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只有在大朝会时才会启用的建极殿前。
从乾元宫御书房搬来的龙椅,此刻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建极殿”鎏金匾额的正下方。
李薇依旧是那袭惹眼的华贵凤袍,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之上。
面朝着广阔的殿前广场,以及广场尽头,那座高耸的昭明门。
一柄从皇帝寝殿中“顺”来的天子御剑横陈于膝头。
此刻的她,双眸微阖,腰杆笔直,一派渊渟岳峙的高手风范。
而李薇旁边,站着刚刚从凤仪宫废墟附近找回来的贴身大宫女春棠。
小姑娘屏息凝神,熟练地替李薇重新梳理着略显凌乱的发髻。
那些象征皇后身份的繁复珠钗首饰,在李薇的强烈要求下,被一一拆除。
春棠素手纤纤,巧思之下,将她如瀑的青丝绾成了一个灵蛇髻,仅以一支九凤金簪固定其上,尊贵而不失灵动。
待到春棠侍弄妥当,敛衽退至一旁,李薇才缓缓转头,眸光流转,望向龙椅另一边。
那里,同样是从御书房搬来的软榻上,顾谨之裹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个脑袋。
好笑的是,他头上还戴着一顶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棉布帽子,整个人缩成了蚕蛹。
“我说,”李薇有些不耐,“敌人真会主动过来?这都磨蹭多久了?还不如我直接杀上门去!尤其是那个太后,不就在宫里头吗?干嘛非要在这儿干等?”
顾谨之闻言,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声音沙哑,伴着几声浅咳:“各个击破,不如......咳咳......一网打尽。”
他顿了顿,似乎是积攒力气,“还能......起到最好的......震慑效果。”
短短几句话,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他微微喘息着,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李薇皱了皱眉,不再多言,转而将目光投向跪不远处,一脸谄媚笑容的福满。
“小满子,来,给我说说,那老太婆平日里都干过哪些缺德事儿?让我做做‘心理建设’。”
福满虽不明白这“心理建设”是什么意思,但求生欲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将本就低垂的脑袋又往下埋了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太后的老底儿尽数抖落出来: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先皇在世之时,后宫之中,妃嫔有孕诞育子嗣者,不在少数。然,最终能平安长成的,唯有......唯有陛下与肃王二人......”
“奴婢虽无确凿实证,但宫中私下皆传,那些未能降生或早夭的皇嗣,背后......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太后娘娘的手笔。”
福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颤抖:“还有......陛下的生母,惠妃娘娘......当年便是被太后暗中下毒,生生害死的。所用之毒,与......与陛下如今身中之毒,乃是同一种......”
“再有……”
“等等!”李薇猛地打断了福满的话,锐利的视线直刺向他,“你说什么?皇帝这不是病,是毒?”
砰!砰!砰!
福满吓得魂飞魄散,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坚硬的汉白玉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转瞬之间,他已是涕泪横流,声音凄厉:
“奴婢有罪啊!奴婢罪该万死!陛下......陛下所中之毒,确是太后......太后命奴婢下的!”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但,但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太后的父亲,当朝首辅吴大人,他......他命人拿了奴婢的一家老小,以此要挟!奴婢......奴婢若不从命,他们便要......”
“闭嘴!”李薇被他哭得脑仁儿生疼,一声清叱,如同惊雷乍响,吓得福满一个哆嗦,又死死趴伏在地,不敢再多言半句。
李薇柳眉倒竖,瞪着他:“有没有解药?”
福满声音细若蚊蚋:“不......不知道......”
李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软榻上的顾谨之。
却见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福满所说的,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喂,”李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你有办法解毒?”
顾谨之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没有必死的考验,放心。”
他话说得含糊,李薇却瞬间了然。
也是,要是一进来就中了无解的剧毒,那观天镜的考验也太过儿戏了。
她放下心来,再看福满,语气不善:“继续说!”
福满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正欲开口,却见昭明门方向,两道身影领着一大群内侍,行色匆匆地奔了过来。
为首的是两个身着茶褐色镶红边圆领袍的老太监,身后跟着的数十名小太监。
他们人人都带着家伙,只是棍棒居多。
更有甚者,竟提着菜刀、擀面杖,阵仗看着颇为滑稽。
那两个老太监远远望见建极殿前的景象,尤其是看到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薇,以及软榻上的顾谨之时,面色齐齐大变。
只见俩老头止住身后队伍,行动敏捷的从三层丹陛下飞奔上来,直接无视了龙椅上的李薇,径直扑倒在软榻边。
噗通!噗通!
磕完头,其中一个年岁更长、身形枯瘦的老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陛下!陛下啊!奴婢们方才听闻,说是......说是皇城禁卫、净军,乃至勇士营,都......都反了!”
另一个头发花白,体态富态的老太监也连连叩首,声音急切:
“陛下,宫外亦有不明兵马调动,声势浩大!此地凶险,万不可久留啊!恳请陛下速速移驾,让奴婢们护着您,先......先出宫暂避锋芒!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顾谨之听着二人的哭禀,脸上神情未有丝毫波动,依旧是那副安然淡定的模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微微侧首,看向龙椅上的李薇,苍白的薄唇勾起一抹浅弧:“看,这不是......来了么。”
李薇眼中瞬间燃起兴奋的光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躁动。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嘿然一笑:“你就瞧好吧!”
【敢无视我?没看到“朕”坐在龙椅上吗?】
这俩老头,已然被李薇记在了小本本上。
她微微偏过头,压低了声音,问福满:“这俩老货是谁?”
福满低声回道:“回娘娘,是司礼监的两位秉笔。瘦的那个,名叫魏寻;胖的那个,名叫褚鸿。”
“哦~”
李薇点了点头,将这两个名字。
蓦地,李薇耳朵动了动。
抬眼,望向广场尽头的昭明门。
咚——咚——咚——
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战鼓,由远及近,清晰可闻。
地面,也随着声音,微微震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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