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小郎君。”
来人一身青布短打,看模样,和寻常的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人确实是温禾亲自安排在鸿胪客馆,倭国使团附近潜伏的暗线。
“是不是倭国使团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大过年的,倭国人不会是要在长安搞事情吧?
那百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启禀小郎君,这几日那苏我虾夷暗中派了人,接触了不少长安城里的工匠,尤其是擅长打造横刀的好手。”
“哦?这是看出破绽了?”
温禾眼眸微眯,指尖停在案上。
之前他特意让百骑的人伪装成技艺精湛的工匠,借着“传授技艺”的由头忽悠小野妹子,本以为能糊弄些时日,没想到苏我虾夷竟亲自找起了工匠。
“应该不是。”
那百骑连忙解释。
“据属下观察,苏我虾夷对张东他们几人依旧格外器重,之前谈话的时候说起他们,好像很是满意。”
“只是……倭国那边似乎要出什么大事,他们急需更多打造武器的人手。”
温禾微微点头,这解释倒在情理之中。
若是苏我虾夷真的察觉了破绽,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亲自来长安。
而他如今冒着这被大唐追责的风险私下招募工匠。
应该是不想再拿出冤枉钱来,从大唐这购买工匠了。
毕竟一位工匠,就需支付十万斤白银,便是倭国白银储量丰厚,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如此看来,苏我虾夷私下招募工匠,多半是想绕过官方渠道,用更低的代价笼络人手,以备国内之需。
“好,此事我知道了。”
温禾指尖在案上敲出轻响,节奏沉稳,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你让人暗自盯着他们接触过的工匠,不论对方是真动心还是假意应付,只要有谁敢真的跟着倭国人走,不必请示,直接扣押。”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另外,让兄弟们查查,苏我虾夷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温禾看着那名百骑,特意嘱咐道:“此事蹊跷,需尽快摸清底细。”
“是。”那百骑一拱手,躬身退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街巷中,如同融入水墨画的墨点。
等他走后,门外赫然跑进来一个小身影,扎着双丫髻,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阿兄,好了没?”
温柔仰着小脸,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我们要去晚了,对门的武二娘她们都已经走了!”
她在外头等得枯燥,却还是耐着性子,直到见来找阿兄的人走了,才敢进来。
“来了。”温禾笑着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小丫头,往日里也没见她这么急着见李丽质,今日倒是反常得很。
温禾失笑地走过去,温柔立刻笑脸盈盈地上前牵住他的手,掌心暖乎乎的。
等兄妹俩出门时,阿冬已经牵着马车候在路边,见他们出来,连忙躬身行礼。
“一会送我们进宫后,你就先回来。”温禾上车前嘱咐道。
“说不定我们要待很久才能出来,这大冷天的,不必在宫门外等着。”
阿冬闻言,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小郎君,这……这不符合规矩吧?”
他心里自然是感动的。
整个长安,怕是没有哪个主家会像自家小郎君这般体恤下人。可他身为仆从,守在宫外等候本是分内之事。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温禾故作凶态地挑眉。
“难道我说的,就不算规矩?”
阿冬不禁哑然,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是,属下遵命。”
他连忙点头应下,眼眶微微发热。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承天门外。
今日能入宫的,非富即贵,即便是一般的从四品下官员,都没有资格踏入这道门。
宫门前车水马龙,来往皆是锦袍玉带的权贵。
温禾正准备下车,目光一扫,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许敬宗和苏定方,正对着一众权贵笑脸相迎,手里还拿着本册子,时不时核对几句。
“老许,中郎将,你们今天这是……”
温禾走过去,十分意外。
他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担任迎宾之事?
苏定方沉着声音解释:“陛下有令,今日由百骑为主,负责太极殿与承天门的拱卫。”
许敬宗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默然点头。
温禾闻言,这才了然。
合着他们二人不是在迎宾,而是在负责查验入宫者的身份,排查潜在的危险。
说白了,就是搜身和核对名册。
这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既要严谨细致,又不能得罪往来的权贵,若是换了一般人来,还真可能镇不住场。
不过百骑便不同了。
一来之前百骑奉命抄了几次权贵府邸,手段果决,早已让不少人暗自忌惮。
二来百骑直属皇帝,是天子亲军,比起寻常禁军更有威慑力,由他们负责拱卫,没人敢轻易置喙。
“辛苦二位了。”
温禾拱手道。比起许敬宗和苏定方在寒风中站着,他这待遇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能进太极殿内,不用在外头受冻。
“小柔,拜见许参军和中郎将。”
温禾转头对身边的温柔说道,让她给二人见礼。
许敬宗和温柔不算第一次见面,只是之前没怎么说过话。温柔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向他福了下礼:“许参军好。”
“这便是你妹妹?越发可人了。”
许敬宗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慈爱。
“谢谢许参军。”温柔“嘻嘻”笑了一声,目光转到一旁的苏定方身上时,小丫头却愣了愣。
苏定方并非故意板着脸,只是他常年在军中,习惯了严肃,又不擅长面对小孩子。
此刻站在那里,眉头微蹙,眼神锐利,看着确实有些可怖。
“咳咳,嘉颖啊,时候不早了,快带着你妹妹进去吧。”
许敬宗察觉到苏定方的不自在,连忙开口打圆场,免得小丫头被吓着。
“那下官便先带着舍妹入宫了。”
温禾笑着冲二人一拱手,然后牵起还在发呆的温柔,走进了承天门。
刚过城门,温柔便拉了拉温禾的衣袖,怯怯地问:“阿兄,我刚才是不是失礼了?那个中郎将虽然看着有点凶,但应该是个好人吧?”
