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普师二班的情深意长 下

    篮球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美术课老师又布置了美术展览的任务:要求大家以伍桥筑路为主题创作一幅画。

    我们班的画选出了五幅,我画的是筑路工人的头像,其实是临摹了素描作品集里一个老工人的画。我用HB笔打了个底样,直接就用炭笔画了。整个工人的头像就是黑不溜秋的。

    我还挺得意,在我心里,喻班,当然还有那几个“老农”,不就是筑路工人?我画的筑路工人晒得黝黑,也不就是我班同学们心里最好的筑路英雄的形象?

    所有选出来的画,都挂在大礼堂的一侧墙上。我们的礼堂,一头是舞台,一头是食堂买饭的一长溜小窗。

    我因自己正在煞费苦心写晚会的节目,只远远地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把心聚焦在那儿,视而无睹,回教室去了。

    下午,教室里依然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我正在把自己构思的框架完成,一个组合节目,有点学习那时候影响我们这代人的家喻户晓的文艺作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说实话,那时候我们这代年轻人,心里能有多少素材、以及又有多少可以借鉴的模版?只是我的胃口太大了,找了这么个当时最大的模板来模仿。

    我给自己的“小组合”取了个名字:《大海航行靠舵手》,把M的革命历史功绩给串联起来。从《红旗颂》甩红旗开场,“抬头望见北斗星”、“红军不怕远征难”、“钟山风雨起苍黄”、“社会主义好”概括了几十年的奋斗史,然后,一个舞蹈“毛**的红卫兵学习解放军”,把距离拉到了眼下,接着就是选用当时的八个***中的六个,各表演其中一段,最后就所有人一起在舞台上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如此,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起码要摊上一个表演任务了。

    我已经听说了其他班都是大合唱,三班加了一个诗朗诵。有同学也劝我省点力,哪怕排个大合唱,我们的乐队就已经胜人一筹了。

    可这都没有动摇我的那个“雄心壮志”。因为我们班有一群“小音乐”家们,还有那几个会跳舞的男生女生,以及游老师的鼓励,喻班和蔡同学的默默支持,是我背后无穷的支撑力。我下定决心要啃这块“骨头”,因为,学校要求我们全班都上台,每个人都参与表演。别的班是全体同学在台上站了一下,而我们不是,绝不是交个差,真的都得表演,并且,我还把所有的节目最后又归总在一个主题里……

    突然,有人进了教室,还很兴奋地高声叫我:“你不去看看?你的画也展出了呢!”

    我因为思维深入太久,不可自拔,真是被她的叫唤一声,惊吓得灵魂跳出了身体似的,浑身抖了一下。

    她马上停下来,也像被我吓着了,犹豫地说,“打扰你了吧?”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第一间宿舍里的阿兰。大家都这么叫她,说她很漂亮,与那时电影《英雄虎胆》里的女特务阿兰一样的美。

    很快我就恢复清醒了,见是她来了很高兴,马上与她聊起了另一件事:“阿兰,你的‘乔老爷’走了?”

    “是的,”阿兰觉得很奇怪,虽然我吓了一跳,怎么只一会儿又一本正经起来,就问:“有什么事吗?”

    “乔老爷”是她的男朋友,一起插队的知青,耐不住寂寞和思念,就又来看她了。好在现在的学习不紧张,每天下午都有时间。

    我马上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纸递给她,“这是运动会的报名表,你可以参加什么项目?”

    “我会跑步!”她脱口就说,我马上接话:“太好了,一个人可以报三项,你参加女子一百米,四百米接力,加上一千五百米,怎么样?”

    她呵呵地笑了,“你这么相信我都行呀?我小时候,喜欢跟着爸爸的‘黄鱼车’后面跑,他天天要送货,我就天天跑,所以说我是会跑步的。但是,运动会是比赛……”

    “没有关系,运动会不就是多了一个听发枪才起跑的仪式?”

    “好吧,听你的。”

    阿兰的爽快,让我开心极了,我们就一块儿填起表来。

    这时,又来了两个大呼小叫让我去看画展的人,是戚祯与林苗。

    我虽然被她们的咋呼动了心,但还是以报名为第一,接着鼓动她俩也报名。

    她们两个拿起表看了半天,戚祯说:“你报铅球呀?那我也报这个项目。”

    “我还报了跳远呢。”

    “我这身胚子能跳多远?你借我两个翅膀吧。”戚祯笑了,“不过,林苗能。我也就试一试。”

    林苗更有意思,“做啥要‘钳牢’我?我什么都行也什么都不行。”

    “好呀,那就让你报个撑杆跳高,怎么样?”戚祯逗她。

    她吓坏了,赶快摇手,“竹杆给我们一撑就折断了。”

    “恐怕我们根本就撑不上去,还能折断它呀。”

    我见她们扯远了,就赶快说:“你们俩都跟着我报名吧。铅球,跳远,还有跳高。维琪也报了跳高。”

    “不行不行,”戚祯连连摇头,“跳高怎么行,要么从杆子下钻过去。”

    我们讨论着,也可以说是我在极力要她们报三个项目。最后总算我成功了,她们报了立定跳远、三步跳远与铅球。

    我看看运动会报名单,差不多都报满了,只有文秀与小范运动会请假回插队地方办事去了。于是,我开心地跟着她们几个去看画展。

    这次不是远观,而是走进画展。几十幅画挂了一大溜,哪里想得到,最先跳出来,映入眼帘的竟是我那幅画,墨黑墨黑的……我急刹车,停住脚不敢向前……从几步远的地方看过去,我的“筑路工人”看不清眉目,就是一团黑灰的球,……不就像我们刚才在谈论的铅球吗?

    看到自己那么拙劣的东西,有点羞愧,我本来真应该把它藏起来,捂住或直接丢进垃圾桶,现在居然被挂在大堂里了,大家都在看……我心里也有一团黑黑的乱麻在绞动,我真想赶快上去把它扯下来……

    见我在发呆,戚祯一把拉我过去,“你的画被选出来了,我们的都淘汰了呢!”

