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母亲遗言

    火焰中那纸灰凝成的襁褓婴孩轮廓,裹挟着火星勾勒的牡丹花纹,在父亲陈德贵绝望的“嗬嗬”声里,终于被一阵呜咽的夜风吹散。未燃尽的灰烬像黑色的雪片,打着旋儿落在他灰败的脸上,落在那口仍在无声泣血的棺材上,也落在我袖口那个与婴孩襁褓破洞形状一致的豁口上。

    寒意比坟地的夜风更刺骨,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了后山,将父亲瘫坐泥地的身影和那口不祥的黑棺远远甩在身后。张大爷家的土炕冰冷坚硬,却成了此刻唯一的避难所。黑暗中,袖袋里那根嵌着朱砂痣的冰冷银簪,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硌着我的肋骨,也硌着混乱不堪的心神。

    “姐”… 父亲惊恐的嘶喊在耳边回响。

    石碑上“陈慧英之女”冰冷的死亡日期…

    脚后跟那片毫无瑕疵的、令人绝望的光滑…

    还有我手腕上这块让父亲如同见鬼般的“胎记”…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错位。我到底是谁?谁才是母亲真正的孩子?那根带着朱砂痣的银簪,又属于谁?

    混乱和冰冷几乎要将人逼疯。唯一可能藏有答案的地方,只剩下母亲留下的遗物——那个被父亲斥为“晦气”、常年锁在老宅衣柜最底层的蓝布包袱。

    天刚蒙蒙亮,带着一丝鱼肚白的惨淡,我再次踏入了老宅那充满腐朽气息的院子。一夜之间,院墙似乎更颓败了,荒草上的露水沉重地压弯了草茎。推开堂屋吱呀作响的木门,那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岁月沉淀的沉闷气味再次扑面而来。

    父亲不在。昨夜坟地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估计现在还在哪个角落惊魂未定。这给了我机会。

    堂屋角落立着那个笨重的老式衣柜,深棕色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质。柜门挂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黄铜锁。父亲一直说钥匙丢了。我走到墙角,捡起半块沉甸甸的断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把锈锁狠狠砸了下去!

    “哐!哐!哐!”

    刺耳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锈蚀的锁扣不堪重负,终于“咔吧”一声断裂开来,掉在地上。

    拉开沉重的柜门,一股更浓烈的樟脑和霉变混合的气味涌了出来。柜子里塞满了父亲陈旧的衣物,散发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最底层,果然压着一个用洗得发白、打着深蓝色粗布补丁的旧包袱皮仔细包裹着的方形物件。包袱皮的四角磨损得起了毛边,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正是母亲生前常用的那块。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包袱从一堆旧衣服底下拖了出来,拂去表面的积尘,解开上面系着的、早已失去韧性的布绳结。

    包袱皮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几件叠得整整齐齐、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式女装——是母亲生前常穿的款式,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早已消散在岁月里的皂角清香。衣服下面,压着几双纳得极其厚实、针脚细密的旧布鞋。

    而在这些衣物的最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巴掌大小、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封皮是那种老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暗红色,边缘磨损得卷了边。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长期摩挲留下的油渍指印。

    母亲的日记!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暗红色的塑料封皮。

    里面的纸张同样泛黄变脆,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旧纸张特有的气息。字迹是蓝色的圆珠笔留下的,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潦草和无力感,显然是身体虚弱时写下的。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些琐碎的生活记录,天气如何,田里的庄稼长势,给我缝了件新衣服的喜悦,字里行间充满了朴实无华的母爱和对贫苦生活的坚韧。

    我急切地、几乎是粗暴地往后翻动脆弱的纸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寻找着可能揭开一切的关键——一九九三年。

    终于,翻到了接近末尾的一页。

    这一页的纸张似乎被摩挲过很多次,比其他页更加脆弱,边角都起了毛。顶端的日期用稍大的字写着: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四日。

    四月十四日! 正是我(或者说,是“陈秀兰”)出生日期的前一天!

