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斜阳播洒余晖,桃花巷那幽黯的角落总算被辉芒照亮,可在那片明亮之中,一个狭长的影子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趔趔趄趄地行进。
他的步履极为迟缓,额头鲜血汩汩流淌,一对漂亮的眼眸黯淡无光,黑衫之下,青筋暴突。
桃花巷的泥墙上,有个与他年岁相仿之人正和墙下的老人交谈。察觉到他的临近,眉头瞬间紧蹙,纵身跳下墙来,问道:“李羿尘,你怎么流血了?”
李羿尘抬起头,看向对方,平静地说道:“和人打了一架。”
张扬子追问:“和谁?”
李羿尘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这回抿了抿嘴唇,不再吭声。只因他心怀惧意,也不想惹是生非,至少不想给张扬子招惹麻烦。
然而,少年终究考虑得太过狭隘。
张扬子与李羿尘相伴三年,对他的性情了若指掌。他深知,倘若没有缘故,李羿尘绝对不会与人动手。能迫使他出手的,原因唯有一个,不仅他清楚,崔平安也心知肚明。
“我去帮你讨回公道!”张扬子双目如刀,阔步向前,同时摩拳擦掌,顺手抄起了巷子里的一根木棒。
他与李羿尘擦肩而过。
李羿尘却转过头看向他,苦笑道:“我没事的,咱别去滋事了。”
张扬子怒喝道:“周敬洋那小子不仅辱骂了你爹娘还对你拳脚相加,这口气我若不为你出,谁来出!”
“李羿尘,作为陪了你三年的兄弟,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想隐瞒也瞒不住,一切都写在你的眼神里!”
李羿尘的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或许是风太劲,沙尘迷了眼。
“对对对!老大所言甚是,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得要出。不光是为了你,也关乎咱们的名声。得让他们明白,打狗还得看主人!”
桃花巷泥墙另一侧的矮小少年也跳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道。
张扬子眉头一竖,对着正拿着木棒的少年斥责道:“崔平安,你小子没读过书也就罢了,不会说话就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李羿尘是咱俩的兄弟,你听听自己说的那叫什么话!”
崔平安讪讪一笑道:“这不是顺口就说出来了嘛。”
随即他转头向少年致歉:“小羿尘,抱歉抱歉。”
李羿尘本想挤出一抹笑容,可下一刻嘴角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得他“啊呜”一声,五官都扭曲起来。
见此情景,张扬子和崔平安想要教训对方的心思愈发急切。
两人飞奔而去。
李羿尘满心无奈,视线向前移动,发现姜老头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拎着鱼篓,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沧桑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并非是嘲讽,而是如春风般和煦、自然的微笑。
那个鱼篓里有条金色鲤鱼正欢腾不休,不停地蹦跶着。
姜老头问道:“李羿尘,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
李羿尘苦涩地笑道:“挺好的啊。”
姜老头再次发问:“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
李羿尘再次苦涩地笑道:“挺好的。”
姜老头看向他,那沧桑的眼眸中蕴含着岁月的沧桑,映照出世间万象,“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说实话。”
李羿尘嘴唇紧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依旧苦涩地说道:“有点儿委屈。”
下一刻,他又眯起眼,灿烂地笑道:“不过还是挺好的。”
话刚说完,又疼得龇牙咧嘴。
姜老头不再追问,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山河,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某人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古人诚不欺我,但愿也不欺他。”
李羿尘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姜老头低下头看向少年,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鱼篓,轻轻地递到他的手上,说道:“这金色鲤鱼如约给你,你今日伤得这般严重,将它炖了补补身子吧。”
李羿尘赶忙摇头,说道:“我不杀生的。”
姜老头问道:“为何?”
李羿尘一脸天真地说道:“不想,也不愿。”
姜老头呵呵笑了起来,“人之所食,皆为生命,不必怀有过多的仁慈。”
李羿尘回应道:“话虽如此,可在保证自身健康和正常饮食的情况下,再去肆意杀生享受,虽说不上有错,但我就是想要珍惜每一个生命,肯定不会有错。”
姜老头点了点头。
这世上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像少年这般极度善良之人,也不在少数。这是件好事。
他感到很欣慰。
也觉得倘若有更多这样的人,世界将会变得美好许多。
原因很简单,当每个人都怀揣着一颗最为善良、最为真挚的心,没有邪恶与欺骗,没有争夺与名利,那么那样的世界,不正是每个人都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吗?
只可惜,现实犹如一把锐利的剑,将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姜老头笑了笑,说道:“李羿尘,你是个好孩子,打从出生就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条鱼,并非为了食用。”
李羿尘眨了眨眼,“可我似乎觉得除了放了它,别无他法。”
姜老头道:“那送人也行。”
李羿尘明白了,这条鱼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不管自己如何抉择,结果都已注定,于是收下了那条金色鲤鱼。
不过,既然想通了,李羿尘自然不再拖沓,连忙道谢收下,随后与姜老头告别。
他望着姜老头离去的背影,未再多想,转过身,推开自家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捧着鱼篓走进逼仄的房间,将其放入一个木盆中,加了些水后,金色的鲤鱼顿时欢快地游动起来,活蹦乱跳。
少年也笑了。
身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也减轻了。
站起身,重新打来一盆清水,找来些针线和一条帕子,对着那面残破的古镜,李羿尘咬着牙,开始缝合额头那道狭长的伤口。他的动作生疏笨拙,鲜血不停地涌出,疼得他浑身颤抖,细针一次次穿过血肉……
许久之后,李羿尘放下针,用帕子沾了沾清水,轻轻擦拭伤口。那道伤口犹如一条长长的猩红蜈蚣,显得格外狰狞。
但是,李羿尘并不怎么惧怕,虽然依旧疼痛难忍。
以往,这种伤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别人殴打他,他从不还手。因为他清楚自己被打的原因,无非是被视为不祥之人,在他看来,这样的理由合乎情理,挨打也在预料之中。打得轻或重,他都不在乎。
但这次却截然不同。差别巨大。
李羿尘对着镜子清理好伤口,便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绕过村庄,径直朝着村外二十里地之外的驿站奔去。
此时夜色已深,繁星璀璨。
少年走出村庄后,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发现村庄里有许多光亮,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不过很快,李羿尘又转过头来,拼命狂奔。
驿站的位置甚是偏僻,四周杂草丛生,虫鸣之声细碎嘈杂,当李羿尘抵达此处时,驿站早已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光亮,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不过,少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径直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木桌,上面有几封未曾开封的崭新信件。
拿起信件,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李羿尘便踏上返程之路。
又开始算起了账。
晚上到驿站取信,清晨到镇上送信,一趟下来,李羿尘一天大概能赚十五文钱。加上在唐辰那里打铁的收入,一天算下来,大约能赚七十文。其中属于他自己的,总共十文钱。
这次信有十七封,可以赚十七文。那就能攒下两文钱还给村长爷爷。
这样的收入还算差强人意。
毕竟,虽说李羿尘一天只吃两顿饭,全是白米粥配青菜,花费不多。但他那两位兄弟,就大不一样了,一天三顿,牛肉四碟,酒三碗,干萝卜青菜样样不缺,还要外加小妞按摩,开销总归是要大些的。
而剩下多余的钱,李羿尘打算交给村长爷爷,以此来报答这些年的恩情。
少年再次抬头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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