    我非常勉强地说,“不好,真的是不好。”

    戚祯倒是很直爽,拉我去看另外两幅画,“这是一班姓达的同学的国画,《红梅赞》,”她又再拉我去看排在第一的那幅画,“这是五班的戴同学的画,《筑路大军》。这两幅比你的画要好很多。但是,别的画也与你的差不多,半斤八两。可你还是有八两,我们的一两不到。”

    我一下子就被这两幅画给深深吸引了,尤其是那幅《筑路大军》。画面留白很多,中间是声势浩大的一队人马,正向你走来……前面第一个人是特写,画得非常出色,人的形态动态神态,呼之欲出,举着一杆红旗,后面跟着两三个人是虚实结合,都扛着筑路的工具,再后面是虚化的人群,可就是这么几个人,让你感觉到了“千军万马在广袤的天地间,那不屈不饶战天斗地的浩然正气”。如果再仔细看看,发现画技更是了得,没有一笔是多余的,也没有一笔可以少的……线条流畅……

    我忍不住说:“这是专业的呢!”

    后面也有个声音说:“是呀,这才是专业水平。不过,你的画也有特点。他们是达芬奇的密码,你的画有梵高的气息……”

    我回头一看,是别的班的同学,面生不熟,他的话不知道算是讽刺还是……

    我就立即跑过去把自己的作业拉下来了……

    “哎,这还没有评比呢,不能随便动的。”他急着上前阻止。

    我说:“这是作业,不参加比赛。”

    “不管怎么样,你的作业被选上了,就得参加。”原来他是展览的负责人呢。说着就把我的“铅球”又拿过去,挂起来了。

    我只好掩耳盗铃,赶快离开,自己看不见就心不烦。

    谁想,这撞了一鼻子灰的挫败,却好像促使一个初级的美学概念撞进了我的心灵:不是炭笔画就要那么黑,不是晒黑的皮肤就得那么黑,以后不能这么涂鸦了……艺术是一种境界,绝不是一种情绪,那用力过度的黑,就只能算是一种迷茫的发泄……

    接着就是喜讯不断,我们班的篮球队打赢了年级里所有的班队。

    总算看到与篮球生死与共,但已经抱得冠军归的蔡同学。

    他满头大汗地走进教室,坐在他那很久都是空着的位子上。我立即过去,坐在他前面,把运动会报名的单子给他。

    他的汗又把亮晶晶的眼睛给淹了,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他从桌斗里拉出来一块灰不溜秋的毛巾就擦起汗来,一边说:“我们还要比赛,已经成立了年级篮球队,这次是各年级比,比出校冠军,也许,还要再组成校队与县里各单位的队伍比……”

    “那还有完没有?”我忍不住打断他,不无忧虑地埋怨起来。

    亮晶晶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他其实是还沉浸在自己的篮球成绩的喜悦里呢。这么听我一说,马上就醒悟过来,“明天就是运动会开幕式,三天的运动会,会停课进行。你要排练什么节目?都列给我,我给你找人。”

    “还有你个人的,需要你甩红旗呢!”

    “好,几个人甩?”

    “你一个人。”

    “一个人?”他刚擦干净汗的脸上又冒汗了,“我不会……”

    “我会教你!”

    蔡同学,又用毛巾抹一把汗,并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抹眼睛,有点犹豫……

    我赶快接着说:“这段旗舞是非常重要的!你看……”我干脆把手稿递给他……

    他看了一遍,像下决心似地说,“好,我支持你。运动会的第二天下午和晚上,我都有空。你要去借一面红旗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可还紧逼一句,“记着要帮我叫男同学哦。”

    “好,你的计划我都记住了。篮球队的几个男生,我会安排出他们参加排练的时间来,一般是在教室里排练吧?”

    “是的。不过,排练红旗舞得在舞台上。”

    “嗯,好的。我一定做到。没有事了吧?我回宿舍了。”他把我给他的运动会表格和毛巾都塞在书包里,往肩上一背就站起身走了。

    虽然没有几句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可我却看出来了,他是特地抽空到教室里来与我沟通的,文体联盟非常有效,多少让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在平静的位置上了。

    运动会的第一天,几百人挤在田径运动的大操场上,学校要求每个人必须参加,使得海选赛热闹非凡。

    我们班参加铅球与跳远的人,都非常快地完成了任务,每个人可以试两次,没有超过复赛线的,马上淘汰。

    当然,我们统统名落孙山!只是我们的心态完全不一样,都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后面的两天半的时间成了难得的“私有财产”,可以大大地自由发挥了。

    然而,我却不客气,立即一个一个通知他们,“明天开始,我们要排练了。”

    同学们也不生气,要我把排练计划写出来,贴在黑板上,让每个人都合理安排。

    我赶快又去参加最后一项跳高的海选。维琪已经完成了一米高度,她的长腿让她轻松一跃而过。我匆匆赶到,也想试着跳一米线,可两次都碰杆,只好又被淘汰了。这种失败,没有一丝会影响我的情绪的,我依然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给维琪加油。

    田赛场上已经少了一大半人,留下的还真有两下。跳高的女同学中居然也有人用背越式跳过了一米五。维琪说她不会背越式,跨得过就跨,准备试跳一米一。

    正在这时,高音喇叭里报女子一百米比赛开始……还听到了“阿兰的名字,第二跑道,”

    我赶快扭头去看那儿的比赛……

    发令枪“砰”一声后,在起跑线上站着的那六个姑娘中只有一个,箭一般冲出去了,而阿兰她们都被吓呆了,一动不动……

    发枪的老师急得喊:“快跑!”她们才马上跑起来。

    阿兰虽然耽搁了一秒,可看得出她会跑,她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快追上那个有比赛经验的人了!