    字迹在这里变得格外用力,笔画深陷纸背,透着一股强烈的情绪。但更触目惊心的是,这页纸的下半部分,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水渍彻底洇染开了!那水渍浸透了纸张,将原本的蓝色字迹模糊、晕染成一片混沌的深蓝黑色,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晕痕,像一朵绝望绽放的墨色之花。

    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强忍着心悸,凑近那模糊的、被水渍毁掉的字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努力辨认着水渍边缘、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只言片语:

    “…疼了一天一夜了…稳婆说快了…”

    “…德贵在外面急得转圈…娘(指奶奶)脸色好难看…”

    “…听见护士在外面说…‘脚后跟…有颗红痣…像朵小花开在骨头缝里…真稀罕’…”

    “…他们…他们不让我看!!”

    字迹在这里陡然变得凌乱、扭曲,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的划痕:

    “…说女娃克夫!是祸根!说陈家…陈家不能…不能…”

    后面的字迹完全被那片深褐色的巨大水渍吞噬了,模糊成一团无法辨认的墨团。在“不能”两个字之后,那团巨大的、深褐色的水渍中央,洇染开一小片更加深沉的、接近暗红的痕迹!那暗红像一滴凝固的血泪,沉沉地压在那片被泪水(或血水?)毁掉的字迹上,也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头!

    “脚后跟…朱砂痣…像朵小花开在骨头缝里…”

    “他们不让我看!说女娃克夫!是祸根!”

    母亲临终前那断断续续的呓语,此刻无比清晰地与日记上的字句重合:“妮儿…后山…有棵老枣树…空了心的…娘…娘给你留了…” 她留给我的,是后山那棵老枣树,是树洞里那块沾满陈年血污的“张”字襁褓碎片,是石碑缝隙里那根嵌着朱砂痣的银簪!不是我这个没有朱砂痣的“陈秀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日记本上那片触目惊心的、被泪水(或血水?)彻底毁掉的暗红水渍,纸页粗糙的纹理和那深褐色水渍边缘微微凸起的褶皱感,清晰地传递到指尖。

    “嘶…”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低头看去,右手食指的指腹,不知何时被日记本纸张边缘一处异常锋利、如同微型刀片般的毛刺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一颗鲜红的血珠迅速沁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几乎是同时——

    “哇——哇——哇——!”

    一阵凄厉得如同啼血般的乌鸦嘶鸣,毫无预兆地在老宅院子上空炸响!那声音尖锐、急促,充满了不祥的意味,穿透薄薄的窗纸,狠狠刺入耳膜!

    我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惨淡的晨光下,院墙外那棵焦黑狰狞的老槐树枝头,不知何时落满了密密麻麻的乌鸦!它们漆黑的羽毛在微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血红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老宅的方向,张开尖喙,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

    而在那棵焦黑槐树的主干上,那些剥落树皮露出的暗红木质处——昨天发现孩童血手印的地方——此刻,那些暗红的印记仿佛活了过来!边缘变得更加模糊、湿润,颜色也似乎变得更加深沉、鲜艳,如同刚刚涂抹上去、尚未干涸的新鲜血液!在乌鸦凄厉的嘶鸣声中,那一片片暗红的木质区域,远远看去,竟像无数只正在从树干里缓缓渗出的巨大血手印!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混合着乌鸦嘶鸣带来的死亡气息,竟穿透门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了老宅堂屋!

    “砰!”

    老宅那扇本就歪斜的院门,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猛烈山风狠狠撞开,重重砸在土坯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风声、乌鸦嘶鸣声、院门撞击声、还有那无孔不入的血腥气… 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日记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在那页被泪水(血水?)彻底毁掉的四月十四日记录上。那颗从我指尖沁出的鲜红血珠,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日记本水渍中央那片暗红的痕迹上。

    鲜红与暗红,瞬间交融、晕染开一小片。

    指尖的刺痛,窗外的血手印,乌鸦的嘶鸣,还有日记本上那滴落的血珠… 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收紧!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王婶子变了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了乌鸦的聒噪和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送进了堂屋:

    “老陈!老陈!不好了!你爹那棺材…它…它又闹起来了!血…血止不住地往外冒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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