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钢丝?萝卜丝?

    这次寒假回到上海,我家里又热闹又忙乎。

    两个弟弟都有了女朋友,请了木工,在忙着制作“三十六”只脚。小弟弟对我抱怨:妈妈出了一百元才买来的铺板,现在他要收我的钱。大弟弟偷偷说:“他没有去插队,兜里都是钱,要他‘出点血’,花在木匠工费上。不然,他不是太现成了吗?”这都是开心时候的闲愁。

    爸爸平反后恢复原职,但是他已经是五十九岁的人了。他可以选择上岗也可以离休,我们一致意见,他别去工作了,家里人都有了收入,加上离休待遇还是全工资的,放下一切。享受一下生活吧。

    更让人欣喜的是,最近,又接到了一个通知,离休干部的子女也可以顶替。病退回来的大弟弟,分在里弄工厂,对他,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喜气洋洋的一家人,让我也沾满了开心快乐。妈妈打开大橱说:“家里哪会忘记你?看,我买了你的嫁妆:四条不同厚薄的棉被,一条蚕丝被,一条骆驼毛的被子,两床毯子,还有绸缎面料的被面,全棉的被里……”

    我看得头晕眼花,反正就觉得“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原来我不用发一点愁呀!

    妈妈还给我看,她帮我绣的一对枕头套,“鸳鸯戏水”,还有一对月牙红的,带点尼龙材料的枕套,上面印好了一对牡丹,还没有绣。她让我带去江西,自己也绣一对。我觉得,这大概是一种婚姻仪式吧?虽然会影响我的“聚沙成塔”的学习,但是,也一定要做好这个“集腋成裘”的女工。

    妈妈又拿出来一大堆毛线,是深咖啡色的。“你要在寒假里织一件毛衣给小蔡。”

    “好!”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又一个“仪式”。

    我去了蔡家,他们家没有人,都各自有事走了,只有小李子在。她还认识我,对我很亲热。蔡说他的父母不想领孩子了,又要我们再带回去。

    蔡的大哥给了我们两张春节期间的话剧票。我们去看了。

    这个话剧叫《于无声处》,是取自鲁迅的一首诗《无题》里的一句话,“于无声处听惊雷”。

    真是一个“惊雷”!那是中国要复兴前的惊雷呀!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可能都看了这个话剧,不知道有没有像后来的电视剧《渴望》那样也达到了万人空巷。这个话剧主要内容就是以“四六事件”为轴心展开的,不但故事动人,演技又好,我们这一代,很久很久没有得到如此积极的文化熏陶了,看得我一下子就对话剧深深着迷!

    我的舅舅来看我,也给了我两张话剧票。我与蔡又兴致勃勃地去看了。

    《救救她》这部话剧也很精彩,引人深思。那个方老师真的就是我们当老师的榜样!她拼尽全力,差点付出生命也要去挽救自己的一个学生!感动!

    在看这个话剧的中间,蔡开小差了,他偷偷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而且是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指,两只手还有点颤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吓了一大跳,有点反常呀?他一直遵守着要三年才结婚的约定,从来不越“雷池”的,他心里都是他父母的汗水与泪水,和他两个哥哥为了婚事结了的疙瘩。

    但是,当那股电流感应过来时,我的心田里犹如春天早早来了,一朵一朵绚丽的花在开放,香气弥漫开来,让我晕晕乎乎的……

    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我,虽然是坐在黑暗的观众席里,但有明亮的舞台灯光辐射过来,我们都看到了对方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是错乱的激动,而他的眼睛里分明是可以读出来的万分喜悦……一定有什么好事了,让他喜不自胜。

    果然,一等散场,他就拉着我去“压马路”,十点半的大街上,还是人流不断,到处是欢声笑语。他抑制着冲动,缓缓地说给我听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喜讯。

    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妈妈今年退休,听到她的小姐妹在说某某人的儿子,也是在外地已经上调了,但是最近顶替回了上海。于是,她马上去打听,真的有个文件,在顶替条件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包括插队落户在外地已经上调在学校或工矿未婚子女),于是,她也马上去办,想不到办成了!

