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放肆!”
清河崔氏府邸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只见一名身穿锦缎长袍的老者,带着数十名手持钢刀的护院,从两侧回廊急匆匆冲了出来。
老者头发花白,却腰杆挺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闯入府中的百骑,语气里满是愤怒。
“你们这些恶贼,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肆无忌惮闯入崔氏府邸!”
苏定方上前一步,左手亮出腰间鎏金腰牌,右手按在横刀刀柄上,声音洪亮如钟:“百骑奉旨捉拿要犯!尔等若是阻拦,便是抗旨!”
“中郎将,这老东西是崔府的管事,名叫崔三顾,是崔氏旁支,在府中颇有话语权。”
一旁的独孤谌凑到苏定方耳边,低声介绍道。苏定方耳力本就不算顶尖,又被府中嘈杂声干扰,竟听岔了音。
“崔三姑?好好的大男人,怎会取这般女儿家的名字?”
独孤谌眉头一挑,抿了抿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解释了,索性也不再多解释。
“老夫名唤三顾!此名乃崔公亲赐,你个黄口小儿怎敢肆意羞辱!”
崔三顾本就怒火中烧,听闻苏定方曲解自己的名字,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定方便破口大骂。
“敢在崔府撒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肆!”
苏定方赫然大喝,眼中煞气毕露。
“某乃朝廷钦命检校中郎将,奉旨行事!你一个奴婢,也敢质问本官?”
他猛地拔出横刀,刀刃在火把光芒下泛着冷冽寒光。
“众百骑听令!”
“有!”冲入府中的数百名百骑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廊下灯笼簌簌作响,横刀出鞘的“唰唰”声连成一片,瞬间将崔三顾与护院们包围。
“将这一干阻拦公务之人,全部拿下!”
苏定方一声令下,百骑当即就要上前。
“老夫看谁敢!”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苍老却有力的呼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深色儒衫的老者,带着十几名身穿长衫的族人,急匆匆朝着前院走来。
老者面容清癯,颔下长须花白,正是清河崔氏现任家主崔钰书。
而在他身后,崔巍垂着头,满脸的怒意。
崔钰书怒气腾腾地瞪着百骑,可他话音落下,却没有一名百骑停手。
苏定方既已下令,百骑只知遵令行事,哪会因一个士族家主的阻拦而退缩?只见几名百骑率先冲上前,横刀直逼崔三顾与护院。
那群护院见状,也红了眼,当即拔出腰间钢刀,高声喊道:“谁敢动崔府之人,便先过我等这关!”
这些护院,大多都是崔氏的家生子,十足的死士。
他们这些人是真的敢和百骑拼命的。
“好啊!真是好得很!”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李道宗与温禾带着余下的百骑走了进来。
新涌入的百骑迅速散开,将整个前院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连地上的青砖都清晰可见。
李道宗勒住马缰,目光扫过手持钢刀的护院,语气里满是嘲讽。
“崔氏护院竟敢持刀对抗百骑,这是要公然谋反不成?”
崔钰书与崔巍爷孙二人抬头望去,当看到李道宗与温禾的身影时,脸色赫然一变。
“李道宗,温禾!”
崔钰书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咬着牙喊道,语气里仍带着几分不甘示弱。
“放肆!”李道宗当即重重冷哼一声,手中马鞭朝着地面一抽,“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崔府众人皆是一哆嗦。
他指着崔钰书,厉声质问道:“你一个区区布衣,既无官身,又无爵位,竟敢直呼本王与高阳县子的名讳!如此目无尊卑,藐视皇室,崔氏果然胆大包天,是要谋反啊!”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崔钰书心头。
崔钰书那满是皱纹的脸剧烈颤抖了几下,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猛地将杖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周围人都心头一紧。
“都退下!”
他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喝声穿透庭院中的嘈杂。
那些正与百骑持刀对峙的护院们闻声,先是愣了愣,随即相互对视一眼,缓缓收起钢刀,垂着头退到两侧回廊下,只是看向百骑的目光中,仍满是不甘与警惕。
崔钰书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眸此刻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李道宗与温禾。
“崔家自先祖起便忠君爱国,绝无半点异心!任城王张口闭口谋反,如此污蔑我清河崔氏,莫非是以为我崔氏无人,可任尔等随意欺凌不成!”
