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海的“走亲”活动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很久,才明白自己已安然地躺在上海自家的床上了。

    妈妈笑盈盈地来问长问短,还告诉我,“换下的衣物你老爸一早帮你洗了。”还没有等我起床,爸爸用毛巾擦着双手进房来了,他也乐呵呵地说,“累了吧?不用急着起来。”爸爸是个硬性的汉子,一个当过兵的人,又是吃过了不少苦的人,从来不会对子女说一句温存的话,这次他却接着说:“我晚上来看了你好几次,你这么多年在外学会保护自己了,用被子蒙着头,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还知道留一个洞,让鼻子呼吸……”我笑得差点岔气,赶快起床。

    父母因为我突然回来,都开心得不知怎么好,特地请假在家,想烧一桌好菜来招待我。家里只有刚分配到火车站货运部的小弟弟去上班了。大弟弟接着昨天抢话说的节奏,不断地与我聊,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申请病退,并已经由居委会批准了,正在等上面批文下来。

    大弟弟插队后,突然头发掉光,其实是斑秃病,回家养病两年,稍好一点中间回插队地方过,可又一次因心脏不好,赶快回上海来诊断,医生说是青春期的心动过速。然而,他的心动过速很严重,就加入了申请病退的行列。等了很久,他的申请一直就批不下来。里委干部说他是骗人的,因为那时候,的确越来越多的知青在办病退。据说,申请的缘由里面有许多是滑头:有的人吃很多猪肝,然后去验小便,就成了血尿;有的人挑断了自己的脚筋;甚至还有人装精神病,吃自己的粪便……

    在我放寒假回来不久前,大弟弟又一次发病了,被急送到中山医院,心速二百左右,非常危险,可他却不肯治疗,躺在急诊室里,要妈妈赶快去叫里委干部来。好在我们的里委就在中山医院的旁边,他们来了好几个人。我弟弟已经难过得就如同病危,大汗淋漓,呼吸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不肯治疗,直到里委干部与医生一同证实了他的心脏病很严重,才开始急救……

    我吓坏了,亏得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正讲得出神入化,好像说评书似的,如果是他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吓得也心动过速了。

    他说不这么冒一次险,病退怎么可能批下来。我焦虑地问,“你现在怎么样?”他一脸的得意:“好了,自从那次发作后就好了。”那一定是用药得当,中山医院心脑科名不虚传。其实他中年以后还是发过几次病的。

    妈妈拿出了两样东西,一套《红楼梦》,还有一块嫩绿色的布料。我都喜欢,摸摸书,摸摸布料……

    弟弟说那块布料是“的确凉”,新产品,不会皱,洗了很容易干。他还说了这种布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故事。

    因为我们国家援助他国的衣服都是棉制品,居然别国不要我们的,说我们棉布料不好,皱巴巴的,晾几天不会干。他们还拿出了资本主义国家用这种“的确凉”布料制做的服装。这才使我们见识了什么是纺织化纤尼龙新科技。于是,聪明的中国人也试制出了“的确凉”。那时刚上市的这种新产品非常贵,有的人买不起足够的料子做衣服,只好买零头布,做条短裤。可穿在里面,别人怎么知道他也有“的确凉”?于是,他就在外衣上写:“内有‘的确凉’短裤一条”。

    我听了,呆了一会,就哈哈大笑起来。还好,妈妈舍下两个月的余钱给我买的是一件衬衣料。

    妈妈说以后家里每个月会寄给我十元钱,我不断点头,又一次尝到家的温暖。爸爸还拿出一张购货券,他笑着递给我看,“这是稀罕物,春节我们就有电视看了。”

    那是一张九英寸黑白电视机的购买券。果然春节时,我们一家五口就是围在电视机前过的年,每天要一直看到结束,屏幕上只留下了马赛克和雪花在闪动,才恋恋不舍地关机,到门外去放鞭炮了。

    记得那年春节有一个节目,“三唱周总理”,又让大家跟着一起哭。我问为什么徐家汇那儿有大幅标语?弟弟好像听说了几句内部参考消息,很神秘地告诉我说:“有人要对总理下手,毛**说‘总理这棵大树不能倒’,于是才有了风满楼后山雨未来的情况。”可这幅标语是挂出来了,居然没有去收掉,喜欢搞斗争的那些人贼心不死,他们是谁?