    “也就是说,你可以调回上海了?”我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道。

    “是的,”他抑制不住的欢欣鼓舞,但是,还是夹着担心的,“就怕江西不放人。”

    “那我们过了年初五就回去,有机会一定得试一下,”我也有点迷迷茫茫地跟着他十分高兴:“因为与其在高安调不到一起,还不如有一个先调回来。那是高亦霞说的,她说得对。这样你就不用那么奔波受罪了。”想到他在大城的艰难,也想到他总是在路上的奔跑,和想到我们的一点工资都是用在“车轮滚滚”上了,就盼望着他会成功。

    我们从文化广场,朝我家走,走着回家。由于这件事的兴奋,让我们根本没有感觉路有多长,一会儿功夫,他就送我到家了。

    我父母看到他送我回来,也就安心了。可是,我把喜讯告诉了他们后,他们却睡不着了,看得出来,他们的心里又泛滥出了更大的不安心。但是,看着我一直在笑着,开心着,他们不好说什么,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妈妈说:“好像很难办得成功吧?我明天去单位问一下,有可能的话,你不也可以调回来了?”

    那晚,我真的就是枕着“也可以调回来的美梦”睡着了。

    然而,妈妈打听来的消息是,他们单位并没有那份文件。

    可是,蔡已经拿到了批文。

    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望了,他有希望比我更重要。于是,我们带着李子提前回到了高安。

    他先把李子送去了他哥那儿,立马动身到以前的插队公社去,开了一张证明,证明他插队在那儿。然后匆匆买了车票赶到大城中学,他们校长倒是很支持他,也开出放人的证明,于是他赶到了县教育局敲放行章。

    这是最困难的一个环节,那是根本不可能放人的地方。但是,天意如此,那天正好他们教育局在开大会,办公室只留了一个新来上班的复员军人,他看了上海的调令与学校公社的放人证明,想也不想,用军人的雷厉风行作风,一章敲了下去。

    蔡知道要成功了,只剩下去迁户口了。他来我这儿吃了几口饭,马不停蹄又赶去县城派出所迁出了户口。不知道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神仙护佑吧,一天功夫,他全办成了。

    他激动万分地对我说,他马上去买车票,必须赶回上海去报到,因为,只要一泄漏消息,就立即会被扣留。他在大城中学的行李,由他哥哥去拿,他会处理的。

    “好的!”我机械地说。

    这时候的我,其实就是像在梦游,不知道自己的真身在哪里?一会儿莫名其妙地乐,一会儿稀里糊涂地悲,又一会儿浑身被掏空了……

    我要去送他,他说不可以,怕太显眼了会坏了大事。于是,我呆站在外间的房里,看着他背着一只背包和随手拎着的小包,心急慌忙地走了。“咚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门外响了几下,突然停住了,他急急忙忙地回转来……

    忘了什么了吗?

    还没有等我转过神来,他把小包一丢,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我……我一下子僵直了,不会呼吸了……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胡子拉碴刺着了我……他轻轻耳语:“相信我,我们的心永远是贴在一起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毅然决然又一次“咚咚咚”,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他带走了我的魂魄……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的脸上凉凉的,好像是他哭了,可是我没有看到他哭,然而他的眼泪却留在了我脸颊上了……我怎么没有哭?奇怪,我是不是已经没有知觉了?这是在梦里吧?不对,这是真的!我明明把自己的情丝系在了不会动摇的磨盘上了,可是,磨盘也会飞,……他变成了风筝了,飞了,一飞冲天,看不见了……我不是应该开心吗?可我还是那么的悲哀……有谁能告诉我,我们的情丝是“萝卜丝”?还是“钢丝”……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里的惊雷,不是话剧《于无声处》里的惊雷。真正的惊雷,是蔡可以回沪的政策信息和迅速办齐手续。一道人生之坎摆在面前。

    如果说之前在仰山库前丶在高安师范已经经过了若干道坎,那么,与之相比,眼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之坎。

    迈好还是迈不好这道坎是影响一辈子的事,工作丶婚姻丶家庭丶前程,甚至将来下一代的命运,都系于其上了。但一切都太不确定了,以至于“梦游”“不知真身何在了“。

    情絲所系的不会动摇的磨盘,也会飞了……

    在这道人生之坎上,知青们演出了多少人间悲喜剧,难道女主人公也要成为人生悲剧抑或喜剧中的角色。

    本章内容的不确定性决定了本章是过渡性章节,一切都待下几回分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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