自南北朝以来,清河崔氏便是天下士族的翘楚,哪怕是改朝换代,也从未有人敢这般带着刀兵闯府,更无人敢将谋反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
今日之事,不仅是对崔氏的羞辱,更是对整个五姓七望尊严的践踏。
他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跟着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
“今夜百骑这般兴师动众,闯入我崔府拿人,莫不是陛下要借着此事,铲除五姓七望,彻底与天下士族为敌?”
崔钰书压着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的目光越过温禾与李道宗,仿佛穿透了夜色,直望向太极殿中的那位帝王。
与其说他是在质问眼前二人,不如说他是在试探李世民的真实意图。
若是帝王真要对士族动手,那便不是崔氏一家之事,而是整个天下士族的浩劫。
李道宗闻言,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温禾抬手拦住。
少年骑着小马驹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挥了挥手示意前排的百骑往后退了退,语气也放缓了几分。
“崔公何必动怒?今夜我等前来,并非是要冒犯清河崔氏的百年威名,实在是崔氏内部出了蠹虫,做出了有违律法之事,陛下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会毁了崔氏千年的清誉,这才命本官率领百骑前来捉拿要犯,也好还崔氏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了,但也让崔氏日后无法轻易反驳。
崔钰书闻言,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朝着身后的崔巍扫了一眼,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崔氏传承千年,家中子弟向来以耕读传家,恪守礼法,怎会出什么蠹虫?更不会有作奸犯科之辈!高阳县子这般说辞,怕是找错了地方,抓错了人吧?”
他笃定温禾没有确凿证据,只要咬死不承认,即便百骑人多势众,也不敢真的对崔氏嫡系动手。
毕竟崔氏背后牵扯的,是整个士族群体,朝廷总要顾及天下舆论。
“哦?崔公确定崔氏没有作奸犯科之辈?”
温禾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话锋陡然一转。
“那不知崔公,可认得莫安山此人?”
“莫安山”
三个字刚出口,崔钰书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收紧,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指节泛白。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崔巍,恰好撞见崔巍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
少年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慌乱,显然是没料到温禾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
看到这一幕,崔钰书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几分。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缓缓开口。
“几年前,此人确实曾在我崔氏做过客卿,帮府中打理过一些田产账目,但那已是陈年旧事,自他离开崔府后,老夫与崔氏便再与他无任何瓜葛。”
他刻意强调“陈年旧事”“无瓜葛”,便是想将崔氏与莫安山彻底撇清关系,免得被牵连进去。
“这就奇怪了。”
温禾故作疑惑地皱起眉头,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
“本官方才在城外赌坊擒获莫安山时,这位莫先生可是亲口说了,他开设赌坊、拐卖妇孺,全都是受一个名叫崔巍的人指使,若是本官没有记错,这崔巍,应该是崔公的嫡孙吧?”
说到最后,他特意加重了“嫡孙”二字,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崔巍,语气里满是嘲讽。
“真没想到,崔公口中耕读传家的子弟,竟然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看来这孙子啊,有时候做的确实都不是人事。”
“你!”
崔巍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崔钰书身后站出来,手指着温禾,脸色涨得通红,怒声就要反驳。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崔钰书伸手拦住了。老人死死按住他的胳膊,低声呵斥。
“子泰,莫要冲动!”
他知道崔巍性子急躁,此刻若是让他开口,说不定会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反而落人口实。
“大父!这温禾欺人太甚!他分明是故意污蔑我!”
崔巍咬牙切齿,怒气腾腾地瞪着温禾,眼中满是怨毒。
他怎么也没想到,莫安山竟然会把他供出来,更没想到温禾会来得这么快,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给他。
温禾看着崔巍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浓。
“这位想必就是崔大郎崔巍吧?正好你也在这儿,不如就随我们回百骑营一趟,把莫安山所说的事情说清楚,若是真有误会,本官自然会还你清白,免得一会闹得不可开交,发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伤了崔氏的颜面。”
他话说得客气,可语气里的逼迫之意却毫不掩饰。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崔巍带走。
李道宗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想起李道兴被诱骗到赌坊、还差点卷入拐卖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声大骂。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百骑奉旨拿人,你还敢狡辩!我家阿弟是不是你让莫安山诱去赌坊的?那些被拐的妇孺,是不是你让他藏起来的?若不是你挑唆,我阿弟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我阿弟多好的人啊,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带坏的。”
额……
看他这模样,温禾都有些无语了。
那个李道兴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他越说越气,手中马鞭朝着地面狠狠一抽,“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崔府众人都是一哆嗦。
崔巍被李道宗骂得一哆嗦,却仍死撑着反驳。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莫安山,更不知道什么赌坊、拐卖的事!定是那莫安山想脱罪,故意攀咬我崔氏!”
