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哒哒、嗑哒哒。
四马车驾贵比亲王,插着杏黄三角道旗疾驰,直奔宁荣街。
车厢里,张元清垂首合目,手掐六壬,嘴里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么。
三道童并排侧坐,不言不动。
另一个大一些、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小道童,撑手坐在装贾蓉的柜子上,哼着小曲儿荡着脚,一派天真顽皮。
泡在不知名的药液里,贾容虽感觉清凉舒坦,却动弹不得。他不想看鞋底,只能闭上眼沉思。
要说穿越这种事,他在闭关读原著画画时也是有想过的。
因最爱王熙凤,寻思魂穿贾琏最好,教她习字画画,夜夜驯凤,保叫她主动想着“换个样儿”,炸毛凤凰调教成依人小鸟,何其美哉?
至于和他同名的贾蓉小乌龟…呸!宁国府虽然人少,但真的脏。
他亦曾琢磨过,倘若肉身穿过来,至少不用跟着贾家一起倾倒,从外攻破、救一票妹纸出火坑也不是不行。
若能自如行动,落地新手村后,最该做的是摸地图,按图索骥,了解世界观,然后打造自身势力…奈何眼下一动难动,嘴都张不开,死死受制于人,就将计就计吧。
从先前老道和太上皇的对话分析,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扮演贾蓉的。
也罢,熬过这段养伤期再说。
‘再者换个思路,宁国嫡孙,干掉贾珍老龟毛就是贾族族长,还能承爵,倒是比贾琏、宝玉等惫懒货地位更高,做事更便利。至于秦可卿…’
昨夜从天而降,正牌贾蓉被他砸碎了,物理意义上的碎。
当然,他也碎的不像话,没碎的地方,老道士和小道士一起过来拿木锤“帮”他砸碎,包括脸骨与丁丁。
大火中,痛昏过去前,贾蓉的记忆就复制粘贴过来,很玄奇,可穿越都能发生,这又何必计较?
世界观有了。
薛家三口子尚未入神京,第三回都没到。
贾蓉正逢十七岁的雨季,成亲一年有余,与秦姑娘…两看相厌,手指头都没碰过。
不是贾蓉不好色,无他,皆因大婚前,贾珍密谈贾蓉,唾骂直言:“不可碰汝妻”云云。
大意就是:她是我哒!
贾蓉虽大感屈辱,却逆来顺受惯了,在霸道老子和仙女媳妇之间,选择当乌龟多活些年,遂不敢反抗。
洞房当夜,贾蓉不曾进屋半步,秦可卿顶着盖头泪落整夜,隔天就被尤氏吩咐去天香楼居住,只为方便贾珍泡儿媳。
贾容暗忖,原著中秦可卿死于贾蓉十九岁之秋,也就是说,入贾家三年多才自缢。
他相信从贾母等人对她的侧面形容与给王熙凤托梦的描写来看,那是个有心气儿有能力有眼界的姑娘,如非贾珍真的得手,万不会自尽。
换言之,贾珍活生生等了近四年才下手…想身心兼得?
是了,结合出殡场景中,贾珍哭得肝肠寸断来联想,是尼玛真爱。珍恶心。
‘记忆里,贾蓉入宫一月半,也不知这段时间,她被逼迫到什么程度了。’
记忆归记忆,记忆不属于他,此时的贾容非常期待近距离看看真实的兼美,到底美成什么样。
这时,老道士睁眼,轻叹。
柜子上的小道童停住晃动的脚丫,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哦豁,还算不出来?”
张元清老脸一红,微微晃头。
“天机推衍之术,我到底不如你那不孝的死鬼老子。”
继而面色犹疑犯难,缓声说:“他昨夜掉下来时已烧毁容貌,却不知从哪受的伤。面相不知,八字不知,掌纹不清,推算不详。”
小道童咯咯笑了两声,眨眼问:“那就让他去假扮贾蓉?也不知什么性子,能听话?”
老道淡淡道:“不听话杀了便是。”
小道童扁扁粉嘟嘟的小嘴儿:“爷爷,哪能总杀人…”
“修道又不是修佛,谁挡道,便杀了又如何?”
小道童还是不太理解:“那也…”
老道传道曰:“道法自然。”
俩人膝盖以下三寸处,悬着脑袋的贾容内心冷笑,不以为然。
‘我堂堂太上皇炉鼎,你能随便杀?扯淡。’
死掉的贾蓉虽不学无术,但该有的知识储备还是在的。
李自成于襄城大败明军,杀陕西总督汪乔年的当夜,在帐中被部下赵泽斩首。
言:诡称仁义之师,却屠汝阳、太康、晋阳…不下数十城,又决黄河灌开封,此人残暴虚伪,非明主也!
