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最后一句话像根细针,挑破了厅中紧绷的空气。
十二盏青铜鹤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沉水香混着脂粉气在梁下翻涌,络腮胡商人摔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琉白的衣袖,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着青白。
“镇会之宝,由我们商会最尊贵的客人亲自呈献。“拍卖师退后半步,朱漆木台后方的帷幕“唰“地被掀开。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玄色广袖垂落,腕间系着半枚青铜虎符——和三日前轩辕澈搁在她妆匣上的那半枚,缺口严丝合缝。
琉白的呼吸陡然一滞。
台上的人戴了张青黑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
下颌线利落如刀裁,唇色极淡,像覆了层薄霜。
他捧着个白玉冰盒,盒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檀木台面晕开深色水痕。
“佛落花。“他开口时,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南海极渊下三百年才开一朵的花,根须缠过千年玳瑁,花瓣凝着鲛人泪。“
满厅抽气声炸成一片。
琉白望着他垂落的眼睫——和轩辕澈在暗夜里吻她时,扫过她鼻尖的那簇弧度分毫不差。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系青铜面具时,指尖蹭过她耳垂的温度,想起他说“剑在人在“时,乌鞘剑上未擦净的血渍。
“这花能解百毒,活死人。“云召的声音突然从耳边炸响,惊得琉白险些撞翻茶盏。
他攥着她的手腕,指腹几乎要掐进她肉里,“三年前北戎王中毒,悬赏万金求半片花瓣;两年前西蜀郡主暴毙,棺材里放的就是佛落花的干花......“
“够了。“琉白打断他,喉咙发紧。
她的目光黏在台上那人握着冰盒的手上——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旧疤,是三年前漠北狼袭时,她用匕首替他割开狼爪留下的。
台上的人掀开冰盒的瞬间,满厅的烛火突然暗了三分。
那花白得近乎透明,花瓣薄如蝉翼,每一根脉络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把碎星子揉进了玉里。
有商人踉跄着撞翻了椅子,茶盏摔在地上的脆响里,辰飞的声音像根淬了毒的针:“这花我要。“
“太子想要?“戴青衫的斐成列义子突然笑出声,“三日前暗河截的货里,还躺着我们厂公的秘信呢——“
“住口。“台上的人抬眼。
青黑色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琉白脸上。
她看见他瞳孔骤缩,像被烫到似的别开眼,喉结动了动,“我要换鹫陀罗果。“
满厅死寂。
琉白攥着茶盏的手在抖。
她知道鹫陀罗果,那是北戎王的命根子,长在雁门关外的悬崖上,十年才结一颗,能让将死的士兵多撑三日。
三日前她往密道放的假军报,说的就是慕容府藏着能开雁门关的虎符——而虎符,本就是用来换鹫陀罗果的钥匙。
“你疯了?“云召压低声音,“鹫陀罗果在斐成列手里,他上个月刚用三车粮草跟北戎换了两颗......“
“我没疯。“台上的人突然扯了扯领口。
琉白看见他喉结上那道极浅的疤——是去年她替他拔箭时,刀尖不小心划的。
他的目光又扫过来,这次没躲,“斐厂公,对吧?“
斐成列的义子脸色骤变。
角落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飞鱼服的斐成列跨进来时,靴底踩着满地茶渍,“三殿下好手段,装成黑脸哑巴混进商会。“他盯着佛落花,嘴角勾起抹笑,“不过这花么......“
“辨真假。“辰飞突然拍桌。
他金丝蟒纹大氅下的手按在腰间玄玉上,狼头玉佩撞着腰带叮当作响,“斐厂公,劳烦您掌掌眼。“
斐成列的目光在佛落花上停了半盏茶时间。
他伸出食指,指尖沾了点冰盒里的水,轻轻点在花瓣上。
琉白看见那花瓣颤了颤,竟渗出一滴蓝莹莹的水珠,落在斐成列掌心,“真的。“他说,“西厂库房里有本《南海异志》,记的就是这花遇水凝珠的特性。“
“成交。“辰飞站起来时,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解下玄玉腰带扔在桌上,“鹫陀罗果我有一颗,在我城南别苑的暗格里。“
