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自然不会真的跌落悬崖,就算青云梯尽头,稷上峰那几位内院高手、同样出身十六剑宗的师兄们不出手,就算被撕掉一条手臂,他仍有应对之力。
因为付墨生没有取其性命的打算。得手之后便收招,将那条断臂随意丢掉,所有噬心藤凯旋而归,没于眉心。
而张角的黑白两柄飞剑也因此抽身,在跌落悬崖之际,黑白飞剑发出尖锐剑鸣,化为两抹交错的剑光临危救主。
然后在无数道视线之中,跌落悬崖的张角握着断臂,御剑飞回,在半空上划了几道弧度,最终落在稷上峰接引崖上,狼狈着地。
鲜血浸染燕雀服。
两名内院剑修,也曾是张角的星宗同门师兄,忙步上前,替其止血治伤。
“废物!”
冰冷的两个字眼传入耳中,面色惨白的张角抬头望去,见一满头赤发的瘦高少年倚着古树抱臂而立,淡漠瞥来。那双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深藏在眼底的那一抹神色,暗如死灰。
那是燎原剑柳上原。
稷上峰内院弟子,也曾是西都昆仑境星宗门徒,惊龙榜排行四十四的柳上原,龙门中境。
张角不敢反驳,沉沉低下头,咬碎后槽牙。
无可否认。
他给星宗丢脸了。
而且还是惨败,敢怒不敢言。
此事由他挑起,最终自食恶果。学宫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整个过程,任他有南宫饶先和诸葛离的嘴皮子,也不可能颠倒是非与始末。
何况输了就是输了。
星宗剑修不需要辩白。
将这一切过程尽收眼底、并且负责主持此次外院弟子登青云梯事宜的名剑观观主上官剑秋挑眉看了张角一眼。那神色好像在说:你一个剑修,却洗练两把飞剑,难道与人对敌是要依靠数量取胜?路子都走偏了,你不输谁输?
嘴里咬着青草,满脸唏嘘胡茬子的上官剑秋摇了摇头。待时节雨,付墨生与南宫术纷纷登顶之后,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结果。
稷上峰新添三名弟子。
张角因为临近终点落下悬崖,功亏一篑,没能走完最后十阶青云梯,故而被内院拒之门外。幸运的是,他并没有灵台崩碎,更没有跌境,也算是因祸得福。只能修养之后,等待下一次登青云梯的机会了。
对付墨生来说,这个结果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不过他并不纠结。
来日方长……
上官剑秋从围观的人群中招来一位稷上峰弟子,并将剩下人驱散。食指与拇指捏掉那根青草,终于说了句吐字清楚的话,“我还有课。你带这三位师弟去陈玄碑林落脚,顺便讲解一下内院修行。”
那弟子俯首称是。正要带付墨生三人离开,齐槐从远处小径走了过来。
“正好师尊要见付师弟,我与他们一起。”还是一身白衫,齐槐见礼上官剑秋后,领着三位稷上峰新人,与一位稷上峰老生,朝陈玄碑林走去。
付墨生与齐槐并肩而行,其后是南宫术和时节雨。那位稷上峰老生则像是刻意吊车尾,不声不响默默跟随,也忘记了上官剑秋的嘱托,只恨不得当个隐形人,从旁边岔路悄然溜走。对齐槐的敬畏可见一斑。
齐槐早习以为常。
考虑到三位新人初登稷上峰,其实也是初入学宫,难免对周遭事物有些陌生。故而也是像先前回答付墨生的疑问那样,颇具耐心为三人介绍起来。
“稷上峰内院弟子不多,大约三四百人。这其中多数修为都在灵台境,龙门境的勉强超过半百之数。而在这数十人里,除了那寥寥几位已荣登惊龙榜且并尚未离开学宫的家伙,其余都是下届惊龙换榜的强有力人选。”
“换句话说,鸿都学宫稷上峰,但凡修为达到龙门境的弟子,在西千重洲,已配得上天骄二字的称谓了。当然若放眼天下五洲,尤其与各大教统祖庭倾力培养的传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这一点,南宫师弟应该颇为了解。”