    爸妈却很不放心我,两个人都在告诫我:你现在入党了,又进了学校读书,可还是一个人在外地。他们对我订下了好几条清规戒律:第一,不要谈恋爱,分配工作了再说,最好也找个上海人,还有机会可以回上海;第二不要参与政治,不是人人都有这方面的才能的。他们真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呀: “性格善良,仕途坎坷满地霜。” 我这种遇事七分悟不透,三分在脸上的人碰不得政治!总之一句话,不可踏上仕途!第三,不要做文艺方面的事,这也不适合我这种类型的人!说是“戏子圈里没有真,不会作假难做人。”……后面的第四,第五,我也听不下去了,胡乱地答应着,却趁机张口要他们同意我的同学们初五来家里聚会。

    他们一致表示不同意!

    妈妈说一群人来吃饭,担心饮食卫生,万一吃坏肚子,这是要负责的。她告诉我说:前不久,我们这医学院宿舍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对营养学夫妇,舍不得把隔夜的鱼丢掉,谁知吃了就中毒了,来不及抢救,送到中山医院已经病危,先后不治身亡。

    爸爸更是不肯接受,理由是好不容易一家人休息几天,却要被打扰,并且,那天家里三个男的,无处可去,怎么度过那段时间?

    我没有什么可以申诉的,只是闷在心里,说不出一句话……心里转来转去只有一个理由:我是文娱委员,我把她们都拉上舞台去表演,勉为其难,可我却要拒绝了她们的要求……

    我一脸的难堪,肚子里的委屈,不断地从可怜巴巴的眼神里漏出来。做妈的是会溺爱一点孩子的,她见我以后几天的六神无主,就劝说了我父亲同意了这事。

    我们开始了“走亲活动”。

    在戚祯家新建的私房里,我们见识了她的能干。

    那小巧的二层小楼,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还到处有插花与画报摄影图片。她把我们安置在二楼,她也早已把一桌八只冷盆摆好了。她母亲在厨房帮她,准备“热炒”四只,“大菜”四只,最后一道是鸡汤为底的大砂锅,整个规格与那个时期酒店的正式宴会的菜谱一样。并且,所有的菜都有滋有味,有色有香。戚祯还高谈阔论,谈笑风生,把我们年轻人的荷尔蒙又引出来,几个姑娘的那台戏,就无拘无束地大爆发了。

    在聚餐中间,男生蔡同学骑着摩托车来告诉我们,男生家里都有事,就不参加了。

    这让我们多少有点失望,只有我觉得轻松不少。不然,这一个寒假都给“走亲”走丢了。

    我与维琪交换了一下日子,到我家是年初四。我只记得,妈妈一个人掌勺,把家里好吃的,都留给了我的同学们。而戚祯却发现了一个状况:就是我妈妈烧的所有的菜只有一个特点:酱油放了很多,红烧味儿。我知道妈妈的心理是什么,为了安全,那就这么一个味儿吧。可是,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座谈甚欢,一直到下午四点才散。

    我到厨房看了妈妈几次,很惊讶地发现她在偷偷地抹眼泪,这让我一直神情恍惚。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在江西插队,便报名去她单位上海第一医学院在宜春办学点工作一年,想不到的是等她批准了,我已上了学,弟弟的病退也有希望批下来了。父亲不愿意她这么远离家去,希望她赶快退出来,她不愿意,于是他们俩产生了矛盾。

    可我却节外生枝,弄了一群同学们来……好不容易等大家散了,我赶快自己识相,帮着妈妈洗刷整理……

    爸爸五点才回来,可他一回到家就大发脾气,说他三点回来过一次,他是饿着肚子在街上转悠,实在走不动了,总以为我们可以散了,却还在那儿……他不得不继续去“流浪”,差点他就晕倒在外面了……

    我惊慌失措地躲进自己的那间走道似的房间里,五内俱焚地流眼泪,又不敢说什么。我这才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一种会心如刀割的感觉:家里有温暖,可也有大大的局限性:因为我长大了,三年多不在家生活,现在,这个家与我有点生疏了;我是爸妈生的养的,可脾性上有那么大的不同,这也只有在分开久了后才会感觉到的。

    是的,我们两代人……新一代的瓜果熟了,要从树上藤上掉下来了,那是会疼的……我爱着不喜欢交际的爸爸,也爱着很强势的妈妈,(我看出来了,妈妈这次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她一定用了不少方法摆平家里的困难,她如此地委屈了自己,才让我没有在同学们面前丢脸……)可我也爱着自己的同学们,为了那台节目,我欠了同学们的。

