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
像是有某个从未被使用过,但是一直存在的“器官”被启用了,出现在身体里,然后大脑一愣:“嘿,你这家伙,何时来的?我不记得编制里还有你这号人物啊?”
但对方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到了工作岗位上干着全新的活。轻松完美融入了进去,好像本就该在那里似的。大脑一遍遍核对工作证件无误,免疫系统到处打转可是根本找不到对应实体。
那就没办法了,一切合规嘛,就当这是正常的吧!
既然是正常的,对方工作而来的“产物”自然不能不收。大脑在这事上偷了懒,它没有将产物分类就接收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分配,但它已经没有其他存在能问了,于是只能就那么上报。
这大抵便是那奇妙感觉的诞生历程。
眼中所见、耳中所听、手中所触……皆为寻常。
可一种全新的,不寻常的感觉,硬生生出现在它们之中。这感觉所针对的是某种一直存在但先前未能发现的东西,眼中所见无处不在,耳中所听窃窃私语,手中所触温热交集!
柳淼淼有些恍惚地转动视线,世界在她眼中仿佛变了模样,好像多出了无数的“存在”,可单纯在视觉中又是看不见的。
它们也注意到柳淼淼的存在,报以善意而好奇的视线回应。
“这是……什么情况?”
她呆呆地呢喃着,下意识地来到书桌前,拿起一枚小圆镜,打量自己。
额间没有多出什么“第三只眼”,仍然是那双很乖的眼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可那些东西又是切实存在的。
“我这是……产生幻觉了么?”
正疑惑间,眼角余光瞥见对窗的路明非在朝她挥手。
一瞬间,那奇异的感觉就被少女抛到九霄云外了。
“晚安~”
路明非无声地打招呼,他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白天见!”
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无声的五个字和隔着窗的比划,可柳淼淼就那样满足了。她开心地给予同等回复,忘了刚才极其古怪的那回事。
直到躺在床上,卷进温暖的被窝里,灯光熄灭后好一会儿,少女才又想起。
可那种奇妙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世界归于正常。
“就说是幻觉吧?”
她小声地嘀咕。
一种莫名的疲惫忽然涌上心头,眼皮仿佛挂了铅,沉重地下坠。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对窗的房间里,路明非最后扫了眼熟练度面板。
【物理 LV1——熟练度150/200】
“按照这个进度,明天就差不多了吧?不对,已经过了十二点,就是今天……”
“不出意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应该是我最后的一次凌晨十二点睡觉了。要不要搞点什么纪念?”
不断的有念头在路明非脑子里蹦出来。
【警告,电击倒计时……】
“这么悲伤的事有什么好值得纪念的?”
路明非熟练地动用【体征微操】,为自己挂上“极度困乏”。当然,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加上定时。
电击起床闹钟这种事,一次就足够了!
“睡觉!”
困意涨潮般而来,将他吞没。
……
与此同时。
2009年1月10日,早上十点。
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卡塞尔学院。
冬日的寒风撕扯着棉絮般的雪花,意图使其挂在小径旁光秃秃的橡树枝桠上,只是未能成功。多数落在地上,成为那厚度足以将人小腿吞没积雪的一部分。
这样的天气里,一个高大魁梧得像熊一样的年轻男人正在积雪中跋涉。那足以让普通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对他而言不成阻碍,颇有些如履平地的轻松。
他头戴一顶防雪帽,穿着一身深蓝色放水冲锋衣,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那件墨绿色花格衬衫。下身是一条拖沓的洒脚裤,裤脚塞在沾满泥雪污的高帮工装靴里。
这样的天气只穿这点显然不是正常人,不过在这个以“疯子聚集地”为别称的地方,也没有正常人就是了。
他沿着被积雪彻底吞没的小径,走过一座拜占庭风格的古老建筑,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从外表看起来简陋得就像是一个车库。
他敲响“车库”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低沉温雅的声音,像是一个地道的欧洲绅士,用的却是一口标准的中文。
于是年轻男人推门而入,在门打开之前他的脸上就已经流露出谄媚的笑容,中气十足地大声喊。
“校长先生,您忠诚的马仔芬格尔报道!”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外表不起眼的像是一间车库的二层建筑就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办公室。
不过这办公室推开后看见内部便又是另一种感觉了——整个屋子就是个书架,一楼二楼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上面落满了秋天的树叶与冬日的积雪。
四壁除了油画,就是高到顶着天花板的书架。贴着书架的楼梯与平台高高低低,充满艺术风格的同时又方便人在这个巨大的书屋中爬上爬下。
希尔伯特·让·昂热校长并未坐在地面上那宽大的办公桌后,他正站在一处靠近天窗光柱的平台边,背对着入口,似是在浏览书架上的书脊,准备挑选钟意的一本。
他身姿挺拔如旧,穿着一套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西装,马甲扣得一丝不苟,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骨碟茶杯,袅袅热气混合着红茶的芬芳缓缓上升。
“马仔这个用词是指流氓恶霸的狗腿帮手,我自认为在教书育人一事上还算勤勉且成功……”
校长转身,旋即话语一顿,“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拍摄您的个人最新照片!”
