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脸上，暖得有些刺眼。
苏砚眨了眨眼，视线慢慢清晰。他靠在洛九璃肩上，左肩的伤口还在流血，但痛感已经变得迟钝。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逆命刻印的纹路几乎看不见了，只有一层极淡的红痕贴着皮肤，像被风吹熄的余烬。
洛九璃察觉到他的动作，指尖轻轻按在他后颈处。她没说话，一丝微弱的蓝光顺着指腹渗入他的经脉。那股力量很轻，像是从深井里打上来的一捧水，不多，却足够让他稳住呼吸。
“地缝合上了。”他说。
洛九璃点头，“封印自己在修复。”
他们面前的地面原本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现在只剩一条细长的痕迹，边缘浮着淡金色的光纹，像是大地缝合伤口时留下的针脚。那些曾经不断涌出黑雾的裂缝，此刻安静得如同沉睡。
萧千绝靠着断石坐着，右臂搭在膝盖上，左手撑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紫黑色的毒痕正一点点退去，像是墨汁被清水冲淡。他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幽冥殿的人走了。”玄月站在几步外，目光扫向远处山林。
几道黑影从废墟边缘掠过，脚步踉跄，显然是想趁没人阻拦赶紧逃命。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一块残破的阵盘，边跑边回头看，满脸惊惧。
萧千绝皱眉，想站起来，刚一用力，胸口就传来一阵闷痛。他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玄月右手微抬，暗影在指尖凝聚成刃的形状。她眼神冷了下来，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追上去结果了他们。
苏砚却摇了摇头。
玄月停下动作，看向他。
“让他们走。”苏砚声音低，但清楚，“首领没了，仪式断了，他们翻不起浪。”
玄月盯着那几个逃窜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收回手。暗影散开，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风卷着灰烬从地上刮过，吹起几片烧焦的布条。天空的云彻底散开，阳光洒满整个战场。这片曾经被黑雾笼罩的地方，终于恢复了平静。
洛九璃闭了闭眼，指尖的蓝光彻底熄灭。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坐在苏砚身后，肩膀微微下沉。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还能撑住。”苏砚试着动了动左臂，疼得皱了下眉，“死不了。”
萧千绝冷笑一声，“你要是死了，这一仗才算白打了。”
苏砚扯了下嘴角，没接话。他低头看着地面，那里残留着几道断裂的刻印纹路，曾经连接着封印核心的阵法回路。现在这些纹路不再闪烁黑光，反而隐隐泛出金边，像是某种古老力量正在重新接通。
“仪式真的停了？”他问。
洛九璃伸手按在地面，掌心贴住一道裂痕。过了几秒，她睁开眼，“能量在往回流。不是泄露，是回归。封印链重新闭合了。”
苏砚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个被幽冥殿试图唤醒的东西——上古刻印之神的残魂——已经被彻底压制。不会再有黑暗蔓延，不会再有生灵被扭曲成怪物，不会再有人为了力量走上邪路。
这场仗，赢了。
玄月走到他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焦的木片。上面有个模糊的符号，像是某个组织的标记。她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把它塞进衣袋。
“这是什么？”苏砚问。
“不知道。”她说，“可能是他们用来定位封印点的东西。留着，以后有用。”
苏砚没再问。他知道玄月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东西。
远处的山上传来鸟叫声，清脆响亮。这声音在之前根本不可能出现，因为整片区域都被压抑的气息覆盖，连飞鸟都不敢靠近。现在它们回来了，像是在宣告这片土地重获自由。
萧千绝仰头看着天空，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满脸血污和汗水混合的痕迹。他没有擦，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片天。
“我爹要是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他低声说，“大概会把我逐出家门。”
“那你还会做吗？”玄月问。
“我已经做了。”他说，“现在问这个，晚了。”
玄月没再说话。她站起身，走到苏砚另一边，伸手扶他起来。
“别硬撑。”她说，“你能坐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苏砚任由她搀着，慢慢挪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坐下。他全身都在疼，尤其是左肩，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但他还是坚持睁着眼，看着这片战场。
废墟、焦土、断裂的阵法、干涸的血迹。这里曾是生死对决的地方，现在只剩下风和光。
洛九璃靠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她的气息很弱，但还在支撑。
苏砚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不是疼痛，也不是疲惫带来的发热，而是一种熟悉的波动。他低头看去，发现逆命刻印的纹路又闪了一下，极其微弱，像心跳的最后一搏，却又真实存在。
他伸出手，按在地面。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的震动，从地底传来，顺着掌心爬进身体。那不是攻击，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共鸣——就像两颗心跳在同一节奏上跳动。
“它还在。”他说。
洛九璃睁开眼，“你说什么？”
“刻印。”苏砚看着自己的手，“它没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洛九璃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封印稳定了，它也不再需要爆发。你现在不是在驾驭它，而是和它一起呼吸。”
苏砚没说话。他能感觉到那种同步的节奏，缓慢而坚定。不再是战斗时的狂暴涌动，而是像潮水退去后的平静回流。
玄月站在一旁，看着他。
“接下来呢？”她问。
“先活下来。”苏砚说，“然后，看看这个世界还能不能重建。”
萧千绝哼了一声，“你以为打赢一场仗，就能改变所有人？”
“我不指望改变所有人。”苏砚抬头看他，“但我能守住该守的东西。”
萧千绝没再反驳。他靠在断石上，闭上了眼睛。
玄月转身走向边缘，看了看远处的树林。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抬手拨了一下，动作很轻。
洛九璃靠在苏砚背上，呼吸渐渐平稳。她太累了，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苏砚坐着没动。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地下那股缓慢流动的力量。两者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联系。
他知道，恶魔再也无法复苏。
仪式停止了。
这片土地，终于安静了。
玄月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她问。
苏砚愣了一下，“铁匠铺后面的小巷。”
“你那时候满身煤灰，手里攥着一把断刀。”她嘴角动了动，“我说你要么死得快，要么活得久。”
“我现在还没死。”他说。
“所以你是活得久了。”她走近一步，伸手按在他未受伤的右肩上，“别现在倒下。”
苏砚点头。
风更大了些，吹起地上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没有黑雾遮挡，也没有压迫感笼罩。
一切，都结束了。
玄月收回手，转身走向洛九璃，蹲下检查她的状态。
萧千绝依旧闭着眼，但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苏砚看着天空，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挡了一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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