齐槐提到南宫术时,后者明显微怔,有些意外。
继而付墨生投来诧异问询的目光,他才微微一笑,没有否定。
当初离家,他是负气出走。没有刻意隐瞒出身来历,也没有特别对谁提起。当然若有人问及,例如诸葛离,他会毫不犹豫坦诚相告。
只不过小离从没问过罢了。
他们相识于微末。而他总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英雄不问出处。
“学宫修行,外院弟子依靠鬼神画壁,万卷书台,和十四座道观堂。内院稷上峰大抵也如此。只不过内院弟子修为略高,鬼神画壁已对修行无太多裨益,故而在万卷书台和十四座道观堂之外,学宫特地为内院弟子开启了去天书陵观碑的权限。每月一次机会,而且通常都是每月的最后一日,卯时开陵,戌时闭陵。切记勿要错过。”
付墨生默默记在心里。
一直听闻天书陵之名,却不知其对修行究竟有何帮助。如今名正言顺成为内院弟子,倒是可以近水楼台了。
“稷上峰弟子居住的地方,叫陈玄碑林。是一片竹林,林中有诸多竹海云屋,自带院落,僻静优雅。独居或合住,与外院一样全凭弟子自愿。只需向镇山奉报备即可。
需要注意的是,陈玄碑林建有演道台,通常作为内院弟子比试所用,相应的内院排名也刻录在演道台竖立的那座陈玄碑上。学宫规定,稷上峰弟子之间的比试较量,境界上以弱对强,或者同境之间的挑战,被挑战之人有权挑选日期,但不可拒绝。”
“比试点到即止,禁止同门相残!”齐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明显加重。倒不是要责备谁的意思。他将学宫视为自己的家,最不愿见同室操戈。
尤其是那些来自西都昆仑境,天符宗,真意宗,玄黄要塞,骊山君子堂等自诩正道的门中弟子,在学宫里常有抱团欺压妖魔冥异神五观弟子的现象。无视学宫立场,将诸般教诲抛之脑后。齐槐但有听闻,通常都会严惩不贷。
其实这才是学宫稷上稷下两峰,许多弟子见他恐避之不及的真相。
因为心虚……
现在就有一位心虚者。
走在几人身后的那位稷上峰老生,听到‘禁止同门相残’几字,已不知不觉背生冷汗。
付墨生倒还好。
他并不觉得齐师兄此话暗有所指,因为张角的下场本就是咎由自取。非是他加害同门。这件事的公论,在接引崖上名剑观观主上官剑秋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齐槐许是意识到方才语气过激,向来待人以宽和的他担心吓到身旁师弟,于是恢复柔和神色继续说道,“至于负责护山以及处理学宫各项杂事的青衣镇山奉,或是稷下峰基础传道的灰袍传道师,大都是龙门或天地桥修为。也曾为学宫弟子,问学期满后选择继续留在学宫。故而他们的住处也有许多在陈玄碑林中,未曾搬动。
不过学宫规定,凡修为达到天地桥境界,无论弟子道师,都可在稷上峰自辟洞府。例如叶撼山,以及诸位坐堂先生,十四观观主等,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洞府。”
“齐师兄呢?也在稷上峰开辟了洞府?”付墨生问道。
“我还没有。”齐槐笑道,“一直以来,我都住在竹堂茶肆。瞧,那儿便是了……”
竹堂茶肆开在陈玄碑林。
位置并不深,站在竹林前一眼便能望尽全貌。
由于付墨生单独得了山长召见,故而在竹林前便与南宫术分道扬镳。经齐槐领着,径直登楼。
布鞋踩在木梯之上,付墨生内心开始忐忑不安。
此刻心情,比登青云梯的时候还要紧张。
毕竟那是鸿都学宫一山之长,天下五洲有数的九境准圣人!自己在他面前,和赤裸裸有何区别?
事实证明,还是有区别的。
起码山长白鹿没有窥人身体的癖好。
至于心思……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何心思值得活了几千年岁月的老不死去窥探的?