    “加油!加油!”我隔着老远拼命大喊……全然忘了我还在跳高的地方……

    突然,阿兰脚下一软,向前摔倒在地上了……

    “噢……”人群哗乱,我心里一紧,浑身咋汗,只呆了一下,就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

    当我们好几个人将她扶出赛道,她**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办?我没有跑好。”

    “不要想了,你痛吗?”我眼眶湿了。

    “不要紧,是脚抽筋。”

    体育老师过来,要我帮助扶她到医务室去看看。

    “你一个扶不动,我也来。”维琪原来就在我后面。

    “你不跳了?跳过一米二,或许就有名次了。”我对她说。

    “管它呢,参加过了,名次不重要的。”

    我与维琪扶起勉强可以走的阿兰,她每迈出一步就痛得咬牙切齿,腿还在抽筋。不知是谁拿来一只椅子,好几个男同学,认识的与不认识的,都来帮助我们把她扛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教学大楼的二楼中间,里面都是人,有崴了脚的,磕破皮的,也有感冒咳嗽的……都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正在忙碌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岁左右,带着眼镜,和蔼可亲。她一边给伤病员们拿药诊治,一边不停地说着安慰话。

    “运动会一开始就这么多人受伤,这是要引起重视的!保护措施,比赛前的热身运动,都得有人管……去,你们去校务室反映一下。”

    “柯医生,廖校长开会时说过,可海选人多,顾不过来了。”这是一个陪同伤员的同学说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生。

    我们在旁边等着,也听明白了,柯医生是廖校长的夫人。她其实是在为学校的运动会担心,怕出事呢。

    柯医生很熟练地给同学们一一解除痛苦,轮到我们时,她打量了一下我们三个,突然用上海话与我们说起话来了:“捺几个是新生伐?准备运动没有做,脚抽筋了吧?”

    我们都惊喜地忘了要看病,一起兴奋地说:“啊呀,柯医生是阿拉上海宁呀!”

    阿兰好像疼痛减了一半似的,连连说:“想不到又碰到老乡了……”

    柯医生给她小腿抹上了药,然后轻轻地按摩起来,“是呀,现在老乡多呢。我毕业刚分配到江西来时,碰不到几个上海人,现在就是高安师范,也有一百多。”

    我们都感到她好亲切呀,忍不住就与她东拉西扯“噶三胡”。

    她说话的语气与维琪一个样,语速很快,但不令人感到急促,反而让人轻松愉快,觉得她爽朗大方,真诚实在,一股暖流在我们的心里荡漾。

    半个小时后,阿兰的腿不觉得痛了,可我们却不想走,虽然柯医生来不及与我们多说什么,然而,这间医务室好像是我们的家似的,不知有多亲切,我们磨磨蹭蹭的,赖在那儿,多呆几分钟也是好的。

    医务室还是不断有人进来,柯医生只好对我们说,“回寝室去好好休息吧?等房间里没有人的时候,你们来坐坐。”我们三个即便再舍不得离开,看看柯医生实在太忙,才不得不走了。

    以后,我们常常会有事没事到医务室来,因为与柯医生说几句话,实在是很愉快。

    我们班的男生比赛成绩不断刷新,蔡同学参加的三个项目,全部进入决赛。可他还是守住了诺言,来跟我学甩旗。一个晚上,要学会一分多钟的一个人舞旗动作:跑遍舞台,动作时快时慢,一会儿抒情,一会儿技巧,旗子也有那么大,甩起来真得费大功夫呢。他很认真,学得快,记得也快。就是那天晚上,我与他一共没有说上几句话,节目排练完成了。

    他把旗子杠回去,说要每天练习一下。我也轻松地回寝室了。只是,我觉得与他之间有了一种默契,那叫什么?……那就是我们很有力量的文体联盟的约定。

    每天下午,在教室里的排练,我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戚祯与上海男生姜同学的京剧对唱,最后定为《沙家浜》中郭建光与沙奶奶的一段,他俩本来会唱,我只是要他们做几个动作,就交给他们自己去练习了。

    老杨同学的大嗓门,敦实的身形很适合表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也可以表演《海港》里的那个工人,他轻松地唱道:“……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哈……”他的声音可以把教室都震动了。

    我很想要他两个都演,但是,演员的服装造型是来不及更换,并且,做好造型后,不再下台。怎么办?左思右想,我只好另觅一个李玉和了。我硬把舞蹈身材的美男子刘革新抓去扮演李玉和。他的气质模样都不是那个伟岸的英雄形象,好在他唱得不错,字正腔圆,也马马虎虎地可以担纲。

    接着我就去找小芹了,那个跳舞的漂亮活泼的彩蝶飞飞。她可以跳芭蕾舞《白毛女》中的一段,“北风吹”。她伍桥修路时去了南昌,又晚回来了几天,这三天运动会,她海选时淘汰得很快,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好像对淘汰不仅都无动于衷,还暗中比起了谁先淘汰。她就是获得“自由”的第一人,一完成了“淘汰任务”后,彩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发动了许多同学,到处找她,第一天没有找到。就先排练其他的舞蹈节目了,芭蕾舞还有一段是《红色娘子军连连歌》。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最辛苦的是乐队,所有十几首歌曲和戏曲的谱子,全部都要背出来。他们都在发奋图强地练习。我一首一首地听着,这儿那儿要如何如何,……不断提着让他们头痛的意见。可他们没有怨言,勤学苦练。二胡郑说,“我们的‘运动会’是在这儿,这可不能再被淘汰了。”

    乐队里也有两个男同学进入体育决赛,都是拉二胡的。老杨和刘革新就暂时代替。

    文秀办好事回来了。她身体弱弱的,可是,她提前回来参加乐队的排练。她问维琪,“为什么跳高放弃了呢?有个第六名也是好的。不然,我们班的女生成了清一式的淘汰大军。”