“不认识?”
温禾故作唏嘘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
“这位莫先生对你倒是忠心,本官审他时,他一开始嘴硬得很,直到用了些手段,才扛不住把你供出来。你倒好,转头就说不认识,也太绝情了些。”
他顿了顿,像是不经意般补充。
“说起来,本官也没想到,你一个士族子弟,竟敢做拐卖妇孺的事,那些被拐的孩童,最小的才三岁,哭着要爹娘的时候,你就没半点良心不安吗?”
“胡说!”
崔巍被说得心头一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这事明明是莫安山自己做的,我只不过是让他借着……”
话到嘴边,他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猛地闭上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慌乱地看向崔钰书,满眼都是求救的神色。
温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道。
“借着什么?你倒是说清楚,你让他借着什么?”
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转冷,字字清晰。
“莫不是借着那私设的赌坊,还有从南方诱拐来的美艳女子,拉拢长安的宗室和勋贵,好为你们崔氏铺路,巩固士族地位?”
“啧啧。”
温禾摇了摇头,故意露出鄙夷的神色。
“真没想到,传承千年、自诩‘德行传家’的清河崔氏,也会用这种拉拢权贵、践踏律法的下三滥手段,这事要是传出去,天下人该怎么看崔氏的‘千年清誉’?”
这番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在崔钰书心上。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倒不是气崔巍做了腌臜事。
高门大户私下,类似的腌臜手段并不少见。
他气的是温禾这咄咄逼人的态度,更气崔巍的愚蠢,竟然被人抓住这么大的把柄,还当众说漏了嘴,把崔氏的颜面丢得一干二净。
崔钰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知道此刻争辩无用,只能做出妥协。
“此事定有误会。崔氏愿意配合调查,日后也会给陛下一个交代,还请高阳县子与任城王今日先退去,容老夫审问崔巍,查明真相后,必上报朝廷。”
他以为这样的妥协已经给足了朝廷面子,也能保住崔氏的颜面,却没料到温禾直接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行!今日崔巍必须跟我回百骑营!人证物证俱在,只有让他和莫安山对质,才能查明真相,若是今日留他在崔府,万一有人串供、销毁证据,本官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那些被拐妇孺的家人交代?”
崔钰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威胁。
“高阳县子这是铁了心要打清河崔氏的脸,与我崔氏撕破脸?你可要想清楚,强行带走崔巍,便是与天下士族为敌!”
他深知自己最大的筹码就是士族势力,只要温禾还顾及士族的反应,就不敢真的对崔巍怎么样。
可温禾闻言,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屑。
“与天下士族为敌?崔公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如今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你们士族的,更不是你们清河崔氏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庭院里的崔氏族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决绝。
“本官今日奉旨拿人,只论律法,不论家世,别说是清河崔氏,就算是皇亲国戚,犯了律法也一样敢抓!就算打了崔氏的脸,那又如何?难道崔氏还敢抗旨谋反不成?”
这番话掷地有声,瞬间让庭院陷入死寂。
如果此刻能有BGM就更完美了。
长安有个温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噔噔噔,噔噔噔……
苏烈道宗在身边!
可惜他不是黑脸,额头也没有月牙。
也没有三口铡刀。
不过好在,他身边有上千百骑。
崔钰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温禾竟然如此强硬,丝毫不怕激化矛盾。
李道宗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心中对温禾更添几分欣赏。
这小娃娃不仅有胆识,手段更是厉害,几句话就把崔钰书逼得进退两难。
倒是有几分本王当年的风采。
也就是温禾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要不然肯定骂他不要脸。
想起李道兴的事,他看向崔巍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若不是温禾拦着,他真想亲自上前给这小子几鞭子。
崔巍站在崔钰书身后,看着温禾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
他知道,今日若是被带走,他便再也走不出百骑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躲到族人身后,却被温禾的目光死死锁定,连动都不敢动。“
“怎么?崔大郎想逃?”温禾冷笑一声,对着身后的百骑下令。
“来人!拿下崔巍!有人阻拦,便以抗旨论处!”