    到了晚上,两个弟弟都从他们的同学家回来了,他们很开心,玩了一个痛快。中午饭是用压岁钱买了面包吃,还与同学们一起分享。

    爸爸见他们很快乐,自己的那股气也消了,就特地对我说了几句有点道歉的话。还一直唠叨着:“爸爸妈妈是关照你的,不要放在心上。”爸爸说他们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中间有个情节是:做爸爸的为了女儿的男朋友不称他的心意,一怒之下,就打了女儿一个耳光,那个女儿出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八年。他带着忧虑连连对我说:“你要回家哦,不要不回来……”爸爸妈妈的话让我又泫然欲泪,唉,“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维琪家是在“上只角”,徐家汇附近的广元路一栋小洋房里,她家在三楼,我们的餐桌就放在很开阔的楼道里。她的妈妈优雅美丽,与我们很大方地说说笑笑,她家准备的菜中西结合,尤其是洁白的沙拉,吸引了我们每一个人。戚祯更是赞不绝口。

    我还发现了维琪的能干,把家里人都哄得很开心。她的爸爸是工程师,喜欢画国画,还不断给我们看他的作品。她的一哥一姐不在,都在工作岗位上,而她的一弟一妹却成了大厨的助手……我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份羡慕……

    我们很早就结束了聚餐,这是我建议的,因为我有了昨天的经验。

    于是我们一群人一起出了门,沿着一条梧桐树的路走了一会儿,说是“年饱”(过年吃得太多)了,走走路助消化。不觉来到了永嘉路。戚祯说蔡同学就是住在这条路上的。走,我们找找去,他们男同学不参加,我们就去找他们。

    蔡同学的家门牌号实在好记,369。所以我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一栋二层的小楼。

    我们敲开了那扇已经斑驳陆离的红漆木门,他的妹妹来迎我们进去。蔡同学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装着满满的过年小吃食,从小楼梯上下来。他满脸笑容,肤色也淡了许多,很是精神,已经看不到了在学校时总挂在脸上的,疲劳与黝黑的“老农”气息。

    “总算侬又成了上海宁了,”戚祯大方地与他开玩笑,“上海小伙子要在上海才像个样子。”

    蔡同学也乐了,“我是刚完成双抢就进校的,在学校又是篮球队,加上运动会天天晒太阳,不黑才怪呢。”

    我静静地坐在蔡家的方桌前,很奇怪地瞎想:那个小楼上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一会儿我又关注到了,他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好像是双胞胎……她们俩自己在一旁嘀嘀咕咕,整理着什么东西……我端详着,总想看出她们俩哪一个是来开门的……

    蔡同学告诉我们,他也有五个兄弟姐妹,自己排行老三,与维琪一样。但是,维琪是上有兄姐,下有弟妹,而他是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两个妹妹。大哥分在上海工矿,二哥与他一起去江西高安插队,不过他的二哥已经在高安县农修厂工作了。两个妹妹是双胞胎。

    戚祯总是敢于一语道破:“怪不得她们两个那么像,已经分不清谁来开门的?”

    两个妹妹听到问话,就友好地上前来,很热情地与我们搭讪,告诉我们:来开门的是姐姐,叫雪珍,妹妹叫雪珠。

    蔡同学补充道:“她们生在冬天,那天正好下雪,于是就叫雪珍珠了。”

    真好听的名字!我心里赞了一句,说到嘴上却是最笨的一句话:“我看了半天,还是搞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我发现他们蔡家人都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有点凹眼眶,但是亮晶晶的,很神气。

    蔡家的双胞胎给我耐心地解释了怎样可以分辨她俩的小窍门,在她们的左下巴上都有一颗痣,位置不同。我友好地应答着,其实一转睛就又忘了,还是认不清。

    我们的拜访结束后,又一窝蜂地走在永嘉路上。

    戚祯说:“你们发现蔡家的一个秘密吗?”

    我们都摇头,她得意地笑道:“在他们家的灶头上有两排架子,全是大大小小的锅子,我马上知道,他家是吃货。这正和我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句“正合我意”触动了我一下,有一根小神经被挑动了……原来她的“走亲”是要对同学们做一个全面的调查呀……可她马上就又说:“蔡同学人长得不错,可惜矮了,”

    她接着马上就说:“从这里走到打浦桥会不会太远了?”