    维琪笑得合不拢嘴,“我自己淘汰自己的,这里的任务更重要!让狗去抓老鼠,抓不住是正常的。而我们要做老鹰,连个小动物也逮不住就真丢人了。”

    可最强音的唢呐安福,就是“鹰”(音)的薄弱环节,他记不住,也常常卡在节奏上。维琪与文秀老是敲打他,他那憨厚的脸上,汗水直流,叹着气说:“唉,比跑五千米还难呢。”

    不过,他很快学会让手风琴声来带着他了。他的笛子或唢呐变得很有韵律,有时低一点,有时高一点,别人以为他抑扬顿挫,表现力十足,可只有维琪知道他是在借自己的高超记忆力呢。只要维琪将他一军,突然停下来,他也马上就停,接着,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维琪很恼火:“你们都要背谱,光依靠我怎么行?万一我背不出来,或拉错了,怎么办?责任太大了!”

    安福与老杨,还有文秀都笑着鼓励她,“乐队的带头人,非你莫属!”

    我听着“非你莫属”非常顺耳,不就是库前小学余校长喜欢说的吗?我忍不住也笑了。现在维琪与我一样,尝到了不得不担负一份重重的责任担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她虽然比我强硬一点,一连大喊几个“不”,可也没有办法脱开已经沾在身上的“非你莫属”,那么多的乐器都等着她的手风琴带路,无路可逃呀!维琪就是这点好,再不情愿的事,她都会服从集体利益的。

    我最知道,这台晚会伴奏的一半重量就这么已压到了她的肩上了。

    还有一个是二胡郑,他也在默默挑着担子,那几个京剧片段,都是他拉京胡来伴奏的。可他一声不响,还是那个“老农”的脾气,埋头苦干,吃苦耐劳。

    运动会的第二天,我们的排练就基本分派好了节目与人选。同学们一见有了眉目,都非常卖力,我虽然有点累,可心里踏实多了。谁知,却有二件小事,没有在我意料中,让排练的进行卡了一下壳。

    先是林苗找到了小芹。原来她下午三点左右已经回到了宿舍,林苗发现她时,她正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

    “白毛女,快起来,要你去跳舞!”林苗摇着她。

    她是天性快乐的,可不知道为了什么烦心事,居然轻轻“嗯”了一声,又转身继续睡。

    林苗更用力地推她:“全班就是找你一个人,都安排了任务,你不去,我的任务也没有了呢!”

    小芹“霍”地坐起来,没有好气地说:“什么呀?你也可以跳白毛女的,干吗找我?烦死了!”然后倒头又睡。

    林苗给她吓着了,嘟嘟囔囔地说着:“哪有两个白毛女的?又不是我要叫你,是文娱委员找你。不去算了。”她就直接回到教室里来,把一肚子牢骚,添油加醋地发泄给我听:“白毛女在睡觉,请不来……‘娘个冬菜’,要么,让我来跳吧……”

    林苗“发格”,真叫我为难,可以跳的要撂挑子,不会跳的请战来了,怎么办?

    我真想直接了当地也发个飙,“你不会跳,她又不来,取消这个节目!” 这不久简单了,一石双鸟!但是,话在嘴边,分明要夺口而出了,可还是被我自己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我当然明白,我的情绪怎么可以任性开闸泻洪?那就不单单是立马把这两个人开涮了,紧接着会是怎么样的连锁反应……现在叫“多米诺骨牌效应”……

    我看看正在排练的几组人员,这会儿他们的眼睛也都在扫过来。他们大多没有什么文艺细胞,是勉为其难地在练习,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看在班级荣誉的脸上,看在我的辛苦的份上,尽力而为罢了。他们的眼睛里全是探索,看我怎么处理,反正运动会的“淘汰热”还热着呢……

    我心里的焦虑翻上翻下……就这么一盘棋,要是翻转了,不要说一台节目,大合唱也搞不成了……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有脾气,根本不可以有,更是不应该有!

    我停了几秒,使劲地恢复以往我一贯的温和,对林苗说:“你有自己的任务呢。小芹,我晚上另外找她。”

    此时,我却一眼瞥见喻班从外面进来,一阵高兴:“救星来了,正好可以先排练你们三人组。喻班,林苗和张东城。”

    张东城也是个上海男生,他喜欢看书,迷在文学里,但是,天性有点内向,在班里从来默默无闻。他也是早早就从运动场上退了下来,正坐在教室里看书。听我叫他,抬起迷茫的眼睛:“我也要表演?”

    “是的!”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他说,因为犹豫人会因为你的一点不确定,他立即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我们做什么呢?”喻班马上就响应,他的坚定不移的支持,产生了作用,不仅是他们三人都集中过来,教室里其他组合也又开始卖力地练习起来了。

    “乐队去了哪里排练?”喻班问。

    “到舞台上去了。我们等会也过去,试试走台,心里有数了,再分散练。”

    我就开始给他们三人边示范边讲解:喻班擎起毛**的像,成为全部节目的中心,林苗与张同学就在他两旁,作为护卫。他们一组到台中间时,需要走正步,然后就到台后的中间定位,别的节目在两旁造型。

    喻班听罢立即拿起一本书高高举起,走起了正步,林苗他们两个也跟在后面,虽然不那么有神气,倒也可以。这是所有组合里最简单,却又是很重要的,看把林苗乐得,她也就没有再吵着要跳白毛女了。

    我一看,除了蔡同学他们几个正在运动场上拼搏冠亚军之外,其余人员差不多都到位了,就招呼大家一起去舞台上试一试。

    到了舞台那儿,尽管是一个节目也还没有排出来,我们都只是跟着音乐走一走。不想,同学们却走得不错,初具规模,这很是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中心点的三人组,动作只有走路,却出了状况。

    喻班的正步走还是可以的,林苗也走得不错,而大问题,居然在张同学这儿,他一上台,不会走路了,拘束得顺手顺脚,摇摇摆摆,如同小鸭一般。

    我耐心地要他记住迈左脚时出右手,然后再出右脚同时出左手……反复好几遍,总算可以了。但音乐一起,他们三人组成了小鸡小鸭各走各的了。

    我再次努力地说着,让他们跟着练,一遍,两遍……我正差点失去了信心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在远远地看着我……

    是彭老师!

