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往腰间的竹筒里塞了片带粉的蕨叶,又从背篓里掏出十几个陶土哨子,分给众人:“过会儿进山,每隔百丈吹一声,长两短——别学山雀叫,那声音太脆,容易跟真鸟混了。记住,见了穿黑斗篷的别直接动手,往他们脚边扔这玩意儿。”他晃了晃手里的陶罐,里面是晒干的狼粪,遇风就冒烟,“烟一冒,咱们的人就知道往哪合围,保管让他们插翅难飞。”
云逸站在望海国城头,望着三道防线外的烽火台——第一道的烟火是灰的,那是南宫堂主那边有了踪迹;第二道泛着黄,是慕容德的人在清理山口;第三道迟迟未亮,那是独孤雪的阵营,按约定,没信号就是一切就绪。他指尖按着城砖上的凹痕,那是去年打仗时被箭簇崩出的坑,此刻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风从领口灌进来,带着三个方向的气息:秋栾山脉的草木腥,茫深山脉的雾潮气,还有演武场那边飘来的松油香——那是独孤雪让人给箭羽涂的火油,只等夜里一拉弓,就能在黑暗里扯出三道火弧,像给大地系上的警戒绳。
天刀盟的三道关卡,像嵌在山谷肌理里的三道铁箍,牢牢锁着进出的咽喉。最前关的青石隘口,崖壁上凿出的箭孔里,暗哨正捏着浸了松油的弓弦——一旦魔教的黑影出现在视野里,他们便会如猎豹般弓身退向第二关。那退身的身法极快,靴底擦过石阶的声响刚起,第二关的吊桥已应声升起,将追兵暂时拦在深涧对岸。守关的弟子们早把巨石推到隘口,石缝里插满淬了麻药的短矛,石墙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他们紧绷的下颌线,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狼。
山谷深处更藏着无数双眼睛。悬崖的藤蔓里缠着暗探的衣角,他们指甲盖大小的铜哨含在舌尖,稍有异动便会吹出三短一长的哨音;瀑布后的水帘洞里,有人踩着湿滑的岩石枯坐,睫毛上凝着水珠,却能从水流撞击声里辨出陌生的脚步声;就连那些看似枯萎的老树,树洞里也藏着透气的竹管,管后是暗探眯起的眼,正透过树皮的缝隙,数着远处山道上的马蹄印——每道印子的深浅、铁掌的纹路,都刻在他们心里,谁家的马,来了多少人,一目了然。
轮岗的鼓声每日辰时准时在谷中回荡。换防的弟子沿着崖边的栈道鱼贯而过,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却没一人敢踩错半步——栈道下便是万丈深渊,而他们腰间的令牌,一面刻着“守”,一面刻着“锐”,换岗时须将令牌翻转,确保每个哨位始终亮着“锐”字那面,像永不蒙尘的刀锋。
那些深入山中的猎手们,靴底裹着防滑的麻布,背着能装三天干粮的皮囊,走的都是鸟兽踩出的小径。他们会蹲在溪边,看水面倒影里是否混进陌生的身影;会拨开腐叶,嗅闻是否有不属于山林的皂角味——魔教的人总爱用这种城里买来的香料。有次,一个叫阿竹的弟子在松树上发现了半截染着胭脂的帕子,那胭脂里掺了极细的金粉,是魔月帝国京城才有的货。他没声张,只是将帕子藏进竹筒,顺着藤蔓滑下三十丈峭壁,用三短两长的哨音报信,三日后,第二关的伏兵果然在山道上截住了三个擦着同款胭脂的女魔头。
交锋总在猝不及防时炸开。上次在鹰嘴崖,魔教的人刚从山洞里拖出采买的油布,崖顶的滚石便带着呼啸砸下来,天刀盟弟子如鹰隼般俯冲,刀光劈碎晨雾的刹那,魔教高手的黑斗篷被划开,露出里面绣着银纹的夜行衣——那是魔月皇室亲卫的标志。双方在仅容两人错身的崖道上缠斗,刀背磕在岩壁上迸出火星,有人被震得脱手,刀坠下山崖,却反手拔出靴中短匕,咬着牙往对方咽喉扎去。喊杀声撞在崖壁上,惊得岩羊四散奔逃,回音里混着血滴砸在石头上的闷响,像在敲打着谁的命门。