芬格尔丝毫没有被当场抓包之后要收敛的意思,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相机快门连按,埋在络腮胡里还算英挺的面孔上眼睛如烛火般闪亮,如同狗仔见到最佳新闻素材。
“我可是您的狂热粉丝啊,这些照片我要冲洗出来装裱作为传家宝!顺便可以麻烦您签个名吗,不用太多,一张就行!”
“一张签名照自然没有问题……但你应该不会将传家宝拿去拍卖的,对吧?”校长银灰色的眸子直看着他。
“不知道校长你有没有听说过中国古代有家道中落只能变卖家产以图东山再起的经典故事……”被戳穿真实目的的芬格尔干笑道。
“对你的中文水平我很欣慰,但变卖家产也有可能是赌徒的最后一搏。”
校长轻描淡写地放过此事,“进来吧,关上门。”
“哦,空调费确实挺贵的。没想到校长大人您竟然如此节俭,身居高位还为环境保护贡献绵薄之力啊,我回去之后就为您撰写一篇专栏……”
芬格尔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顺手合上办公室的门。
在门闭合的那一刹那。
“芬格尔·冯·弗林斯。”
昂热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这一刻他的神态变了,不再是那个西装绅士。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此刻那些线条恍若刀光剑影,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神态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不再是校长,而是昂热本身。
无论是谁直面这压力大概都要凝重以待,但芬格尔不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挠了挠他那头泡面般的散发,满腔的悲伤:“我终于要被劝退了么?”
“……不,我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办一件事。”昂热定定地直视着他的双眸。
“身为一个狗仔,我擅长做的事情其实只有跟踪监视和鼓捣点花边新闻,如果校长大人您是准备让我去偷拍什么英国王妃的沐浴全裸照我还有点信心能够胜任,但要是什么需要出生入死的事情……还是别了吧?”芬格尔米面色僵硬。
“门已经关上了。”
昂热看着他,缓缓地说,“你应该知道校长办公室的意义。诺玛的监控近乎无处不在,但这里是唯一灯下黑的地方,绝对安全。”
“灯下黑的意思……”
芬格尔垂眸,他又叹了口气,那一口气又长又缓,仿佛要将某些在他身体里已经盘踞了不知多久的东西全部吐出去,他魁梧的身躯甚至都因此缩小了些。
但待到再吸气时,某种沉睡已久,但从未忘却的东西,又在他体内点燃,使他重新归于魁梧。
芬格尔再抬眸,此刻的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个颓废的废柴了,像是某个流浪已久的超人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能力。
“就是无需隐藏真实的面目,对吧?但是这所学校里还记得我的大概没几个了,校长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想起我来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在施耐德教授提交的本次赴中国行动小组名单里看见你的名字,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学校……你可是2001级的学生了。”
昂热走下平台,示意芬格尔来到办公桌前,那里有着白色的骨瓷杯和泛着光晕的茶,旁边的骨瓷小碟里是撒了点玫瑰露的松饼。
“帮我做事,你的计划,将得到我的帮助。”
本该是温馨的下午茶氛围,但随着这句话说出,一种名为“肃杀”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整间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都因此降低了。
“不错……看来你的面具并没有因为戴得太久而无法摘下,施耐德教授没看错人。”昂热满意地点头。
“施耐德教授是怎么知道的?”芬格尔直直盯着昂热。
“他是猜的,我很认可他的猜测。不过放心,除了施耐德教授和我,其他应该再没人能够知道了。”
昂热示意芬格尔喝茶。
“我,施耐德教授,你,身上都有着相同的东西,相似的人当然能够猜到彼此大致的想法。秘党家族大多不是人,但作为屠龙的工具使用还算趁手。因此他们现在对我有用处,但是在那之后,可以任由你发挥。”
“我明白了。”
芬格尔没有喝茶,“您也想让我当您的工具。”
昂热点了点头:“这次行动,我需要你去接近一个人,观察他。”
“听起来像是我身为狗仔的本行工作。”
芬格尔目光闪了闪,“谁?”