    我赶快向他跑去,他对我笑笑说:“不是每一个同学都可以的吧?”

    “嗯,是有困难……不过,还是要全班都上去才行。”

    “好,”彭老师点点头,“什么时候彩排了就叫我。”

    “一定。”

    只是与彭老师说了三言两语,我的心又坚定起来。于是,继续上台,坚韧不拔地说着:左脚,右脚……

    运动会第三天的晚上,要表演白毛女的小芹终于来对我说了:“可不可以取消白毛女?”

    “不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小芹漂亮的嘴生硬地撇着,半饷不说话。戚祯恰巧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说话不客气:“是不是没有大春你就不乐意了?”她也不管小琴碰到了什么事在生气,马上再来一句,“这么不高兴,是不是真有大春把你给甩了?”

    小芹好像脸上出现了一个多重复杂的表情:诧异,吃惊,烦恼还有羞涩……我也觉得,戚祯一语中的了!

    我就连劝带哄地对小芹说:“跳舞可以让任何不愉快烟消云散。来吧,我们去跳舞。”

    戚祯笑得有点狡谲,但是很支持我:“你跳白毛女一定很好,大春看看不由得心又动了。”

    小芹恼怒地扬起她的小拳头砸了戚祯一拳,“没有的事!”为了证实没有事,她果然跟我去跳舞了。然而,她总是有气无力,把我也带入了情绪低落的“洼地”里。

    那天,我们干脆就不跳了,坐在舞台的阶梯上,说起了悄悄话。她知道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耐心地陪着她,有点不忍心,告诉了我她的故事。

    简单来说,正当我们在伍桥筑路时,她在南昌“铺路”。

    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可以在毕业时帮助她分配到南昌。可是,这次她偷偷溜回南昌,发现这个对象找了他人。她的难受不是因为“失恋”,他们哪儿有“恋”,只是之前所做的努力落空了,并且,使她非常失望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可以为她铺路的人找的姑娘,哪儿哪儿都不及她,让从来因自己天生美丽而非常自信的她终于明白了:一朵在乡下的花,远不及一根在城里的草。

    我不由想起了在插队时,我就一直用“花岗岩”脑袋来思考:对那些走门路为自己的生活目标铺路的种种,常不屑一顾。现在面对小芹的故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这种情况,城乡是没有差异的,有文化的人与“睁眼瞎”也都是一样,哪怕是婚姻,并不是由感情来支配,而是由目的来支配的。也就是,人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目的,为自己编织一个关系网。

    小芹的活跃,让她消息灵通,她得到了七五届分配的许多情报。

    她告诉我:他们那一届晚了一个学期分配,放在了明年,也就是1976年的4月份左右分配。高安师范历经**风雨后恢复招收的第一届,大部分毕业生是哪里选送来的就回哪里去。当然,学校经过了努力,争取到了工矿子弟学校的一些名额,她还听说他们第一届会有好多人留校。

    我问她:“你是哪里选送来的?”

    “奉新。”

    “哦,与我一样。”我也有点兴趣了,又继续问:“你是南昌来插队的?为什么你比我们要小了好几岁呢?”

    她三言两语说了一些她的家事,“她父亲被下放在奉新县郊,她母亲身体不好,留在南昌了。她家两个孩子,做姐姐的她,那时还是个小学生,跟着父亲一起下放,而弟弟太小了,就跟着妈妈留在南昌了。

    “如果我们分回奉新,就得回到以前插队的公社吗?”我忍不住也联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出路……

    “肯定是的!要不,你就早点在县里活动活动,上海知青还是有机会留在县城里。”

    又是得活动活动!我不由心烦意躁起来,我的脑袋就是特别在这种方面不好使唤……不过,我倒是有点理解小芹为什么已经开始活动了。只是我……不去想它吧,反正还有一年半的学习时间呢。

    我们那个晚上也算是排练了“白毛女”,只不过“北风”不但吹在了她的心上,也搅乱了我的思想……

    后面的几天,我们班所有人都动员上台了,天天在不断紧张地练习。那段我与小芹关于毕业分配的谈话,早已被我丢在爪哇国里了。

    可我们排练上的许多感动我的事情,却很深很深地刻在我的心底里,而且直到今日,我还在为我们二班的同学们不容易的作为而动容:他们根本不会表演,然而,哪怕上台会发抖,哪怕路也走不好,哪怕唱京剧会荒腔走板,……但他们都还在努力着……

    丽琴,南昌人,她要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她的“深山问苦”唱段不几天就唱熟了,但是与她一起演“杨子荣”的却总是缺席。她来找我告状了:“你看,龙班长太忙了,他只会唱一句‘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就背不出来了,你赶快去抓他来教室吧!”