而后,赵泽整军挂帅,由西向东横推无阻,连带吴三桂一道灭了,将骚鞑子杀得十不存一,残余北遁荒地。
赵泽定都神京后,改元大华,是为高祖。至今已逾八十载。
太上皇在位期间功勋赫赫,于景和二十四年,也就是七年前禅位当今,移居西宫修道,却让位没让权。其实单从年号一个“承”字看,也实在只是个傀儡。
两位至尊当世,龙椅上的天子承安帝据说腿脚不便,是个跛子,子嗣也极少。
惟一成年公主,喜好画画,号“宁安”;
另就一个六岁的皇子,生母凌贵妃——非后,皇贵妃也不是,只暂掌后宫诸事。
目前大明宫内,六宫无主。
并非没有皇后。
承安帝登基当日,册封了原在潜邸时的正妃——献王妃,也是后来的太子妃秦氏为后,只是其人不在京城,凤印也是快马送去的江西。
不知什么原因,当初尚为献王妃的秦氏,在诞下宁安长公主不久,便出宫南下,隐居龙虎山下的篁岭,代发修行,至今十六载,从未返京。
官方说法是她在为当今祈福,然而坊间花边传言多年未绝。
只因遣皇后出宫的旨意,是太上皇下的。
世人皆言:欲效武明空、杨太真之事耶?
实在好笑不好听。
如此看来,承安帝当真过得比死掉的贾蓉还憋屈。
‘那么问题来了,这牛鼻子天师用诡计搞太上皇,是皇帝的人?’
‘应该是,就算不是,不论如何,两年内也不能乱搞我。
两年…啧,时不我待,趁这段时间谋定后动,再野蛮发育。我命由我…’
老道问小道童:“豆豆,你可记得那贾蓉的容貌身量?”
张豆豆点头,翠声道:“九个人里就他还顺眼些。”
老道:“那就成,昨夜事发突然,只能仓促行事,以应付景和帝。如果这人短期驯化不得,杀就杀了,再寻一个听话的敲碎,你捏出形貌便是。”
贾容:“……”
眼皮缝隙里,他看见小道童“噢”一声低下头,大眼睛滴溜溜与他对视,指过来说:“爷爷,他醒着呢,听着呢。”
张元清冷笑着拈出一粒通体殷红如朱砂的药丸,用指尖碾成粉末,洒入贾容口中,苦涩难以形容。
“我知道在宁寿宫中你便醒着,却无妨。
不拘你是哪来的大胆蟊贼,敢入皇宫行窃,都与我无关。
过往跟脚暂不论,而且昨晚差点坏我大计,但,若你能明辨此时自身局势,顺天而行,贫道送你一场造化又如何?
今日起,你便是贾蓉。
两年后,你随我入宫再演一出戏,贾家的荣华富贵自此都归属于你。
哦对了,你刚吃下去的千虫百花蛊,天下别无分号,只吾有解药。你若听话,每三月由豆豆赐你解毒。
若不听话…”
老道凛然看来,贾容即便想答应也动弹不得。
“你舌骨已断,妄图说话,剧痛难忍。答应效忠,便眨一下眼,若宁死不愿弑君,就眨两下,贫道这就送你入那轮回盘。”
卧了个大槽,这老头儿是牛的,弑君这么残暴的话,就给大大方方说出来了?不好惹。
罢鸟,能屈能伸方为现代好男儿,况且他对皇权本就无感。
更不用提老皇帝欺负小皇帝,跟老瘪犊子欺辱小乌龟有区别?自动代入贾蓉,贾容眨了一下肿胀的眼皮。
张元清捋着胡子坐直腰板,又冷冷道:
“你当我为何敢与你坦言,不怕你康复后舍得一身剐去告密?
且看这三位。”
顺着他的手指,贾容看向始终没出声的三个清秀小道童。
“她们,会时时刻刻盯着你!!”
老道逼视着他的眼睛,沉声一喝。
贾容灵台直如嵌进了黄钟大吕般,轰然炸响。
张豆豆盘坐柜子上,嘴里含糊嘀咕几句什么,贾容便见那三道童以盘坐的姿势缓缓漂浮,移动到半空,悬在他眼前。
又陡然舒展身姿,接连变成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缺眼、断肢、长舌坠胸的三只可怖厉鬼。
贾容心脏一抽抽,下意识要喊出来,喉咙却如刀割油炸,霎时痛昏过去。
张豆豆“咭儿”捂嘴一乐。
“爷爷,咱总这么骗人,不好吧?”
“道法自然。欲成大事,何拘小节。”老道挑挑眉毛,笑道。
张豆豆挥手连抓三下。
三“女鬼”立时如烟散消逝,反倒是她手里多了三枚歪歪扭扭的小剪纸人,涂抹着并不好看,简笔画似的人形图案,每张胸口正中,依次写着:
警幻、引愁、绛珠。
而背部黏连着细微如发,完全透明,若非阳光映射,几不可见的蚕丝,随着小道童张豆豆纤嫩的手指一勾,纸人“嗖”地没入袖袋。
只是贾容死昏着,这两幕自然看不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