“路明非。”
“那个还没入学的S级新生?”
芬格尔挑眉,只是倾刻间便想起,“我是通过叶胜发在守夜人论坛(卡塞尔学院的内部校园论坛)的消息才知道有这号人物的……”
“你还‘顺便’收集了些他的生平资料在守夜人论坛上售卖,价格一百美元一份。”
昂热点头,补充道,“我也是逛论坛的。”
“身为没有固定工资的新闻工作者,当然要想点办法为自己贫穷困苦的生活增添一点微博的收入嘛……”
芬格尔挠了挠头,为防昂热忽然来一句“你这属于违法收入需要充公上交”,他连忙转入正题。
“这么值得您看重关注,莫非……他也是您的工具?”
“我看上去那么像是一个喜欢拿人当工具的老头么?”昂热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有些好奇地反问。
“看上去不像。”
芬格尔笑起来,“但是原话奉还,相似的人当然能够猜到彼此大致的想法。我是一心只想向秘党与龙族复仇的疯子……您也是。在涉及这方面的事上我们都能不惜一切代价。”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可那笑意没有半点温度,如同无尽深渊之中的极冰。
“……不错。”
昂热缓缓点头,“他是我的一件工具,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发生了什么变化?”芬格尔直截了当地问。
昂热没有回答,只是从桌下抽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文件袋的封口处用蜡封着,上面印有SS的字样。
“你放出去的路明非生平资料并不齐全,但以你的能力应该是能看到全部的。那么,给出你的评价?”
芬格尔拆文件袋时,昂热问。
“老实说,是个衰到不行的小孩。无论性格还是能力都看不出哪里像是S级,因此我只草草看了一次就没关注了。”
芬格尔动作一顿,“不过既然能被校长您评价为最重要的工具,那他觉醒血统之后应该会相当厉害吧?”
“这是最近十天,他的活动资料。”昂热做出“请”的手势。
于是芬格尔一一翻看起来。
资料细节大致与叶胜调来的那份相差无几,他翻看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最终沉默着瘫在座椅上,发出一声幽幽长叹。
“妈的,后悔啊……”
“嗯?”
昂热一愣,他猜测过芬格尔的所有反应,唯独没预料到这种。
“为什么后悔?”
“我虽然是狗仔,但是不该狗眼看人低啊!”
芬格尔摇头。
“您不是新闻工作者您不懂……我本来能够完全跟踪报道他这十天的变化,只需要一条条发在守夜人论坛上,再设置个收费查看,绝对能赚到盆满钵满!”
“现在不行么?”昂热有些纳闷。
“当然不行,新闻新闻,何为新闻?讲究的就是‘新’这个字啊。现在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了,要是我再做成连续剧当做每天发生的新闻报道,岂不是欺骗买家?”
芬格尔这时表现得义正言辞。
“我们当狗仔的可以捕风捉影,但是必须事出有因,绝对不能编造假新闻啊!所以现在我只能做个一次性的买卖……亏啊,这波亏惨了!”
“直觉告诉我,你没有这么高的节操。”
“好吧,我承认是因为这次行动有其他卡塞尔学院学生参与,他们也有消息渠道,要是买通又要花大价钱还不完全保证安全,因此还不如直接一整套售卖。”
面对昂热的“慧眼识人”,芬格尔只得老实交代。
“不过……光看这些资料虽然很变态,但身为您都看重的S级……如果血统觉醒了,应该也能接受吧?”
“这就是问题的严重所在了。”
昂热喝了口茶,他回想起许多年前,他和那个存在的交易——一个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暗中推进的,能够毁灭龙族的伟大计划。
但现在计划更改了。计划的主体脱离掌控,这变化是不该发生的事!