    我费力地找了龙班好几次,可他总是一句话:不用担心,我会唱的。这个龙班长,自己挑的角色,却不认真排练,不用说,我就是很担心他。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的学习课程又正常了,当然,我的心肯定是静不下来,这段时间是我看书最少的时候。有些只爱读书的同学们也常会埋怨我,“你把大家都拖进了梦想的坑里了。”

    全校举行了一次大会,专门为运动会得了名次的人颁奖。我就记得,我们班的蔡同学,不断上台领奖。并且,领导们也特地作了下一个活动的动员:即全班上台表演的文艺汇演。廖校长特地点了我们班的名,希望可以拿出让大家满意的节目。

    这下,我心里的压力更有了千钧之重!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怎么可以把排练做成“地下工作”,也就是暗地里下力,自己先满意了再突然拿出来?那样,我们的节目才会吸引别人的眼球……然而,这种“鸵鸟心态”用在需要表演的文艺节目排练上,是一种多么可怜的幻想。

    我总是对维琪说:“你想想,我们班整整有40个人,一个加强连,只要一出动排练,就动静很大,单单一支响彻云霄的唢呐,也总会把许多人给召集来围看。别人以为我们在卜昼卜夜,其实……”

    不过,也有让我安心的。我们班体育委员蔡同学,他自己的梦想是实现了,可并没有把他给美得忘了我们全班上台表演的“梦想”,他们几个运动“健将”排练时随叫随到。他还告诉我,每天清晨,他都招呼男同学们早早起床,在寝室后面的空地里练习。他的旗每天舞几遍,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们一排练就看得出来,老杨的大嗓门在舞台上震耳欲聋,蔡同学的旗舞练得与他在运动场上一样的出神入化。我们的“联盟”给了我太多的勇气和信心呀!

    终于到了我们第一次彩排的时候了,我请了彭老师和游老师来观看。

    游老师很熟悉我们的每一个节目,他只是关照我,怎么去借服装道具。

    彭老师却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这几点你做不到修改的话,那么整台节目的可看性就没有了。”

    我一下子像被雷暴击中,脑子嗡嗡作响,全身麻木,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彭老师提出来的七点意见,句句都像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我那紧绷的心里……

    最重要的第一点是:演员没有表演基础,让他们站在舞台上,歪歪斜斜的,不如让他们下去……然而这么一来,第二个缺点就是:这么多人再次上台来合唱,就会秩序大乱。第三点是:每个***的片段,尤其是京剧不能过长,会冲淡整台节目的气氛,你要思考如何修剪?尤其那个“杨子荣”,根本不会唱。……

    这是一个文艺前辈,音乐大师提出来的鞭辟入里的意见呀!

    从此,在正式演出前,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是苦苦思索,一直到深更半夜,并且在第二天下午,就召集大家来修改。当然还有一点,不管困难有多少,千重山,万道水,我仍然顽强地继续……

    想不到,屋漏偏逢连阴雨,我苦心经营的一盘棋里,还是有只棋子,就在关键时刻掉出了棋盘。

    事情发生在我们刚借好了所有道具和许多服饰,准备进行一次连排之前。

    那天下午,我们班要先上一节体育课,哪曾想,老师安排了对我们来说,难度很高的运动项目——跳鞍马。我可以跳跳小山羊,可鞍马实在跳不过去,就绕道而行。于是,后面的女同学们也就跟着我又是笑又是闹,一连串地绕过了鞍马。

    邹老师虽眉头紧蹙,但是他也不勉强,对着我们说:“有谁可以跳的?”

    早已阴天转晴的小芹,心情又好得小蝴蝶乱飞了。这几天的“白毛女”她跳得高兴呀,“北风吹”的焦急盼望也被她跳成了“扎红头绳”的欢快心情。

    戚祯背地里对我叽咕:“她是不是与大春和好了?”

    小芹很自信,像模像样地把手举了一下……只见,蝴蝶飞起来了,身轻如燕地跃上鞍马……虽然左手抖了一下,邹老师在旁边扶了扶,可她还是成功地跳过去了……这下赢得了大家的鼓掌和欢呼。

    邹老师很高兴,立即给我们分析她的这一跳,优点、缺点……谁知,一个不留神,小芹已经又飞奔起来,向鞍马扑去,好像比第一次还要奋力……等老师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小芹可能想让自己跳得比第一次更好,力度加大而左手边依然是弱点,又拐了一拐……人越过了鞍马……但是,接着她就重重地摔倒在垫子上了。

    我们站在起跑的另一边,也清楚地听到骨头折断的“咔”一声……紧随着,她就哭嚎起来……

    所有人都扑向了她,邹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在不远处打篮球的男同学们也跑过来了。

    喻班赶快去医务室把柯医生叫来,柯医生一看她的左胳膊已经红肿得有两个粗了,就知道伤得不轻,“怎么那么不注意!”她有点焦急地批评起来。

    邹老师嘴里只剩下一句话了:“没有说一声就跳,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也奇怪这个小芹,第一次举手示意,很是正规,第二次,反而突然偷跑……

    学校领导也来了。廖校长亲自过来,与柯医生交谈了几句,立即将他要使用的车调来,虽然他马上要去宜春地区开会,这么一调用,他就没有车了,但也只好临时买票,乘长途客车去。这边由柯医生陪同,直接将小芹送去了南昌医院。

    挤在我旁边的林苗说了一句话,惊醒了我,“白毛女胳膊断了,怎么办?”

    是呀,我们的节目怎么办?我的心顿时被搅得乱七八糟了。

    我们班的演出是安排在1976年1月1日元旦晚上。别的班的大合唱集中在前一天。

    我又开始扳手指头,离演出那天,只剩一只手的数了。

    小芹参与的节目是三个舞蹈,谁也没有办法马上学会,就只有我自己来顶了。我的困难是换服装要快,同时,《白毛女》的伴唱交给了戚祯,还有我的串联词朗诵,也只好分一部分给几个同学来承担了。

    好在,我对节目的修改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借了两条大横幅,请游老师写了“毛**万岁!”与“伟大的祖国万岁!”在每个表演后留在舞台上造型的人前面逐渐展开,左右各一幅,最后合唱时,就用横幅再次造型,变成船的两边的船舷……形成了一只大航船,边唱边前后高低起伏,犹如大船在海里航行。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样做演出效果会怎么样?彭老师会不会认可……但我的大胆探索真就是初生牛犊才有的呀!