“是!”
百骑齐声应和,当即就要上前。崔钰书见状,心中一急,猛地挡在崔巍身前,对着温禾说道。
“高阳县子!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你卖崔氏一个面子,崔氏日后定有重谢!”
“面子?”温禾嗤笑一声。
“崔氏的面子,在你纵容子弟诱骗宗室、拐卖妇孺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本官今日给你面子,那那些被拐妇孺的冤屈,谁来给他们面子?大唐的律法威严,又往哪里放?”
他不再给崔钰书任何辩解的机会,对着百骑再次下令:“动手!”
那些崔氏的护院想要上前,只听得温禾一声怒喝。
“弓弩手上前,今日谁敢反抗,以谋反处置!”
“唰!”
带着神臂弩的百骑赫然上前,张弓搭箭。
看到这一幕,崔钰书赫然瞪圆了眼眸。
疯了,这温禾绝对是疯了!
他不相信温禾真的敢下令放箭。
“你敢!”崔钰书大声质问。
温禾望着他,神色果决。
“你看某敢不敢!”
有本事你就赌。
反正到时候即便杀了,也不过是被流放罢了。
不就是去沙洲吗。
等个唐僧三年,和他去天竺玩玩也好。
“都退下!”
崔钰书终究不敢赌。
之前温禾闯入郑氏府邸,那是杀过人的。
这个少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不愿意拿自己和族人的性命。
至于孙子……
他有五个儿子,十几个孙子。
“大父,大父!”
崔巍没想到,自家大父竟然就这么让护院退下了。
两名百骑立刻上前,绕过崔钰书,一把抓住崔巍的胳膊。
崔巍拼命挣扎,大声喊道:“大父!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
崔钰书看着被拖拽的孙子,心中满是焦急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挽回,若是再阻拦,只会让崔氏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疲惫与不甘。
“温禾,”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声音沙哑地说。
“今日你对崔氏做的一切,日后崔氏定会一一讨回!”
温禾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本官等着,只是崔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孙子,想想如何向陛下解释今日之事吧。”
“对了,我记得崔公有不少孙子吧,好像有几个今年还要参加春闱的是吧,真不巧,本官还是这一届春闱的副考官呢。”
温禾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崔钰书看着他,面色铁青。
说罢,他不再停留,率领百骑押着崔巍朝府外走去。
李道宗紧随其后,路过崔钰书身边时,特意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嘲讽。
“崔公,这就是所谓的耕读传家?看来士族,也不过如此啊。”
崔钰书望着他,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抖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
只见走到门口的温禾抬头看了一眼头上写着“清河崔氏”的匾额。
突然一声冷笑。
“拐卖妇孺,私设赌坊,这就是所谓的士族啊,某看就是一群玷污了祖宗的烂泥罢了。”
“你们士族,脸都不要了。”
这两声清清楚楚的传入到崔钰书的耳中。
他浑身不住的抖动一下,突然张开口。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主理,主理!”
……
“温禾!温禾!”
“温禾,你给我滚过来!”
百骑营深处那阴暗潮湿的牢房内。
一声声饱含愤怒与不甘的怒吼,透过冰冷的铁窗,在空旷的牢房廊道中不断回荡,仿若困兽的哀鸣,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守在牢区入口的百骑看守,本就因这漫长乏味的值守心烦意乱。
此刻被这持续不断的叫嚷搅得愈发暴躁,不耐烦地狠狠掏了掏耳朵,嘴里嘟囔着不堪的话语,握紧手中那根泛着冷光的水火棍,迈着沉重且急促的步伐,朝着声音最为响亮、最为激烈的那间牢房大步走去。
每一步落下,靴底与冰冷石板碰撞,都发出沉闷又清晰的“砰砰”声,在这寂静阴森的牢房区里,更添几分压迫感。
“砰!”