“你叫付墨生?”山长白鹿浑身皆白,躺在竹椅上,手里握着一卷无字书,看得津津有味。
“嗯。”付墨生正襟危坐小板凳,大气儿不敢喘。
“名字不错。”山长白鹿没来由赞道。
“嗯。”付墨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点头。而后瞟了眼忙着煮茶的齐槐师兄,又连忙收回视线。
“再世为人的感觉如何?”山长白鹿的视线终于从无字书上移开,微微侧目,瞥了眼少年。
付墨生被盯了一眼。
那一刹那,如坠万年冰窟。
他忘记了呼吸,就连苦海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有一个仿佛并不属于自己的黑暗念头,从脑海里猛然滋生,又被莫名的力量瞬息压下。
令他无法捕捉。
他愣了愣。
又想了想。
并不是很明白山长大人此话何意,故而满脸茫然。
谁知山长白鹿话锋一转,“我看你小子与我也挺投缘的,竹海云屋就别去了,留在竹堂茶肆,打打下手吧。”
“啊?”付墨生无比错愕。
投缘?
付墨生眨了眨无辜的眼眸。
从何说起呀山长?
正狐疑时,齐槐端来一盏茶,并非是那山色浓,微笑递给付墨生,“付师弟,师尊要收你为关门弟子呢,快敬茶罢。”
一脸费解神色的付墨生云里雾里,尚且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这对师徒一唱一和忽悠入门。
他伸出双手接过杯盏,而后双膝跪地,一切动作如鬼使神差似的,行云流水,“徒儿付墨生,叩请师尊喝茶。”
“乖!”
山长白鹿饮了拜师茶后,付墨生才后知后觉,恍惚回神,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跪着,双手捧茶。
“这是……拜师?”付墨生极力回想着方才的事情,却发现朦朦胧胧,分不清是自己意愿为之,还是受人驱使。
这一跪,草率了!
付墨生心底暗道。
拜师拜到这一步,哪里还能反悔?
当然,最重要是他不敢。
他怕万一稍有质疑,山长大人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拍成肉泥。
心中怀揣着无数疑问,付墨生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为了鸿都学宫山长大人的关门弟子。也不知道这位山长大人究竟关了几次门,还是由始至终只有齐师兄一位嫡传。
付墨生重新坐回小板凳,聆听教诲。
“你那妹妹,师尊给她寻了个去处,就在天书陵,往后跟随守陵人师叔一起修行。该相见时,自当会见。故而你也不必整日挂心了。”齐槐已开始煮第二种茶,忽然想起初鸿那个小丫头,便提醒说道。
“初鸿离开幻境了?”付墨生闻言,未加思考,迫切问道。
“是的。昨日我将她接出,便送去了天书陵。”齐槐说道。
付墨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师叔出身妖族,又是八境仙尊修为。教导初鸿修行,学宫里没有人比他合适。”齐槐见付墨生脸上写满了担忧神色,又补充劝慰了句。
轻锁眉头的付墨生最终点了点头。
他没有猜错,初鸿的本体果然是妖族,否则师尊不会这般安排。只是……他有些忧虑,忽然又自嘲一笑。然后打消了胡思乱想的念头。
这个时候若还在提防或怀疑学宫动机,属实有些草木皆兵过于谨慎了。
以山长的通天神通,若要处理他兄妹二人,何须这般弯弯绕绕?
齐槐观付墨生心思稍定,手上煮茶的活事依然忙碌不停,转而对山长白鹿说道,“师尊。”
“嗯?”
“您看小师弟也入门了,您之前说过,要将无字书赠给师弟作为拜师礼物。现在是不是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齐槐的眼睛盯着山长手里的那部无字书,微微笑道。
“为师说过这话?”白鹿眉头一挑。
“说过的。”齐槐合十执礼。
“拿去拿去。”山长白鹿将手中无字书随手一丢,丢到付墨生怀里,满脸不耐烦神色。而后又像是受了委屈的孤寡老人,躺在竹椅上侧过身去,背对着两个弟子,呼呼大睡起来。
此刻的付墨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指望齐师兄解答心底所有疑惑。
而齐槐也并未着急离去,认真煮完第二种茶后,又给师尊续了一杯,而后熄了炉火,这才领着付墨生悄然退去。
竹堂茶肆两层小楼后,还有个清幽的院子。平日里山长白鹿,和点灯人齐槐就住在这里。
如今,这也是付墨生的家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