
又去灶屋瞅了一眼,却不见林芳的身影,掀开锅盖,里面有稀饭,罩笼里放着几个包子。
“吱——”
墙外老柳树上的蝉突然扯开嗓子,声音嘶鸣得像一把钝锯,生生将这个夏天的热火拉出一道口子。
安州人讲究“桑柳榆槐不进宅”。
所谓桑柳榆槐不进宅,其实都是老封建,老辈人认为柳树是做棺材的不好,桑谐音丧也不好,榆树上有疙瘩不好,槐树有鬼旁更不能进宅。
老柳树投下宽大的树影,油亮的柳叶蔫头耷脑,倒是新抽的嫩枝还在倔强地支棱着,没有一丝声息。
杨一木从井里打上一桶凉水,当头浇下,激灵灵打个冷战,总算活了过来。
肚子觉得饿得很,喝了一碗稀饭,吃上两个包子,就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推,走进院子。
林芳带着草帽,脸晒得红通通的,挎着竹篮从外头进来,篮里翠生生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
她问,“你又去哪儿?”
杨一木抹了下嘴巴,顺手拿根黄瓜就去推摩托车,“你呆家里自己看门,我去方强那边一趟,他老娘来了。”
“真是的,也不洗就往嘴送……?”林芳气地跺了下脚,可望着他已将摩托车推出院门,只得无奈地跟在后面喊,“你裤子都破了,要不换一条?这条我给你补补。”
“不用了。”杨一木踩响摩托车,迎着愈发毒辣的日头朝方强家驶去。
街上不知什么何时又多了些摆摊做生意的,但摊主大多是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刚从六七十年代走出来的人们,还没胆儿,谨小慎微也是顺理成章。
按照杨一木的建议,方强最近在东关街新开了一家店铺,专门经营收录机、磁带这类小家电生意。
杨一木并不清楚具体位置,骑着车,拐过几个弯,沿着东关街一路寻找。
这天气实在热得让人受不了,他猛地刹住车,掀起衬衫下摆擦了擦汗。
即便如此,街面上依然人头攒动。
男人们的穿着大多随意:短袖衬衫,更随性的就直接套着大裤衩,趿拉着拖鞋。
女人们的装扮则要缤纷得多,不少年轻姑娘已经悄悄穿起了奇装异服。
有个烫着波浪头的姑娘穿着件乳色无袖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白生生的小腿,脚上蹬着双黑色塑料凉鞋。
旁边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更胆大,上身是件淡紫色的确良短袖衫,下边配条紧绷绷的牛仔裤,把臀腿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惹得几个老太太直撇嘴。
街角一家饭店门口,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其中一个竟然穿着件大红色的露肩上衣,肩膀上两根细细的带子颤巍巍的,看得路过的男青年差点撞上电线杆。
她们脚上的高跟鞋足有三寸高,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响,像在敲打着这个刚刚苏醒的年代。
偶尔有穿传统蓝布裙的姑娘经过,反倒成了人群里的异类。
在这闷热的空气里,杨一木竟嗅到了一丝鲜活的朝气。
竞争是商品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不,两位女人不顾暑气,各自支着卤菜摊子,一边扯着嗓子对骂,一边手上不停地忙活着摊上的活计。(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