路明非本身的变化,以及张山风那边提出的要求……是掌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信息?
他尝试久违地联系那个存在,却未能联系上。
毁约,还是其他?
昂热不清楚,但事已至此,他需要掌握情报。最关键之处显然就在路明非身上。作为秘党领袖,他不可能亲自去做这事,所以选择了隐藏能力极好的芬格尔。
本来,这次谈话应该在路明非正式入学前不久才发生。但现在形式如此变化,当然要随机应变才是。
其实有一点昂热骗了芬格尔,他一直记得芬格尔,也一直清楚芬格尔要做的事……作为校长,格陵兰岛那样因为校董会插手导致的惨痛失败,他怎可能不记得?
只不过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大的权力。或者说,正是那次校董会插手导致的惨败,才导致他们急于推出一个能稳定局势的人,因此被昂热借机揽权。
“这就是问题所在……您可别告诉我他还没有血统觉醒!”芬格尔久违的震惊,表现得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率不会是血统觉醒如此简单……”
昂热缓缓说道,“这正是我需要你去接近他的原因,我需要你死死地盯住路明非,你既是他的保护者,也是他的监视者,他有任何异动你都要向我汇报。”
“听上去像是被家长雇佣的男保姆。”
芬格尔点评,“又像是做间谍的卧底,校长你知道做卧底被发现的下场吧?那玩意可不享受日内瓦公约的战俘待遇!”
“不必担心,你和我单线联系。放在卧底里你也是最顶尖的一批。”昂热回答。
“我是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吗?”芬格尔问。
“当然可以,你的工作很重要,重要到你无法想象。”
昂热点头问道,“那么,接受么?”
“听了这么多还敢不接受,我怕不是就要经历物理失忆了吧?”
芬格尔苦笑着端起茶杯,喝了口之后,站起身来,摘下头上的帽子,行鞠躬礼。仿佛中世纪的骑士发誓效忠君王。
“去吧,行动小组只差你一人了,不要让他们等待太久。”
校长站起身来。
此刻他又不是昂热,而是那个温和绅士般的校长了。
“大雪天气,飞机无法起飞。你们哪怕即刻出发,也需要一天多的行程时间,才能抵达。”
……
【警告,已到[起床]计划时间……】
警告声伴随着【体征微操】定时的“极度困乏”消失而响起。
这回,路明非总算是没有经历那可怕的“睡梦中清醒硬熬等待电击”的过程了。
他极其顺利地睁开双眼,一跃而起。不敢再有丝毫刻意的拖延卡警告时间行为。
先前才故意卡了几次啊,这就直接砍掉五次了,一半!要是还继续……下次计划再升级,岂不是会被改得更少?
不用想,路明非也知道现有的日程计划绝不是最终版本。
因为这玩意是看自己身体素质来增强的,目标只有一个——起到最高效率的锻炼效果,直到成为“最强最牛逼的男人”!
事已至此,先努力吧。
当然,就这么一直老实下去显然是不可能的。路明非就像是被鞭打才能前行的牛……鞭打一次他会老实那么一会儿,可再过一段时间,没有鞭子落在身上,就说不准了。
“现在是应该说早上好,还是凌晨好?”
洗漱完毕,整理好物品出门的路明非看见早已等待他的零,随口问道。
“应该是‘见到你真好’。”零淡淡地说。
路明非:“???”
不是,裁判,她犯规呀,我这边还没出招呢!怎么又是一发大招当平a就使过来了?
“禁止一大早就调戏房东!”路明非噔噔噔地下楼。
“意思是其他时间可以么?”零跟上,很是认真地问。
【警告,已到[跑步]计划时间……】
“其他时间也不行!”路明非同学落荒而逃。
【警告,电击倒计时……】
脚步汇入道路,电击倒计时仍未停止。
这倒是在路明非预料之中,他很快“一心二用”起来,在内心复习昨天看过的知识内容。
电击警告这才消失。
这种行为当然极其困难。尤其是因为跑步必须达到有氧极限速度才能算数!而大脑只能用有限的氧气来思考。
路明非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那前两天的轻松离他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熟悉的挣扎与折磨。
“许久不见……”
他心想着,任由自己在那非人的煎熬中前行。
“甚是不想念呐!”
零没打扰他,只是静静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两人一步步地,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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