台上的人刚要伸手,琉白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瓷片割破了脚面,血珠渗出来,在青砖上晕开小红花。
“将军这是?“辰飞眯起眼。
“我......“琉白望着台上的人。
他的手悬在冰盒上方,指节绷得发白。
她想起昨夜他说“引蛇出洞的网,我来收“,想起他吻她额角时,睫毛扫过她皮肤的痒,“我突然想起,慕容府的喜服还没绣完。“
她转身要走,腕间突然一紧。
台上的人不知何时下了台,青黑色面具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他的手指掐着她腕间的玉扳指——那是他去年送的,雕着墨竹纹,“喜服不急。“他说,声音里裹着刺,“云召不是说要挑喜镯?“
云召在旁边缩了缩脖子。
琉白望着他面具下泛红的眼尾——轩辕澈每次吃醋时,眼尾都会泛这种薄红。
她突然笑了,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三殿下说的是,喜镯确实该挑。“
斐成列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
他从袖中摸出个檀木盒,掀开时,股腥甜的香气涌出来。
盒里躺着颗黑红的果子,表面裹着层白霜,“鹫陀罗果。“他说,“三殿下,验验?“
台上的人松开琉白的手,接过檀木盒。
他的拇指在盒盖上摩挲了两下,突然抬头看向屋顶。
琉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梁上的阴影里,有片瓦轻轻动了动,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
“成交。“他说,声音比刚才更冷。
辰飞的玄玉腰带和斐成列的檀木盒同时推到中间。
拍卖师的木槌刚要落下,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琉白抬头时,正看见片瓦当空坠落,在众人惊呼声里,道黑影如鹰隼般俯冲而下,直取那方盛着佛落花的白玉冰盒。
黑影如鹰隼俯冲,带起的风掀翻了拍卖师的木槌。
琉白瞳孔骤缩,直觉这不是普通的抢夺——佛落花现世的消息本就隐秘,能精准在交易时动手,必是早有预谋。
她余光瞥见轩辕澈的手已按在腰间,青黑色面具下的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显然也觉察到异常。
“护好冰盒!“斐成列的暴喝混着瓷器碎裂声炸响。
他袖口翻涌,飞鱼服金线在烛火下刺目,一枚淬毒的柳叶镖已破风而出,直取黑影咽喉。
黑影却在离冰盒半尺处骤然旋身,宽袖扫过桌面,玄玉腰带和檀木盒“哐当“坠地,白玉冰盒被震得弹起三寸——斐成列的镖正钉在冰盒原先位置的檀木上,木屑纷飞。
变故陡生。
辰飞的狼头玉佩突然发出脆响,一道白影从梁间斜刺里杀出,长剑挑开他护体的玄玉,剑尖直逼心口。“敢动本太子?“辰飞反手抽出腰间软剑,金蟒大氅被剑气割开道口子,碎金绣片簌簌落地。
白衣人不答话,剑势更狠,显然要取他性命。
琉白的脚面还在渗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望着空中翻转的冰盒,佛落花的幽蓝在阴影里忽明忽暗——这东西若被抢走,轩辕澈的计划就全乱了。
她咬着牙错步上前,鞋尖擦过满地碎瓷,精准踢向冰盒底部。
冰盒“嗡“地转向,朝着后堂的雕花隔断撞去。
“追!“斐成列甩出三道飞爪钩住房梁,飞鱼服猎猎作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冰盒。
云召攥紧腰间短刀,看了眼琉白,又看了眼还在与白衣人缠斗的辰飞,一跺脚也追了过去。
琉白望着两人背影,右手悄悄探入袖中。
昨夜轩辕澈塞给她的淬毒银针还在,针尖淬着漠北蝮蛇的毒——斐成列身上带着鹫陀罗果,若能趁乱给他点颜色,说不定能逼出西厂的后手。
她假意去扶摔倒的拍卖师,袖中银针顺着指缝滑至掌心,脚步虚浮着往斐成列方才站过的位置挪。
后堂突然传来云召的闷哼。
琉白心头一跳,抬眼正看见斐成列的飞爪勾住了冰盒,而云召的身影在隔断后晃了晃,像是被什么东西制住了。
她的银针刚要弹出,却见斐成列突然回头,飞鱼服下的目光如刀,直刺向她藏针的手。
屋顶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琉白指尖微颤,银针坠地,滚进了桌下的阴影里。
斐成列的嘴角勾起抹冷笑,转身拽着冰盒消失在隔断后。
而那白衣人不知何时已退到窗边,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可他腰间的玉佩,却与三日前暗河截获的秘信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