    我们知道她想接着去“视察”,可真的太远了,我们都想着要回家,尤其是维琪,她陪我们出来,结果越走离家越远了,所以第一个表示,我们今天的活动该结束了,聚会的任务明天还有小范家,后天阿兰家,还有……

    戚祯对小范与阿兰两个详细地安排走访的同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疏忽,林苗不见了踪影,她是什么时候就自个儿开溜的?

    “难怪她三天来不说什么话,早就预谋这个时候逃掉了!”戚祯有点责备她,别人也都叽里呱啦地说她不应该。

    维琪说;“这要自觉自愿的,不好强求。”

    “是的,那就得早早说明,”……大家都发表着不同的看法,而我却没有做声,因为我刚刚体会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句老古话了,当然,每个家庭里的“经”都不一样,再加上有的人会念,有的人勉强念,也有的人根本不会念……

    我们的“走亲”活动,虽然对男同学们的底没有摸着,可女同学们都互相更了解了。小范原来是个孤儿,靠哥哥嫂子在资助她,但是,她的哥嫂却接待了我们。他家也是私房,没有翻新,有点破旧,然而一房间都是欢乐。所以小范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苦意。而阿兰,她的父亲是轮船上工作的,忘了大副还是二副?收入颇丰,只是长年累月不在家,她的一个妹妹,美丽动人,然而,两只手臂从肩膀开始就不会动,要靠甩动臂膀来用手,是个残疾人。这一来,她的母亲十分辛苦,一个家都靠她撑着。

    终于,我们“老二班”的女同学,在天性活泼开朗还有点幽默可爱的戚祯带领下,这个寒假的“走亲”走完了,最后就是集体排队买火车票,一帮人一起回学校了。

    火车到了南昌,南昌同学丽琴与革新一起来接我们,把我们安置在丽琴家的一个大房间里,因为到高安的汽车票是第二天的。我们的队伍扩展了好几个人,热热闹闹谁也不觉得累。只是,我们在上海的同学们,在此时都没有看出来,南昌的同学们,他们的“走亲”才是成功的,也就是说,暗中有了成双成对的了。

    我们一行人回到学校,当地同学们早已在宿舍里等我们了,她们还热心地帮助我们把热水瓶都灌满了。我们急着打开行李,掏出过年的糖果与零食,分给大家。维琪真的从旅行袋里拿出来一只绿色的方方的煤油炉,与我插队同学红红他们的一样,从此只要食堂伙食不合口味,我们就可以自己动手了。

    没有与我们统一行动的文秀,她的寒假是与早就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在一起度过的,她也很喜欢这只煤油炉,说下次也要买一只来,她现在有一只简单型的,火力不大。她边说边搬出自己的小炉子,果然,只有维琪新炉子的一半。

    “你还有煤油吗?”维琪问:“有的话,我带来了卷子面,一瓶榨菜肉丝,我们就不去食堂买饭了。”

    “有,”文秀拿出她的装煤油的塑料罐子,里面足有三斤。

    我们就洗碗刷锅,就着炉子烧面吃。那味儿真香,过年好像并没有让我们变得嘴巴刁起来。

    还没有等我把床拾掇好,有人来叫我开会了。

    我对着来人说,“文娱委员不用去学校开会吧?班里开开就够了。”

    “不行,这个学期有大变化,你是一定要去的。”

    我们宿舍的同学们都催我去,她们也很好奇,要我去听听。

    我只好翻身下床,麻利地两步着地,双层床上上下下的功夫,还在我身上粘着。

    会议是在教学大楼的三楼教务处大房间里召开的,主持人是我们七七届的年级主任聂老师。参加会议的人都是党员,担任了各班的三个主要干部,正副班长与团支部书记。我眼睛一扫,就想退出去,却被聂老师叫住了:“汪建华,不要走,这次学校有个重大决策性的改变,你是一颗关键的棋子。”

    我脸一红,在那么多主要干部的瞪视下,有点战战兢兢地返身回来,找了一个门边的空椅坐了下来。心里不住嘀咕:“我是一颗什么棋子?”

