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江城的夜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青松殡仪馆门前那两盏惨白的灯笼,在雾里晕开两个模糊的光团,像是一双窥探人间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掌柜的,我再确认一遍,咱们是真的要进去?”阿四缩在林默身后,身上裹着一件大得离谱的黑色羽绒服,整个人抖得像个电动马达,“我上有八十岁老母……哦不对,我没老母。但我年纪轻轻,还没娶媳妇,万一进去被哪个寂寞的女鬼看上,强行配了阴婚,我下半辈子……哦不,下半辈子加下辈子,可就全毁了!”
林默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沓黄色的符纸,又拿出两颗通体乌黑的药丸。
他把其中一颗递给阿死。
“这是什么?后悔药?”阿四眼睛一亮。
“闭气丸。用百草霜混着乌鸦血做的,吃了能暂时隔绝你身上的活人阳气,只要你不开口说话大喘气,躺尸体堆里都没鬼理你。当然,你要是害怕得尿了裤子,那股骚味儿能传出二里地,到时候十里八乡的孤魂野鬼都来给你开席,我可管不了。”
阿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但还是以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把那颗黑黢黢的药丸给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冰凉苦涩的气息顺着喉咙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被堵上了,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林默自己也吞下一颗,然后把剩下的符纸塞进阿四手里。
“镇魂符,辟邪符,金光咒……别拿反了。万一有东西贴你脸上,别犹豫,直接糊上去。糊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比你用拳头打有用。”
“掌……唔……”阿四刚想说话,就被林默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拼命点头。
一直蹲在林默肩头的黑猫Hei爷,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它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四只爪垫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它的身形在薄雾中几乎化为一道虚影,只留下一对金色的竖瞳,在黑暗里闪烁着幽冷的光。
殡仪馆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门,一把巨大的铜锁挂在上面,锈迹斑斑,写满了“生人勿近”。
阿四紧张地拽了拽林默的衣角,指了指那把锁,又指了指高高的围墙,意思是:怎么进去?翻墙吗?
林默没理他,径直走到门前。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层微不可查的黑气,轻轻地、缓慢地,在铜锁的锁芯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那把看起来能防贼防盗防僵尸的铜锁,自己弹开了。
阿四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张大了嘴,想喊一声“我靠”,又想起林默的警告,只能硬生生把惊叹憋回肚子里,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这他妈比****还万能!掌柜的,你以前是不是兼职干过开锁的?
林默推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闪了进去。阿四和Hei爷紧随其后。
一进入殡仪馆的院子,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焚香、腐败和福尔马林的味道,阴冷、潮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远处的悼念厅黑洞洞的,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近处的花圈在夜风中摇曳,白色的挽联如同招魂幡,发出“沙沙”的声响。
阿四吓得魂不附体,死死跟在林默身后,手里捏着一把符纸,感觉自己随时都能跟周围的“前辈”们打成一片。
Hei爷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它走在最前面,尾巴高高翘起,步态从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它时不时停下来,用鼻子嗅一嗅空气,然后又笃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它带着他们绕过了主楼,来到一栋不起眼的附属小楼前。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下面开着一扇通往地下的铁门。
铁门上同样挂着锁,但更加厚重。旁边还有一个刷着红漆的警示牌:“闲人免进,停尸重地”。
林-默故技重施,用那个诡异的开锁手势,再次无声地打开了铁门。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尸腐之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阿四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死死捂住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林默皱了皱眉,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团用棉花浸透了药汁的东西,塞进自己和阿四的鼻孔里。一股强烈的薄荷与麝香混合的味道冲入鼻腔,瞬间压下了那股恶心欲呕的尸气。
“跟着Hei爷,别乱看,别乱碰。”林默压低了声音,声音在空寂的地下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条狭长的、向下延伸的台阶。墙壁是粗糙的水泥,湿漉漉的,渗着水珠。头顶上,一盏昏暗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起,又在他们身后一盏一盏地熄灭。
光与暗的交替,像是走在通往黄泉的路上。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散发着白茫茫冷气的空间。
这里就是殡仪馆的地下冷藏库。
一排排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一面面沉默的墓碑墙。空气中充斥着制冷压缩机低沉的“嗡嗡”声,那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单调、压抑,听久了让人心头发慌。
每一个冷藏柜的门上,都贴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编号。
“分头找,T字开头的。”林默的声音像是冰块撞击。
阿四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强撑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排一排地找过去。他的光束在那些冰冷的不锈钢门上扫过,每一个编号都像是一道催命符。
T-124,T-125…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些冰冷的铁柜子后面,躺着的是什么。
Hei爷突然停在了一排冷藏柜前,它抬起前爪,用爪尖轻轻地、确定地敲了敲其中一个柜门。
“喵。”
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默和阿四立刻凑了过去。
阿四用手电筒一照,那扇柜门上的编号,清晰地映入眼帘。
T-325。
找到了!