眨眼间,看守已来到牢房前,手中水火棍裹挟着怒意,重重地砸在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将牢房内正嘶吼着的声音,瞬间生生打断。
牢房里,几个身着破旧长衫的青年,此刻正瑟缩在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角落里。
他们头发蓬乱,如同一团团杂乱的枯草,脸上满是污垢,往日里的光鲜与意气早已消失殆尽。
原本质地精良、做工考究的衣衫,如今也沾满了污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与牢房内的污浊环境融为一体。
刚才还在奋力嘶吼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像是受惊的鹌鹑,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用充满恐惧却又带着几分不甘倔强的眼神,死死盯着牢房外那凶神恶煞般的看守。
“有完没完了?”
看守扯着嗓子,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厌烦与凶狠。
“从早嚎到晚,你们喊得不累,老子听得都快烦死了!再敢鬼叫,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们,让你们尝尝厉害!”
“恶役!你这狗仗人势的卑贱恶役!”
角落里,一个身影猛地挣扎着站起身来,此人正是褚遂良。
他披散的头发肆意飞舞,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瞧见一双布满血丝、满含愤怒与屈辱的眼睛。
他用尽全身力气,隔着铁窗,颤抖着手指,指向牢房外的看守,声音因愤怒与几日来的折磨变得异常嘶哑,却依旧竭力维持着弘文馆士子那惯有的傲气。
“我们乃弘文馆饱学之士,受朝廷恩养,研习经史,为的是辅佐君王、教化万民!你不过是个小小狱卒,怎敢如此对待我们?快把温禾那个竖子叫来!让他来见我,我倒要问问,他凭什么将我们无端囚禁于此!”
回想起几日前,褚遂良还在弘文馆中意气风发。
彼时,他身为馆主,身边围绕着一众才俊,大家高谈阔论,探讨的皆是治国安邦的良策、经世致用的学问,出入之间,尽显世家子弟的风采与朝堂新贵的气度。
可如今,仅仅因为贡院那场意外,他便被温禾率领的百骑当场拿下,,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
吃喝拉撒皆在这狭小逼仄、污秽不堪的方寸之地。
短短几日,便将他从云端狠狠拽落,摔入泥沼,连最基本的体面与尊严都被践踏得粉碎。
这种巨大的落差,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让他难以忍受,心中的愤懑与不甘如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看守听闻褚遂良的叫骂,不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
他再次高高举起水火棍,用力地朝着铁门敲打过去。
“砰砰砰”。
剧烈的撞击声在牢房内回荡,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失聪。
“什么弘文馆士子,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呢?”
“小郎君忙着呢,哪有闲工夫搭理你们这些犯了事的人?进了百骑,都给老子闭嘴,老老实实待着!再敢多嘴,今天的饭食就别想要了,看你们还能不能有力气在这儿叫唤!”
剧烈的碰撞声吓得牢房里的士子们又是一阵哆嗦。
褚遂良也被这看守的凶狠劲儿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紧咬着牙,腮帮子因愤怒而高高鼓起,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殷红的月牙印,却浑然不觉疼痛。
“馆主……”
一个士子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身体瘫软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朝堂上的诸公,为何还不来营救我们出去?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已经将我们遗忘了,任由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这带着哭腔的话语,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另一个士子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发出压抑的哽咽声。
“阿耶,我想回家……”
绝望、恐惧的情绪,如同蔓延的瘟疫,迅速在这小小的牢房内扩散开来。
越来越多的士子眼眶泛红,有的低声啜泣,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有的则对着铁窗,声嘶力竭地嘶吼,试图宣泄心中那无尽的委屈与不甘。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从未遭受过这般磨难,如今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精神防线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崩塌,往昔的风度与骨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了!都给我闭嘴!”
褚遂良猛地怒吼一声,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在牢房内不断回响。他看着眼前这些失魂落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同僚,心中又气又急,可又深感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今日是大朝会,陛下定会知晓我们的冤屈,定会为我们做主的!再耐心等等,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了!”
话虽如此,可褚遂良自己心里却也没有底,充满了疑虑。
从他们被抓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这期间,牢房外除了看守偶尔的呵斥声与脚步声,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来自朝堂的消息,更没有一个官员前来过问他们的情况。
如今早已过了深夜,大朝会也该结束许久了,可牢房外依旧一片死寂,没有半点要释放他们的迹象。
他拖着沉重且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到铁窗前,透过那狭小的缝隙,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
“倒是够热闹的。”
忽然,一道带着几分轻蔑的少年嗓音,从牢房廊道尽头传来,穿透了沉闷的空气,打断了牢房内的绝望低语。
牢中的褚遂良等人猛地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得“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那扇紧锁多日的牢门,竟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刹那间,所有人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纷纷挣扎着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起身上破旧的衣袍,哪怕衣衫早已沾满污渍,也想在来人面前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是来救我们的吗?”