    这个空间让我喘不过气来,横竖不是滋味。倒是聂老师还是有几分的亲近感。

    他并没有那种一本三正经的开场白,一句切中要害:“我们七七届本来五个班都是普师班,但是,文艺汇演后发现完全可以办专业班,经学校领导商量,上级部门批准,这个学期重新分班。一班是文科加体育班,二班还是文科班,三班是文艺班,四班五班理科班。”

    大家开始嗡嗡作响,议论纷纷。

    没有等人提出疑问,聂老师竹筒里的豆子就统统倒出来了:“体育班是以篮球队为准,班主任是沈老师,他是七五届毕业生留校的,由他负责组班。而文艺班,虽然班主任是高老师,但是,由你汪建华负责组班。”说着,聂老师就对着我笑:“看看,你是不是很重要!”

    我的心又“咚咚”乱跳,这不是要赶我这只鸭子上架了吗?我可不想上!我的脸更红了,非常地局促不安,惹得那些做惯了班干部的人,都对我有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似乎觉得是拧成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剑……,那种审视的目光里,有点辣,还有点酸,更有点低看的意思,潜台词就是:这点小事用得着那么紧张?哪像个做官的模样?!这些目光真让我感到非常的局促不安,比站在舞台上还难受、还尴尬、还不知所措……

    我这个人有的地方,比如排练节目,再比如看书学习……,不是说很通达,可总还是可以摸得着方向,而这“组班”是一种行政工作,我一下子坠入云里雾里……我这个小“棋子”,怎么走?……我来不及想下去,眼下的走法就是马上“逃走”,

    “不行,我只认识二班的同学们……”

    话音未落,聂老师接着就说:“老二班的乐队与那几个主要演员就是新三班的基础,还有别的班的文娱委员全部并到三班,你可以与各班的文娱委员商量,他们一定清楚我们这一届的文艺细胞在哪里?”

    而聂老师的话音未落,又来一个性急的插话,“我们老三班的文娱委员,还有一干上海同学都还没有回来呢。”原来是老三班的班长。

    “不要紧,这三天的工作就是分班,先由每个同学自己选择,然后学校再调整。”

    聂老师接着又说:“第二件事,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的后勤来了一个新主任,姓杨,再加上七五届留校同学,一个姓曹,一个姓况 ,他们想尝试解决食堂吃饭现有的问题:有的同学粮食有多,手里一叠饭票用不完,而有的同学不够吃,我们就学习解放军,三餐饭都集中到食堂一起吃,第一个星期还是以老班级为单位,八人一桌,四菜一汤。老班长与生活委员要负责管理好。而饭菜票也就不发了。”

    “第三,这个学期同学们都互相熟悉了,还是老话一句,不要谈恋爱,学校禁止的。”

    会场变得很安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荷尔蒙的大量分泌是自然规律,心头就是会钻出来许多情情爱爱的……可那个时候是要你自行控制,不然,学校就会对你不客气。

    在那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的尴尬之时,突然有人破口而出:“很多人本来就有对象的,是不是要回绝呀?”

    犹如在水塘里丢了一块大石头,各种声音立即稀里哗啦开锅了……聂老师只是停了一下说:“以前的管不着,现在要多提醒。都是年轻人,如果放开了,读书都不要读了,学校成了什么了?婚姻介绍所?这个事情你们干部要带头,当然,以前在农村里已经说好的亲,不要丢,不做陈世美,现在的同学之间千万不要谈,学习第一。”

    聂老师对着我又说:“你们文艺班体育班更要注意,七五届我们办的是文体班,这倒好,一个班的人大多在谈恋爱,热闹得管不住了,……所以,你们这一届文体分开。”

    我好像对这个警告没有放在心上,谈谈恋爱我哪里阻止得了,反正只要保证我“洁身自好”不就是了。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一直就是被一连串压过来的排练演出任务和人与人之间的杂事,拖得心力交瘁,哪还有一点心情和时间来燃烧一下荷尔蒙?