阿四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编号,他比看到其他任何编号都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个柜子里装着的,不是一个安息的死者。
那是一份活生生的、还在滴血的“商品”。
林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把手。
没有锁。
或者说,这种自助取件式的柜子,是用特定的二维码或者密码才能打开的。但他们有程砚秋的“肾契”,那上面蕴含的因果之力,就是最好的钥匙。
他缓缓地、用力地将柜门拉开。
“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冷库中炸响。
一股比周围环境更加寒冷的白气,从柜子里涌出。
柜子不大,像个小冰箱。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个方形的、透明的玻璃容器。
容器里装满了淡黄色的、看起来黏稠的液体。
而在那液体之中,浸泡着一样东西。
一样肉红色的、形状不规则的、表面布满了纤细血管的……器官。
一颗肾脏。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像一个发育畸形的、可悲的胚胎。
阿四的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他看到那颗肾脏,就好像看到了程砚秋佝偻的身影,看到了他那双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
一个活人的器官,就这么被泡在瓶子里,存放在殡仪馆的冷柜中,等待着被“取件”。
这已经不是黑了。
这是地狱。
林默没有理会几近崩溃的阿四。他伸手,将那个沉重的玻璃容器端了出来。
容器的瓶身上,贴着一张防水的白色标签。
标签上没有名字,没有日期。
只有一行用黑色记号笔写的、潦草的数字。
林默打开手机,调出之前拍下的、程砚秋那张预约单的照片。他仔细地比对着。
标签上的那串数字,和预约单上,“患者医保卡号”那一栏的号码,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证据确凿。
程砚秋还活着,但他的肾,已经作为一件贴好了标签的货物,躺在了这里。
那个所谓的“印度仿制药”,那个他用身体的一部分换来的“希望”,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们给了他一个去殡仪馆的取件码,却事先把他未来要被摘除的肾,提前“入库”了。
林默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冰冷的玻璃容器。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玻璃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情绪,如同电流般,顺着他的指尖,猛地钻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幅幅破碎的、混乱的画面。
昏暗的手术室……冰冷的手术刀……刺眼的无影灯……主刀医生被口罩遮住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以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和一声声微弱的、绝望的**。
“我的画……我的画还没画完……”
是程砚秋的残存意念!
这颗肾脏上,还附着着他被强行剥离时的、最痛苦的记忆和执念!
林默猛地收回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掌……掌柜的……”阿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那个玻璃罐,又指了指自己的腰,“他……他还活着……那他的腰子……是怎么……怎么到这儿来的?”
林默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残忍。
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所谓的“透析”,根本就不是在净化血液。
江城市立第一医院的透析室,就是他们的屠宰场。
每一次透析,都是在用精密的仪器,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活人身上窃取着生命。
而那个院长,就是这一切的操盘手。
“我们走。”林默将玻璃容器小心翼翼地放回冷藏柜,关上了门。
他没有销毁它。
这是罪证。是程砚秋的,也是那些藏在幕后的畜生们的。
“走?去哪儿?”阿四已经六神无主了。
“去找程砚秋。”林默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他现在,比任何一个躺在这里的死人,都更接近地狱。”
一直沉默的Hei爷,突然抬起头,金色的瞳孔穿过冷库的墙壁,望向了城市的某个方向。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焦躁的咕噜声。
它感受到了。
那股属于程砚秋的、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气息。
以及,一股混杂在衰败死气中、极为特殊的……颜料的味道。
林默顺着Hei爷的视线望去。
城西,那片早已废弃的烂尾楼。
***
三济典当铺流水账(戊戌年三月十五日子时正)
■阴德点收支
收入:无。
支出:二十点(支付“闭气丸”及“开锁符”材料成本)。
当前余额:九万五千三百七十点。
■当品入库
无。
■特殊事项记录
・夜探【青松殡仪馆】地下冷藏库成功。
・于【T-325】号冷藏柜中,发现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活体肾脏一件。
・经核对,该肾脏容器标签上的编号,与活当者程砚秋的医保卡号完全一致。证实市立第一医院存在活体摘取并贩卖器官的犯罪行为。
・林默通过接触,感知到肾脏上残留的、属于程砚秋的痛苦意念。
・此事罪孽滔天,因果牵连已超出普通范畴,需尽快介入。
■人员状态
・林默:确认了最坏的猜想,情绪已从【凝重】转为【极度愤怒】。杀意已决。
・阿四:因直面人体器官而受到剧烈精神冲击,三观再次被刷新下限,已出现应激性肠胃不适。返程途中强烈要求报销心理咨询费用及夜宵大餐。
・黑猫(Hei爷):全程表现冷静专业,成功定位关键证物,并感知到程砚秋的当前位置。已暗示林默,本次出勤的绩效奖金需用顶级蓝鳍金枪鱼结算。
■下步计划
・立刻前往城西烂尾楼,寻找命悬一线的程砚秋。
・必须搞清楚,程砚秋在失去一颗肾脏后,是如何维持生命的。他手里的“药”,到底是什么?
・烂尾楼阴气混杂,人员流动性未知,需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