    对于几段京剧演唱的修改,我让会唱的;比如老杨的《海港选段》,他就一唱到底。而那几个不太会唱的人,就只唱重要的部分,就像龙班长,他的杨子荣那段唱腔,只唱前面二句,后面让京胡拉曲调,由我在旁边诵读,他做几个动作来表示……到最后一句时,干脆要几个唱京剧的同学一起合唱:“美好的日子万年长”……如此,好像效果出来了。

    在元旦的前一天下午,学校提前安排除我们二班之外的几个班的大合唱展演,这样就特地为我们班空出舞台,也就是多留给我们班一个晚上的排练时间。

    哪曾想,学校原来是又要交给我一个新任务呢。

    有个副校长,听说是专门管教学的何校长亲自把任务布置给了游老师:上级指示,明天人民日报会发表“元旦社论”,要我们班在展演前加演一个“庆祝元旦社论”发表的节目。

    我愣住了!之前已经困难重重,并且,还不知道我们的额外努力,算是克服了那几个问题了没有?眼下这个任务却又加出来了,我们要在不知道社论的内容是什么的前提下,用一天不到的时间完成一个庆祝节目!并且是由我们普师班来完成……就是文艺班也完不成呀!

    然而,游老师说,你要尽力。没有商榷余地。

    我突然想起在学校的道具仓库里有许多红绸,这可以两用……一道灵光突然在脑子里闪现,原来遇到了紧急情况时,人是会急中生智的……在这件事上,我深深体会到了,以前积累的许多排练经验,哪怕只是在山远地偏的库前小学里的一番努力,也会让我在紧急时候,帮我的忙了……

    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热闹的舞台场景……我就按照自己这个潜意识来构思……赶快写出来了四段三句半的锣鼓词……欢庆的词在我的肚子里现成就有,只要把“春节”替换成“元旦社论”……,四个男生在舞台后一溜排开,大鼓置中,锣钹两旁,前面由舞蹈组配合锣鼓词欢呼,红绸团花不断挥舞,等锣鼓词最后说完,就将红绸甩开,跳一段鼓声伴奏的舞蹈,嘴里只要喊“欢庆发表!元旦社论,……”

    然后,这些红绸还可以给我们的“大海航行的轮船”再添色彩,船的中间要人叠人,站在**像的后面,举起红绸,前后安排两个人拉开,就像是系在船的桅杆上的缆绳……这样,一定会更有看头……

    于是,我又兴奋起来,当即写好了锣鼓词,交给四个男同学,老杨大鼓,刘革新和小华锣钹,并由蔡同学说那最后的半句,敲小鈸。这几个人果然有本事,只排了两遍就成了。

    我召集了十二个女同学,把我设计好的几个动作教她们,等喻班把红绸借来,她们也已经学会了一大半,怎么握住红绸做花,怎么抖开挥舞……那天晚上一直练到十一点,我们算是把这个“开场白”排练出来一个架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十九人又全部到舞台上集合,所有人都卖力到忘我的境界了。事后想想,我都会感动得眼泪忍不住涌出来。我们二班的同学们那种情深意长,都在不言中呀!

    我们要练熟庆元旦的节目,还要怎样利用红绸做个“桅杆”旁边的缆绳,搭成一只更精彩的大航船;怎样可以最快速度更换服饰;怎样合理放好每个人的道具,从哪里下台再从哪里上台……我每个细节都要思考到,每个连接都不能漏掉……

    在晚上的演出前,我们充分利用了仅有的一个上午,与一个下午,大家都精神绷紧,思想高度集中,真是到了“奋不顾身”的极致了。

    然而,不管怎么苦练,我的心里还是没有把握,七上八下的,好像整台节目都可以了,又好像还有很多问题……

    终于到了晚上。

    我扒拉几口饭,早早来到教室,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化妆品,那是游老师让学校的保管服饰演出用品的上届校友送来的。更没有想到的是,七六届的同学来了好几个,她们是来帮助我们化妆的。

    记得有一个美丽大方的上海姑娘问我,“侬就是汪建华吗?”

    我点了一下头,她马上坐在我前面,为我化起装来。她确实是个技术能手,经她的手我立马变了一个人。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美过,对着镜子傻看了许久……围在旁边的同学们很眼馋,都想要她化装,她却说:“我没有时间,只给主角化。”并让她们赶快去找别的同学,弄得我有点承受不了这份厚意了。

    女同学们抢着化装,挤成一堆在等着,而男同学们躲着,但是,都一样给赶回教室来。上一届的学长们一点不客气,一个口径:上台演出,都得化装。她们其实是在教我们这一课呢。

    又有一个七六届的学姐给我送来了“白毛女”——应该说是“喜儿”的服饰,翠绿长裤,红底白碎花的小袄,一根长辫子,还有一双芭蕾舞鞋子。她们前一天演出用了,特地为我送过来。我试着穿了舞鞋立足尖,还跳了几下,不行,没有把握,还是不立足尖的好,我就把舞鞋放进了桌斗里。

    这时,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来喊我了,说是游老师找我,并要我们所有化好妆的人都去舞台集合。

    我赶快先去换衣服,我想好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绿裤红袄先穿在里面,我的主装很简单,就是一套军装,套上去,可以完成串联词的朗诵,脱了,就是“喜儿”了。这时的我,匆匆忙忙的,只要穿得上套得住就什么都行了。

    游老师交给我一张纸,这是学校领导要求的,是元旦社论的摘要,必须要我读一下,如此,学校领导可以坐在下面,不用上台发表什么演讲了,由着我们一个班来表演。

    我又是急急忙忙看了一遍纸上密密麻麻的两段文字,还好,没有不认识的难字。我心里暗暗想,就是有,我也没有时间去查字典了,就读半边吧,也豁出去了。不过,我内心还是惴惴不安的,万一读成别字,在几百个师生面前,那种难以为情,真不可想象……

    高安师范的大舞台,厚厚的紫红大幕关着,我们所有人都在台上集中,游老师三言两语作了最后的动员,就把指挥权交给我了。我也忘了自己本是个柔弱腼腆的女孩,马上竭尽全力地安排起来,当然还是因为我们有平时的努力,我很快就让乐队和演员们全部就位了。