谁都知道,这些魔教高手背后,是魔月帝国那轮说一不二的“烈日”。听说皇室的龙椅旁,常年坐着个戴银面具的老者,手指轻叩扶手的节奏,便是各派沉浮的指令。前几日截获的密信里写着:“凡不遵令者,焚其山门,诛其满门。”字迹漆黑如墨,透着烙铁般的烫意。天刀盟的弟子们摩挲着信上的火漆印,忽然握紧了刀柄——他们守的不只是这山谷,更是不想让那轮“烈日”的光,变成焚尽江湖的野火。
夜色降临时,第三关的烽火会准时燃起。火光里,换岗的弟子正将新磨的刀刃凑到火边,看寒光里映出的自己——眼里有血丝,却亮得像星子。这三道关卡,这无数暗哨,终究是由人铸成的铁壁,每个缝隙里都嵌着心跳与呼吸,在寂静的山谷里,等待着下一次交锋,也守护着不被黑暗吞噬的微光。
魔教麾下的门派,对魔月帝国向来是死心塌地。那些年,皇室的资源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他们奔涌而去——珍稀的药材堆成了山,淬毒的兵刃流水般送来,甚至连门派里最不起眼的杂役,都能领到镶银的护心镜。掌门们在魔月帝国的宫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拍着胸脯应下“赴汤蹈火”时,眼里映着的是皇室宝库的金光,鼻尖萦绕着御膳房飘出的肉香。在他们看来,跟着这样的靠山,好比攀着参天大树的藤蔓,既能遮风挡雨,又能顺着枝干爬到云端,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可如今站在苍古帝国的土地上,这些被蜜水喂大的门派,却像被冰雹砸过的花,蔫得抬不起头。他们至今想不明白,那个传闻中官吏腐败、军备废弛的苍古帝国,怎么就成了吞不掉的硬骨头?前几日在黑风口,他们明明已经凿开了对方的防线,眼看就要冲进粮仓,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农夫打扮的汉子,手里握着淬了粪水的镰刀,愣是把他们砍得节节败退。领头的堂主临死前还瞪着眼,喉管里咕噜着血沫——他到死都没看清,那些挥镰刀的手上,分明还沾着刚收割的麦芒。
这样的挫败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雾,每次他们以为拨开了云,能摸到胜利的旗杆,那旗杆就突然化作幻影,脚下的路也跟着塌陷。上个月在月牙泉,他们布下了“锁魂阵”,本想瓮中捉鳖,却没料到泉底藏着数百个陶瓮,里面全是硫磺,被对方一记火箭引燃,炸得他们连阵旗都烧得只剩半截。那个负责布阵的长老,被气得当众呕出鲜血,指着泉眼骂了三天三夜,到死都想不通:苍古帝国的人,怎么连泉底都算计到了?
如今被赶到这荒僻深山,日子更是苦得像嚼黄连。别说镶银护心镜,能找到块没生锈的铁片都算运气。篝火上烤着的野鼠肉带着腥气,啃一口能硌掉牙,门派里最小的弟子饿得直哭,掌门却只能拿“等魔月大军一来,咱们就能吃香喝辣”来搪塞。可谁都知道,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山外的林子里,苍古帝国的追兵像狼一样盯着,树叶一动就可能射出冷箭。前几日有个小喽啰忍不住想出去找野果,刚踏出山口,就被一支穿胸而过的弩箭钉在了树干上,箭尾还挂着块布条,写着“擅出者,同此下场”,字迹凌厉如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