小丫头回过神来,心里满是不安,既怕自己刚才的愣神惹了对方不快,又担心那位看起来“凶巴巴”的中郎将是阿兄的上官,日后会为难阿兄。
“是,他是个好人。”
温禾失笑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苏将军只是性子直,不善言辞。”
兄妹俩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飘到了不远处的苏定方和许敬宗耳中。
“咳咳,中郎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呵呵。”
许敬宗连忙笑着打圆场,生怕苏定方往心里去。
苏定方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某知道。”
看他这淡然的模样,许敬宗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将温柔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话说回来,苏定方模样虽不算丑,可常年征战留下的煞气,加上这副不苟言笑的神态,确实容易吓到小孩子。
……
从承天门进入后。
夜色已浓,宫墙之上每隔数步便挂着一盏大红宫灯,灯穗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将朱红的宫墙映得暖意融融。
廊檐下缠绕着五彩绢花,虽无真花的芬芳,却胜在鲜亮持久,与宫灯的光晕交相辉映,平添了几分节庆的热闹。
地面的积雪被细心扫至两侧,露出干净的青石板路,偶尔有未扫尽的碎雪反射着灯火。
远处的宫殿屋顶覆盖着一层薄雪,檐角的走兽在夜灯映照下轮廓分明,平添了几分威严与静谧。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松脂香,混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与隐约的笑语。
从承天门到太极门的甬道上,往日值守的禁军已换成了左右备身。
也就是左右府的人。
他们身着绣着瑞兽的锦袍,腰佩标志性的千牛刀。
这些人站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虽不似百骑那般锋芒毕露,却自有一股久居禁中的沉稳气度。
所谓左右府,便是未来的千牛卫。
准确说,他们曾是千牛备身。
北魏时便有此职衔,杨广改制为左右备身府,李世民登基后改为左右领军府,因始终佩戴千牛刀,故依旧俗称为“千牛卫”。
“小娃娃!”
正走着,温禾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爽朗的笑意。
“哟,小妹妹也来了。”
李道宗今日穿着一身锃光瓦亮的明光铠,头盔上的红缨随风轻摆,衬得他身形愈发魁梧,端的是威风八面。
只是他嘴角那抹略显轻浮的笑,冲淡了几分甲胄带来的肃杀,反倒多了些亲和。
“见过任城王。”温禾与温柔一前一后行礼,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不必多礼。”李道宗虚扶一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甲,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王特意在这等你,哦对了,高月就在前面,一会他会带小娘子去万春殿见皇后。”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温柔面前,纸包上还印着淡淡的油花:“这是我府上厨子新做的蜜饯果子,酸甜可口,你拿去尝尝。”
温柔没立刻接,而是仰起小脸看了看温禾,见阿兄微微点头,才伸出小手接过,甜甜地道:“谢谢任城王。”
“不用客气。”
李道宗笑得更欢了。
“日后你若爱吃,就让你阿兄带你去我府上,让厨子给你做一匣子。”
这时,不远处的回廊下,高月迈着小碎步走来。
见过礼后,她对温禾道:“皇后殿下特意让奴婢在此等候,一会奴婢亲自带小娘子去万春殿,高阳县子尽管放心。”
“有劳高中官了。”
温禾点头应下。
温柔不是第一次入宫,且去的是皇后寝宫,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
他看向温柔,故意板起脸:“一会可不能吃太饱,仔细晚上睡不着。”
“知道了阿兄。”
温柔俏皮地嘟了嘟嘴,小手却悄悄将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心里暗自嘀咕:‘反正阿兄不在身边,少吃点应该没关系吧?’
高月轻笑,对着温柔伸说道:“小娘子,咱们走吧。”
“好。”温柔乖巧的点了点头,和温禾、李道宗摆手告别后,随着高月向着另一边的宫道走去。
等他们走后,李道宗随意地将手掌搭在温禾的肩膀上,笑着问道:“你可要到别处逛逛?这宴会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开始。”
“你很重啊。”
温禾猛地蹲下身子,躲开他的手。
李道宗身上的明光铠少说也有几十斤,这般压下来,骨头都快被压弯了。
“本王也觉得重。”
李道宗拽了拽领口,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脸上哪有半分嫌弃?
他胸前的甲片上雕刻着缠枝蟒纹,这分明是天子亲赐的仪制铠甲,绝非军中将领能穿戴的。
“罢了,走吧。”
李道宗笑着一把拽住温禾的手腕,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径直往太极殿方向拉。
“里头现在已经来了不少人,虽说本王不喜欢这繁文缛节的场合,却也不能慢待了他们。”
正如他所说,太极殿内早已有人恭候。
殿顶的藻井描金绘彩,垂下的九盏巨大宫灯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灯影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与殿柱上悬挂的五彩绢花相映成趣。
殿中摆着数十张案几,案上已陈列好精致的食盒与酒樽,青瓷碗里盛着蜜饯,银盘里码着干果,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气与糕点的甜香。。
此时殿中已聚集了不少朝臣,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低语。
就在李道宗和温禾进来的时候。
大殿内,原本的谈话声突然戛然而止,纷纷朝着这边投来目光。
“额。”
温禾愣了一下。
虽说他的身份特殊,但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吧。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些人整理了衣袍,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温禾和李道宗面面相觑之时,只听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任城王,高阳县子,何故挡在门口啊?”
闻言,二人回头。
只见宇文士及、萧瑀以及封德彝正在他们身后,含笑看着他们。
温禾顿时明白了。
原来刚才那些人不是冲着他和李道宗来的。
而是为了这三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