    然后,我一个人拨开幕布,站到了大幕的前面……整个大厅乌压压挤满了人,本来闹哄哄的,一看我出来了就马上静下来,而且静得出奇……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地快,还有那不匀的喘息声音,似乎一大厅的人都可以听得见……我知道,丑媳妇要开始见公婆了……没有退路,是自己选择的,……我调整调整气息,终于勇敢地开口了……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底力,没有被眼前的大阵势吓着,由扩音器帮我送出去的声音,在大礼堂里回荡起来……我事后总是会想,我怎么没有害怕?我怎么没有逃下场去?……看来,那是因为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个“功力”在发挥作用,它就是我插队六年半,库前学校锻炼了我,并赋予我的。

    只是那张纸上的社论摘要太长了,我读了十来分钟。台下的观众有点不耐烦,台上造型等待的演员们都站酸了腰腿,(不过,是事后他们告诉我的,)可是,那时候就是得政治挂帅,谁敢怠慢,哪怕是1976年的元旦社论——差不多就是那场大革命的最后一个**——也得认真读完。只是想不到,会是由我,一个学生,在高安师范的舞台上,读了一大通的“轰轰烈烈的口号”,内容已经完全忘了,脑子里仅留了一痕,是一声叹息……

    我播送到最后一句时,把手一挥,这可是个信号,幕布拉开了……灯光大亮,一台的人和红绸花立即欢舞,大锣鼓也惊天动地一起响起来了……喧天的热闹一下子就冲走了台下台上每一个人的不耐烦,久静后的突然轰动会让人心都跟着激动起来,大家血管膨胀,热血沸腾……于是,合着那种地动山摇的锣鼓声和欢呼声,大礼堂一片闹腾……

    幕布又是在这种激动中拉起来的。在庆祝元旦、和元旦社论的政治任务后面,我们班的节目要开始了……全校的师生都在聚精会神地等待,想看看我们是怎么样的全班都上台?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既傻又不容易的事。

    从《红旗颂》甩旗独舞到最后的大轮船造型出来,观众们都是被吸引的,他们笑声不断,掌声不断,摇头不断,点头也不断,让我们都想不到的是,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大幕伴着雷动的掌声最后被拉上时,还是没有人想离席……据后来有人评议,如果由文艺班的人、哪怕是专业人士来表演这些节目,也没有那么好看!因为不会表演的人居然可以这么认真;连步子都不会走的人,也居然敢正正经经地在舞台上、顺手顺脚地走一圈……,这已经不是表演的好与坏了,而是一种精神、会感动人的壮举了……

    被感动的领导们到舞台上来了,与我们二班的师生们一一握手,他们说我们不是文艺方面的天才,但是学校的宗旨就是要培养像我们这样的人才:可以把文艺表演的才能送到家乡去,送到农村去,送到每个偏僻的角落去……我们开了一个先例,让平凡的人迈出不平凡的第一步。

    我看到彭老师了,他在观众席的第二排,他没有走,一直等着我们解散,就对我招招手,我飞也似地跑下舞台……

    彭老师很激动地对我只说了两句话:“你很不错,七个问题全部解决了,而且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舞台效果非常好,可看性很强,这是你的编排功劳。”

    听了他的话,我很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潮不断在澎湃,把该说的话都冲走了,我只会一个劲地傻笑:“谢谢老师,谢谢,谢谢……”

    我哪里知道,这是对着应该一辈子都得感谢的恩师,最后的说话机会呀!因为,等我们寒假一过,下学期开学时才知道,彭老师调去了宜春师专了。可惜,我只说了“谢谢”两个字!更是在好几年后,我才知道了许多隐藏在另一个幕后的事情……总之,他不但是给我不客气当面提意见的老师,也是给我极大鼓励的导师,更是我的人生道路上扶持我的真正贵人哪!他对我的寄望没有任何私心,就是希望我能够成为普师教育中的一颗螺丝钉。可是当时,我哪里会知道呢!我辜负了他!

    世界上,是有一种真性情真品德的人,他是不会敲锣打鼓地来帮助你的,越是高贵的人,越是不会来索取任何回报的……可这都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遗憾和内疚会煎熬人的……现在,我一直执着地拿起笨拙的笔,想写,想说出心里的郁闷,不就是因为我的心里继库前的石队长之后,又藏进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 *** *** *** ***

    耿坚编审评:

    您要写的是您所处的时代洪流里您眼中的自我丶他人和社会,或者说,是一个青年学生群体。这个青年学生群体,既不同于在你们之前的王蒙《青春万岁》里写的青年学生,也不同于在你们之后的巜十六岁的花季》里写的青少年学生,知青下乡时代洪流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比起从校门到校门的青年学生来说,他们对人世间艰辛丶生活不易丶前途难测已经有了切身的感受,但因为读书太少,以及年龄还小,尚不能站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高度来看待眼前的一切。可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对理想丶信仰丶事业丶爱情的追求没有磨灭,同时,由于已经有所阅历,于是在群体中生存也会有些"小我”心思,从而会有各种苦恼丶困惑。这个年龄段的人对人和事会有比较丰富细腻的心理体验。总之,您要写的是不同于其他时代只具有您所处时代的特质的青年学生群体。而在写"那些事”的时候,要事中见人,以人察事,笔墨重心在人,材料细心剪辑,细节围绕人物,加强心理描写,还是要写出几个像石队长丶小翠丶争胜丶余校长丶桑虹丶红红那样性格鲜明的角色来。

    能不能放弃"斗争”的执念。好像很难,因为我们是从那个讲究斗争的年代过来的,思维有某种程度的定型。但即使不能完全避写斗争,还要与此同时去挖掘人性的美好和温暖,以及年轻人追逐美好的梦想的努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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