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家的土炕硬得像块冻透的石头,硌得人浑身骨头疼。昨晚后半夜那阵若有似无的抓墙声,还有父亲在坟头那石破天惊的一跪,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脑子里,啃噬着本就所剩无几的睡意。窗外天色刚透出点惨淡的鱼肚白,我就翻身下了炕。心里那股被坟地阴气浸透的寒意,还有对父亲莫名的担忧,催着我得再去后山看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湿冷的晨风卷着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村子还没完全苏醒,死寂一片,只有几只早起的乌鸦蹲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哑着嗓子叫唤,声音嘶哑难听,像在给谁报丧。
刚走到村口,那棵焦黑狰狞的老槐树再次撞入眼帘。一夜过去,它似乎更显得死气沉沉。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目光扫过那些剥落树皮露出的暗红木质。就在昨天新添的那道血手印附近——那道指缝里嵌着和爷爷棺材底相同暗红漆渣的印子旁边——我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一道崭新的、更小、更清晰的掌印! 五指纤细,分明是孩童的尺寸,就那么突兀地印在焦黑的树干上,颜色比旁边的暗红更深,更接近新鲜血液的色泽!更诡异的是,在那小小的拇指和食指的指缝里,清清楚楚地卡着几粒深褐色的、带着湿气的土渣子!
这绝不是昨天开坟时溅上去的土!这土渣的颜色、质地…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像极了昨晚爷爷坟头新翻上来的、带着那暗红“血水”的湿土!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如同地底深处有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猛地翻了个身!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屋檐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远处谁家的狗被惊得狂吠不止。
巨响的来源,正是后山祖坟的方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我拔腿就往后山狂奔,脚下的泥泞也顾不得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冲到半山腰,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血液都似乎冻住了!
昨天刚刚填埋回去、还堆着新土的爷爷的坟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深坑!坑口边缘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被暴力撕裂的锯齿状,新鲜的断口还在簌簌地往下掉着土块。坑底黑黢黢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比昨天开棺时浓烈十倍不止的腐臭味,混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得发腻的腥气,如同实质的粘稠瘴气,正从那深坑里滚滚涌出,瞬间就呛得我眼泪直流,胃里翻江倒海!
这味道…已经超出了尸臭的范畴!更像是无数腐烂的肉块混合着某种腐败的甜果,在密闭空间里沤了无数年才有的产物!
坑口周围,散落着昨天迁坟时留下的工具,还有几块被震裂的墓碑碎石。帮忙迁坟的村汉李老栓正瘫坐在离坑口几米远的地方,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裤裆湿了一片,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塌…塌了!陈…陈老哥的坟…自己塌了!” 他看见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黑洞洞的深坑,声音带着哭腔,“俺…俺就是早起想过来看看,昨晚上填的土实不实…刚走到这儿…脚下猛地一空!轰隆一声…就…就这样了!吓死俺了…底下…底下有东西!”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内心的惊骇,小心翼翼地挪到坑边,屏住呼吸,探头朝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望去。
坑壁陡峭,湿滑的泥土还在零星地往下掉落。坑底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甜腥气不断翻涌上来。适应了好一会儿,借着微弱的晨光,我才勉强看清坑底的情形。
深坑中央,爷爷那口刷着黑漆的棺材斜斜地歪在一边,棺盖半开着,露出里面朽烂的寿衣和森然的白骨。而在棺材旁边,紧挨着塌陷下去的土层边缘,赫然停着另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比爷爷那口小一些,但通体漆黑,黑得极其纯粹、极其压抑,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线。棺木的材质看不真切,但表面似乎不像普通棺材那样光滑,隐隐约约能看到刻着一些扭曲盘绕的暗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纠缠的荆棘藤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这口黑棺,绝对不是昨天迁坟时挖出来的!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埋在爷爷的棺材底下?!
更让我头皮发炸的是,在那口黑棺的棺盖正中央,镶嵌着一块巴掌大的、布满绿锈的铜牌。铜牌似乎被特意打磨过,在深坑底部的幽暗环境中,竟反射出一点微弱、冰冷的金属光泽。铜牌上,似乎刻着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眯起眼睛,极力分辨着铜牌上的刻痕。
那字迹是阴刻的,笔画很深。虽然锈迹斑斑,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辨认出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文字:
一九九三
四月十五
丑时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瞬间冰凉!
这…这是我的生辰八字!精确到出生的时辰!陈德贵,我的父亲,亲口告诉我的生辰!
一口刻着我生辰八字的、邪异的黑棺,被深埋在爷爷的棺材底下三十年,直到迁坟惊动了它,直到昨夜那诡异的灰烬脚印踩上墓碑… 它才以这种天崩地裂的方式,重见天日?!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塌陷坑口边缘、靠近那口黑棺附近的一小片新落下的、相对平整的浮土。
那片湿漉漉的泥土上,清晰地印着半个小小的脚印!
那脚印的形状、大小… 竟和昨晚纸灰凝成的、印在爷爷墓碑“国”字上的那个婴儿脚印,分毫不差!仿佛昨晚那个邪异的灰烬脚印,此刻有了实体,真真切切地踏在了这里!
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在那小小的、清晰的脚趾印缝隙里,同样卡着几粒深褐色的土渣!那土渣的颜色、质地,和村口老槐树上那个新出现的孩童血手印指缝里卡着的土渣,一模一样!
“丫头,看清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惊得我差点跳起来。
猛地回头,只见张大爷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佝偻着背,拄着那根造型奇特的拐杖,浑浊的老眼正越过我,死死地盯着深坑底部那口邪异的黑棺,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看透一切的沉寂。
他那根拐杖的杖头,雕刻着一个面目狰狞、似兽非兽的头颅。此刻,在惨淡的晨光下,那兽头的眼睛部分,竟隐隐泛着一种暗沉的红光,如同凝固的血块,冰冷地注视着坑底的黑棺。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用那泛着血光的兽头拐杖,遥遥地、极其精准地点向黑棺棺盖上那块刻着我生辰八字的铜牌。
“一九九三,四月十五,丑时…” 他喃喃地重复着铜牌上的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宿命感,“陈家对外说,这天是他们添了男丁的大喜日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我,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
“可偏偏就在那一天,同一个时辰…”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骨的悲凉和无法言说的怨毒,“村西头老张家的女娃,没了。刚落地,没哭几声,就…没了。”
深坑里,那口刻着我生辰八字的黑棺,像一口通往地狱的井,散发着无尽的寒意和死亡的气息。村口槐树上诡异的掌印与脚印,深坑旁泥土上清晰的婴孩足迹,张大爷口中“没了”的张家女娃…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那口黑棺和铜牌上冰冷的生辰,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张大爷不再看我,他颤巍巍地把那根兽眼泛着血光的拐杖,硬塞进我冰凉僵硬、还在微微发抖的手里。拐杖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冷。
“拿着。”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交付某种沉重使命的意味,“去老房子,西厢房,最里面那个樟木箱…打开第三层。”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深坑里那口不祥的黑棺,一字一句,如同刻印:
“里面有本账,皮子上…画着红圈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