    不过,我是个奇怪的人,对派下来的“任务”始终是忠实可靠的执行者。“任务”就像我的“发动机”,一接受任务我就不可自控地动起来了,而且是忘我的,竭尽全力地……任务就是我的荷尔蒙,我这一辈子就活在各式各样的“任务荷尔蒙”里了……现在,“组班”的这个任务又开始将我的活力再一次推动起来。

    我跑回宿舍,赶紧告诉女生们“分班”的消息,大家都觉得新鲜,很多人直接对我说:“跟着你一起去文艺班。”这让我如沐春风,开始信心十足。

    我们还有一个新鲜事,就是聚餐式的三餐饭。目前还是老二班的人在一起,八人一桌,一个班有五桌。只是学校要我们学习解放军,没有放一张凳子,都是站着吃。

    第一次聚餐吃饭热闹呀!戚祯总是说,早知道学校要这么搞,我们就用不着在上海走来走去地串门了。不过维琪说:“那不一样。” 文秀没有参加上海的“走亲”,她可高兴了,“这是让我补了一课。”

    我们这一桌是个混合桌,男女生各一半,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发现了大家都在打筷子仗。原来,好几个人是左手用筷的,我们一桌就有四个人是左撇子。维琪高兴极了,她说自己因左手吃饭从小被人笑,现在我们一桌人就有四个,是不是可以成立个“左撇子委员会”?……

    她的话还没有结束,旁边两桌有人也挤进来了:刘革新带头,还有一个跟上,他们把我和另外一个“右手”挤出桌子说:“应该合并同类项,吃饭就顺了。”

    这么一来,我们班的“左手分子”,一共六人都在一起了。维琪又惊又喜,“还有谁,快来凑一桌。”她思路很快,对着蔡同学说:“你不是左锋吗?应该……”

    “我小时候的确用左手吃饭的,被妈妈打成了右手。”蔡同学笑着举起了拿着筷子的右手。

    军事化的会餐,吃出来了个“左手委员会。”

    这种方式对龙班长之类忙来忙去常常不在校的人,还有那些不和众的人都不适应。第一天,他就牢骚满腹。很难得的是,午餐结束,他留在饭堂,等着我吃好饭,有话要对我说。

    这个龙班长,是有个很爽快的特点的。他三言两语地说:他极力反对这种就餐方式,并邀请我下次开会一起投一个反对票。他还表达了分班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我们班将要一分为二了,有点不舍。这话让我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可还没有等我也表示一下,他就说:“看来,你就是三班的班长了,老三班的老班长或许就要丢了位子了。”

    “不会吧?”我赶快说:“他可以调到别的班。”但话一出口,我旋即发现自己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是默认自己以后就是班长了似的,做个建班工作也不至于升官吧?再说我父母对我的清规戒律犹在耳边发聋振聩。这个学期,我是对自己提出了很多的学习要求的,已经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不要弄得在学校里蹉跎岁月,一定要多读书。我除了整个寒假“走亲”串门儿外,其实也静心通读了《红楼梦》。计划这个学期开学后,在完成学校的学习任务外,要开始读英语许国璋的第二册,中国古代文学史等,还要继续自学数学的三角函数,和物理的自由落体,现在学校里有了老师可以问了……

    我还有第二错,错就错在我这时才明白了那天开会,为什么他们射向我的目光中辣乎乎酸溜溜的了。我如果一上位,谁便会丢掉了班长的位子呢?我还真得感谢龙班长,是他提醒了我,让我要好好想想。

    龙班长说的话不多,最主要的就是邀请我一起反对“聚餐制”。却让我带着一肚子的胡思乱想回到了老二班的教室。

    接下来的三天没有课,好像就是我一个人在忙乎,手里拿着一张纸,煞有介事地记着每个报名来三班的同学们。

    *** *** *** *** ***

    耿坚编审评:

    好,又读到您细节生动丶文字流畅丶时代感强丶故事情节中渗透作者人格魅力的佳作。

    说来有意思,我每次读您小说,总会勾起我对曾经的年代的回忆和感触,这次也是。我记忆深处浮出当年我跑街道为妹妹办病退,在人面前点头哈腰的画面。还有,倾尽家里所有,整出当年上海流行的八冷盆八热菜一汤锅款待同学(同事);我学会用蛋白和普通食油制成“色拉油"后,全家都喜欢吃我做的色拉了。为了老人和孩子,花光可怜的积蓄买了一台21吋彩电。天平路丶永嘉路丶打浦桥丶徐家汇这些已趋陌生的地名又排着队来跟我打招呼,我想这就是好小说对读者产生的感染力。

    我还想,汪老师写小说,如果起步早的话,假以时日,小说集应该也出几本了,起码早已是上海市**会员了。

    现在这两部分,似乎第一部分后半部分可以同第二部分合饼,成为"放假了"。第一部分前半在上海度寒假单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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