有人忍不住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期待。
然而,下一秒传入耳中的,却是一道轻佻的声音,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原来这就是百骑的牢房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连点像样的陈设都没有。”
褚遂良脸上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冰块。
他猛地抬头,顺着牢门的缝隙望去,只见温禾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满是戏谑。
而温禾身侧,被两名百骑架着的崔巍,一看到牢房里的景象,再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时红了眼,对着温禾嘶吼起来。
“温禾!你不得好死!”
他挣扎着想要扑向温禾,却被百骑死死按住肩膀,只能气急败坏地怒骂。
“你陷害忠良、滥用职权!某乃清河崔氏嫡系,祖父是崔钰书!你敢这么对某,我崔氏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崔巍的叫嚣。
他捂着瞬间泛红的脸颊,踉跄着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了血丝,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温禾。
温禾收回手,眼神骤然变冷,语气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再敢提一句‘崔氏’,再敢口出狂言,某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他话音刚落,目光突然扫向廊道另一侧,对着站在阴影里的人影喊道。
“任城王,你站在那作甚?难不成还想偷偷听墙角?”
众人这才发现,李道宗竟也来了,正靠在廊柱上,手里把玩着马鞭,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听到温禾的话,他笑着走上前,目光在崔巍和牢房内的褚遂良等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来了兴致。
“这不是听说弘文馆的高才生们都被关在这儿嘛,过来凑个热闹。”
话说,你不会是要将这崔巍,跟他们关在一起?”
李道宗愕然问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温禾这是存了恶趣味。
五姓七望的子弟向来眼高于顶,觉得弘文馆士子不过是仗着父辈辈荫蔽。
而弘文馆士子也瞧不上士族子弟,认为他们不过是祖上荣光,双方在长安城内见面,向来是冷嘲热讽、互不相让。
总而言之,就是一群富家子弟,狗咬狗。
温禾没说话挑了挑眉,却也没反对,指着褚遂良所在的牢房,对身旁的百骑吩咐道。
“把他送进去。”
崔巍被温禾方才那一巴掌吓住,此刻不敢再叫嚣,只能死死咬着牙,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温禾,被两名百骑架着,踉跄地拖进了牢房。
刚一进牢门,他就被地上的污渍绊了一下,摔了个踉跄,抬头时,正好对上褚遂良等人复杂的目光。
有厌恶,有鄙夷,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尴尬。
牢房内的褚遂良等人这才彻底明白。
来人根本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温禾这个煞星和李道宗。
李道宗跟着走进牢房,刚迈进一步,一股混杂着酸腐、汗臭的恶臭就扑面而来。他猛地皱起眉头,嫌弃地后退一步,捂着鼻子嚷嚷道。
“你们这牢房里是怎么回事?谁把屎尿拉裤子里了?怎么这么臭?简直要把本王的鼻子熏掉了!”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弘文馆士子们的心上。
刚才还抱着一丝希望的众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咔嚓”一声碎了。
啪,原来是他们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被碾得粉碎。
有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攥紧了拳头,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褚遂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屈辱,上前一步,对着李道宗躬身行礼:“在下褚遂良,见过任城王。”
他刚一动,身上的恶臭就更明显地飘了过去,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道宗当即又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耐:“行了行了,别靠近本王。本王来这儿,是出于好心,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看着褚遂良苍白的脸,语气突然沉了下来。
“你父亲褚希明,今日突然中了邪风,如今已经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太医说,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本王劝你,还是老实认罪,好好配合温小郎君查案,说不定陛下开恩,还能让你回去照顾他几天,免得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轰!”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褚遂良的头上。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李道宗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父亲……瘫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眼神里满是绝望与不敢置信。
褚亮中风了?
这不是便宜那个老登了吗?
不过没了褚亮的扶持,褚遂良日后差不多也退出大唐的舞台了。
唉。
他这蝴蝶的翅膀又卷起一阵狂风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今夜掀起的狂风,要让李世民头疼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